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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节

      耳旁回响的却不是梦里那句话,而是前不久谢危那不无嘲讽的一句:“倘若你能想明白你跟他为何没能在一起,也就不叫姜雪宁,今时今日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姜雪宁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有些脱力地捂住了自己脸。

    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将那股发自深心的恐惧驱逐。

    黑暗如丝如缕,浸入屋内,带着些许寒气。

    床榻边的纱帐被风吹开了一角。

    有少许的光从窗纸里透进来,模模糊糊地映照出坐在她床榻边的那道身影。

    他静逸的声音,仿佛与这黑暗融为了一体,缥缈如雾:“你梦见我了?”

    姜雪宁悚然一惊!

    她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放下手掌,视线仔细分辨,才从黑暗中瞧出了这道身影,一时只觉连心脏都被人攫住,骇得说不出话来。

    谢危也不知何时来的,只注视着她,仍旧问:“你梦见我了?”

    方才的噩梦尚留有一丝余悸。

    姜雪宁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大半夜坐在自己床边上:“谢居安,你怎么——”

    谢危的手掌却轻轻抚上她脸颊,搭在她眉尖上,道:“宁二,沈芷衣一个皇室的人,死就死了,与我有什么相干呢?我有点后悔了。”

    那手指透着点凉意。

    姜雪宁顿时打了个寒噤。

    可他却没有再说什么,良久后,慢慢收回手来,起身走了出去。

    风吹进来,纱帐轻轻晃动。

    外头冷月如银霜。

    有一声低沉恢弘的号角从远处递来,传遍四野,为这静寂的寒夜添上一抹金戈铁马的肃杀铮鸣!

    姜雪宁拥着锦被,这时才想起——

    今夜,开战了。

    第211章 战起

    冬夜朔气传金柝, 冷月寒光照铁衣。

    忻州城外屯兵的大营外,诸般兵士已经阵列于前。

    步兵居中,骑兵分列两翼, 弓箭兵则隐于前列步兵之后。步兵之中有一小部分为重步兵, 一手持盾牌一手执刀剑, 乃是专设克制鞑靼游牧善射之兵,既可攻杀, 也可防御对方弓箭。只不过更多的是轻步兵与轻骑军, 负重少, 行动快,易于调整。如果指挥得当, 在这昏暗的夜色中, 完全可以如一片羽叶, 悄无声息完成一场见血的拼杀突袭!

    城楼上,战鼓声渐壮。

    黑夜里点燃的火把与迎风的旌旗一齐飘飞舞动。

    三万兵士的脸, 都被光影模糊成一般形貌。

    点将台上, 旧日的血迹已然清洗干净,只在铁缝木隙留留下学习干涸的斑驳,燕临那一张轮廓清晰且坚忍的脸, 却因立在高处,而显得无比明亮。

    红日未出,他便是黑夜里的太阳。

    灼灼的火光燃烧在他瞳孔的深处,使得这两年来压抑的抱负、复仇的野望, 都在这一刻随着滚沸的心升腾而上,化作一股连天席卷的气魄, 让他拔剑出鞘,将三尺青峰高举!

    一时间, 四野尽是山呼海啸!

    “踏雁门,卫国土!”

    “灭鞑虏,救公主!”

    “死生抛,莫相负!”

    ……

    忻州屯兵本有十万之巨,只是落在萧氏治下,一则军务混乱,二则疏于练兵,真正能在短时间选出来上战场的人不到一半。值此冬日攻打鞑靼又非兵家常胜之招,当以奇胜,以速胜,以险胜,鞑靼虽为一国,可与大乾相比不过三省之地,三万兵足够打得对方措手不及,灰头土脸。

    “世子这般倒有些英雄出少年的感觉了……”

    高高的城楼上,吕显站在燃烧的火把一旁,感受着刮面来的凛冽寒风,望着远处大军出击的场面,不由深深感慨了一句,然而接着又有些沉默。

    “兴亡百姓苦,这一战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谢危就在旁边不远处。

    城楼上这块平地上立了座箭靶。

    他苍青的道袍被猎猎的寒风吹起,冰冷的、浸透了凉意的手指却搭在长弓之上,拽了一支雕翎箭,对准那箭靶的中心,只道:“又怎样?”

    吕显无言。

    他虽向来不是什么悯恤众生的圣人,可若眼见得苍生疾苦、人间罹难,也难免起几分戚戚之心。可谢居安,貌似谦和忍让,仁善心肠,真到了这种血染千里、兵灾战祸时,却隐约展现出一种惊人的冷酷。

    人命当草芥,众生作棋子。

    然而不可否认,这种惊人的冷酷中,又有一种近乎遗世独立的烛照与洞彻。

    “天本无道,人而主之。然世本庸常,民无其智。不破如何立,不亡如何生?这世间除却一个‘死’字,本无道理可讲。若不知死,又怎知生?”

