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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有小不点开始瑟瑟发抖。

    扶苏:“……”

    父皇那是什么眼神,一点都不像是慈父的样子。

    扶苏起身带着一群小不点喊人:“父王。”

    扶苏起了头,那群小不点也就奶声奶气地跟着叫人,就是叫得不怎么整齐:“父王!”“父!”“父父王!”

    嬴政没什么哄孩子的兴致,嗅了嗅隐隐飘来的腊肠香,让扶苏别在门口杵着。

    怀德一向机灵,早在向嬴政行过礼之后就跑去膳房叫人多送一份竹筒饭过来。

    膳房一向会有预留的份数,听说扶苏要加一份,立即跟着怀德送了过去。

    嬴政落座净手之后,竹筒饭的份数已经凑齐了,他抬眼扫了一圈,看到的就是很不规整的食案满屋子乱摆。

    中间这个位置明显是扶苏的,其他小家伙的食案就七横八歪地围着扶苏的桌案来放,可见他们在这屋子里读书玩耍时就这么乱坐,吃饭也想围着扶苏吃。

    现在嬴政坐了本来属于扶苏的位置,看到这乱糟糟的坐法就皱了眉,吩咐人把食案整齐地摆好,让那群鹌鹑一样的小不点依次入座。

    扶苏本来也要坐到下首去,嬴政却没让他走,而是让他坐旁边介绍介绍已经摆到食案上的竹筒饭。

    这腊肠自然是扶苏最开始命人做的那批,晒到后面阳光不太好,还让人用松烟熏了熏,外面看上去卖相不算太好。

    因为上回给嬴政送胰子被骂了,扶苏不想又被嬴政说“满脑子只想着吃”,所以也没想着把这不起眼的食物往嬴政面前送。

    这会儿被嬴政撞上了,扶苏便把这腊肠的由来给嬴政讲了。

    他起初是想着能不能让庄户们学着做来吃,不过真做起来算算成本,花费着实很不少,便没有叫庄户们跟着学,只留着最开始做的那批来尝尝鲜。赶巧今天将闾他们都来了,他便叫人把腊肠用上,让膳房的人试试做这个竹筒饭。

    竹筒饭也是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听说南蛮之地有些山里人常年在山间忙碌,回家一趟非常麻烦,出门前便往腰上栓一小袋米,饿了就伐竹筒盛上米架在火上烧。

    小小的竹筒,既当锅也当碗,十分省事。

    嬴政知道扶苏在云阳县待了一年,不管是山野村夫还是行商走贩,他都要与别人聊上一聊,后头还单独接见不少人,听他们说各种见闻,能听说这种事也不稀奇。

    竹筒饭已经上完了,嬴政也不多说,拿起筷子跟着尝了鲜。

    他身为秦王,平日里虽不至于每日山珍海味,衣食方面却也都没人敢轻慢,自然不会对小小的竹筒饭有惊为天人的感觉。不过尝多了大鱼大肉,偶尔吃个新鲜也无妨。

    扶苏不是第一次和嬴政一起用膳,动作始终不疾不徐,只有些担心嬴政会不会有故技重施投喂他几口。

    好在这次嬴政没想逗他。

    底下的小不点们一开始蛮紧张,后来看扶苏泰然地坐在嬴政身旁吃,他们也不慌了,努力把自己那份竹筒饭吃光光。

    不过,他们都在心里更崇拜扶苏了:大哥好厉害啊,父王那么可怕,大哥还能吃得那么从容好看!他们也不能丢脸!

    一顿饭有惊无险地吃完,嬴政让人送一屋子小家伙回去。

    小家伙们偷偷松了口气,乖乖各回各宫。

    屋里收拾完,看起来清静了不少。

    这屋子很宽敞,是扶苏腾出来教将闾他们读书认字的,因为小孩子爱玩爱闹,里面多余的摆设都被挪走了,免得他们嬉闹时磕着碰着。

    眼下一屋子奶团子没了,瞧着难免空荡冷清。

    嬴政叫人领走了那群小家伙,自己却没走,反而在屋里走了一圈,随后停在一旁的书架前拿起上面放着的一叠稿纸翻了翻。

    上面的字迹嬴政非常熟悉,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扶苏之手。

    嬴政转头看了眼跟在一旁的扶苏,随手翻看着那叠稿纸。

    稿纸上写的是一些简单易懂的小故事,粗略一看,大多取自各家学说,只是没往深里讲,只挑了趣味盎然的部分,一个故事也就一两百字左右。

    每个小故事后头还陪着几幅大字,明显是用来教小孩子读书用的。

    虽然这叠小故事还不算厚,但看得出很用心。

    嬴政把那叠稿纸放回去,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朝扶苏招招手。

    扶苏在嬴政身边坐下。

    他主动开口:“孩儿有一事想求父王。”

    嬴政挑挑眉,示意他说说看。

    扶苏道:“前日我回来后碰上将闾,问了下他的学业,发现他和两个弟弟还没有启蒙,便想着在族庶长给他们请老师之前教他们识几个字,没想到今儿其他弟弟妹妹都来了。”

    族庶长其实是驷车庶长,统理王族事务,后宫嫔妃、公子公主的理论上都归驷车庶长所辖的宗正府管。

    不过如今的驷车庶长乃是父皇曾祖父的族弟,不管从年纪看还是从辈分看都高得很,很多人都不会拿琐事去烦扰他。

    父皇未立王后,宫中没有嫡子庶子之分,想争取点什么全得各凭本事,像将闾他们三兄弟这样早早失了母亲,年纪又那么小,很难为自己走动和谋划。

    都还是懵懂小孩,如何懂得宫中的残酷,又如何能应对弱肉强食的生存局面。

    扶苏认真说道:“我这地方虽不小,这么多人还是显得活动不开,光靠我一个人也没法全教。”他仰头与嬴政对视,“父王,我想要一处空置的地方稍微改改当学堂,最好离我们这边脚程近,也离外城近,我和将闾他们每日过去上课。老师可以不固定,只要先让将闾他们认完字便好,认完了可以一起练练武、读读兵法、听听各家学说。等他们都长大一些,再单独给他们挑老师。”