    “嗖”地一声震响。

    雕翎箭离弦而去,轰然撞上箭靶,力道之狠,竟将那木质的箭靶射裂,“咔嚓”一声,朝着后方倒下,冷肃的夜里,发出一声巨响。

    谢危没有表情的脸,平静若深流。

    “我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他们该谢我。”

    吕显为之屏息,许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来,倒是比前两日更为肯定:谢居安的心情,真的很坏。

    *

    越往北,天亮得越晚。

    卯正已末,鞑靼边境营帐里还笼罩在一片昏暗的墨蓝当中,安静极了。巡查的兵士正值交接,要么熬了一夜,要么才刚睡醒,大多有些困顿,正是警惕最低的时候。

    可也就在这时候,一声尖啸打破静寂!

    “敌袭!敌袭!大乾的军队打过来了,敌袭——”

    有些人甚至第一时间都没听清,浑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骇然无比。

    所有营帐顿时人声鼎沸。

    睡梦之中的兵卒匆匆披甲上阵,通传的哨兵则是快步跃上马背,奔向王庭!

    谁能想得到,这一场不同寻常的奇袭?

    既不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也不在阳光普照的白日,偏偏是他们认为绝对不可能的冬日,绝对不可能的寒夜!

    攻其不备,以有备打无患。

    正所谓,“兵者,诡道也”。

    鞑靼王延达正当壮年,昨夜与几名侍妾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实则是才歇下不久,骤闻外头传来警讯,只觉头疼欲裂,宣传讯兵入帐问询后,一时暴跳如雷,一脚便将铺在羊皮绒毯上的几案踹翻了去。

    “好端端的大乾怎会攻打进来,难道是走漏了风声?”

    他满脸髭须,眉目虽颇为英武,却失之阴鹜。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呢?!”

    左右伺候的婢女全都瑟瑟发抖,跪伏在地,这两年下来早已经清楚知道大王口中的“那个女人”,便是当年来鞑靼和亲的那位公主,连忙颤声道:“依大王吩咐,看管在帐内,这些天没有再让她出去过。”

    延达胸膛起伏,提着刀便出了王帐。

    一路上立刻安排应对奇袭的事宜,脚下却不停,一直走到王庭东面尽头处一座三丈方圆的帐篷里。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

    帐内亮起了灯光。

    一道窈窕细瘦的身影投落在雪白的帐幕之上,沈芷衣已经听见了外面喧嚣混乱的动静,起了身。

    延达粗暴地掀开帐帘进去时,她背对着外面,发髻高高地绾起,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不知何时已然换下了鞑靼那多彩的服饰,只着着自己当年的旧衣,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箱箧。

    那里头装着帝国公主的冕服。

    上好的蚕丝织就的宫装,在不够明亮的光下,也流淌着熠熠的光彩,金银绣线飞鹤转凤,仍旧簇新一般,冰冷而华美。

    延达径直拔了刀来架在她脖子上,狠厉地咬牙问:“是不是你!”

    沈芷衣侧转脸庞看向他。

    她眼角下那一道淡淡的疤犹如一抹胭脂似的旧痕,烙印着她的出身与遭逢,也使她对这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锋毫无感觉,只是轻轻地弯起唇角,平静而森冷:“杀了我,你们都得死。”

    第212章 嚣张

    战事一起, 便如荒原上的野草,略着一点火星,被风一吹便铺天盖地而去, 呈现出燎原之势。

    冬日寒夜的战鼓, 悍然若雷霆!

    惊了鞑靼备战之中的美梦, 长枪利刃,刀剑将鲜血浸入冰冷的冻土, 在那惨淡淡的朝阳将光芒洒遍大地时, 便辉映出一片又一片凛冽的胭脂色。

    轻骑兵行进最为迅疾, 弩兵隐藏在轻步兵之中,为两翼所掩护, 漫天箭雨早在鞑靼的兵卒靠近之前便一波飞去, 射落阵中无数战马骑兵。

    人从马上跌落, 马又嘶嚎倒地。

    后来者或为其牵绊,避之不及, 撞个正着;或者反应迅速, 朝着两侧调整阵型,可也不免如蚁群一般,被就此打散。原本整肃的阵型, 几乎立刻被从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燕临立在战车的高处瞭望,当机立断,命鼓手变化鼓点,改了行军令。骑兵从两翼出发, 即刻包抄对方出击之阵营;举刀持盾的重步兵则如一杆长枪从对方已然撕裂的薄弱处突入,弓弩手的箭不再漫天飞射, 而是同时掩护向对方阵中突入的重步兵行进!

    此次攻打鞑靼,所挑选的兵种大部分都是行进迅速的兵种, 又兼之燕临下令果断,毫不犹豫,其变化猝起不意,着实令鞑靼一方始料未及。

    等对方将领意识到,已为时太晚——

    鞑靼军阵的右翼一片四五千人,眼睁睁看着就在轻骑兵的包抄与重步兵的突进之中,硬生生被切割出来,与大军主力脱离!

    而大乾这一方的轻步兵,早已经等着他们!

    喊杀之声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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