    嬴政耐心听着。

    扶苏接着说:“如果可以,文武百官家里的同龄孩子也可以送来一起学。等他们长大了,都可以为国效力。”

    嬴政淡淡道:“我还说你回宫会安分些,没想到主意还是这么多。”

    按扶苏这意思,这不还是还王城里弄个学宫,只不过生源不一样而已,云阳那边的学宫是面对百姓招生,这个学堂却是对内接收王孙公主、对外接收百官儿女,包揽咸阳所有适龄的王孙贵胄与官宦子弟。

    到时所有王孙公主与外臣子女有了同等的接触机会,也就相当于宫中与外臣有了交通渠道,宫内的形势会比以前更加复杂。

    嬴政审视着扶苏,想看出扶苏是不是因为笃定自己的地位不会被动摇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却对上扶苏不闪不避的灼亮目光。

    扶苏道:“孩儿觉得这样好。”他坚定地说道,“若是所有人都能有最好的老师,读足够多的书,勤勉练就一身武艺,他们都将是大秦的未来栋梁。”

    更重要的是,见识过足够广阔的天地,培养出足够开阔的胸襟,便不会再困于眼前的得失,把宝贵的精力消耗在各种明争暗斗、蝇营狗苟之中。

    嬴政瞅着他。

    还是个半大小孩,就敢谈什么国之栋梁,事事为江山社稷着想,难道是觉得王位已是他囊中之物?

    这也是他梦里的“仙人”告诉他的?

    嬴政道:“你可还不是太子。”

    嬴政此话一出,屋内倏然一静。

    扶苏接不上话。

    前世一直到死,他都不是太子。

    扶苏安静下来,没有替自己分辨什么。

    他只是当初在历练时曾见过有个皇室这么做,成效很不错,至少在他们新君病危、国家危难之际,那些曾与太子同窗读书的宗室子弟都发挥了他们的谋略与才智,护住了风雨飘摇的天下;相反,当王室人丁凋敝,除了太子之外个个都被养成庸才时,一旦君王及太子出事,权柄往往会旁落他人之手,甚至导致江山倾覆、生灵涂炭。

    父王对所有儿女都不甚看重,族庶长和其他王室成员也对他们爱答不理,扶苏觉得这样不行。

    就像他们师门一样,很难想象整个师门只有一个优秀子弟,其他全都是碌碌无为的废物。

    若是一个宗门沦落到那种地步,离灭门断宗也不远了。

    扶苏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看起来浑身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嬴政见扶苏这模样,眉头动了动。

    这小孩聪敏早慧,显然一听便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只是即便明白了,也没有必要这么委屈难过,好像他说了什么重话似的。

    他确实不打算太早立太子,有很多事情他还没理清楚,天下也还没尽收于大秦手中,他暂时不想考虑太子之事。不过他的态度已经摆得很明白了,这么多儿子之中他唯一会腾出空来关注的也只有扶苏而已。

    要不是格外看重这个长子,他有那么多闲工夫逗小孩吗?

    嬴政说道:“你既然有那么多想法,就自己去找族庶长商量去。”他说完解下一枚玉印扔给扶苏,让扶苏拿着玉印在宫中自由出入。

    扶苏一愣。

    嬴政已经起身往外走。

    扶苏立刻起身喊:“父王!”

    嬴政停步,转头看扶苏。

    扶苏心中百转千回,抓起玉印跑到嬴政身边,仰起头说:“多谢父王。”

    嬴政没搭腔,由着扶苏送自己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宠儿子是不可能宠儿子的

    嬴政:我就是看着他委委屈屈的样子有点烦,随便打发了他!

    第27章 认老

    即便嬴政给了玉印,扶苏也没有立刻去寻族庶长嬴贲。

    他静下心来,先准备好第二天的小故事,随后才着手连写带画地设计这座属于王族子弟和公卿子弟的学堂。

    扶苏已经想好他的名字:国子学。

    所谓国子,按照《周礼》的说法,指的是公卿子弟。

    按照他们大秦的情况,扶苏认为国子以后可以涵盖更多人,因为大秦以军功封爵,普通人家的子弟也可以通过奋发向上而获得爵位。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有机会获得爵位,而不是周王朝时那样公卿永远是公卿、平民永远是平民。

    所以,日后大秦所有出色子弟,无论贵贱都将时“国子”,只是在前期会先倾向官宦子弟。

    《周礼》里面详细记录了应该如何教授国子,扶苏读完后印象颇深,不必重新把书找出来也能熟练地写下相关部分。

    他洋洋洒洒地把自己的构想混杂着《周礼》的内容写出来。

    次日一早,扶苏仍是带着一屋子奶团子玩耍。

    有小不点背着别人偷偷对扶苏说:“大哥,我差点就来不了啦!”

    扶苏好奇地问:“为什么?”

    小不点奶声奶气地说:“阿娘不让!”然后他又把他母亲给卖了,说是母亲知道嬴政来过,又让他来玩了。奶呼呼的小团子年纪还小,不懂他母亲是什么意思,吧啦吧啦地把这事儿给扶苏说了,还傻里傻气地往扶苏怀里蹭。

    扶苏一听便明白了,这小家伙的母亲是不想儿子和他走太近,不过知道嬴政会过来这边以后又改了主意。

    说到底,无非是权衡利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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