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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你没考虑过来世,那你问过别人么?”长桑从袖中抽出一根长索轻轻抖动,很快套在了鬼师的脖子上,“杀人者偿命。你只需要偿一次,不算吃亏。”

    鬼师看清了那长索,顿时一惊:“长桑公子,你这是龙索,你要用仙具杀我?!”

    长桑点点头:“我只有这一根。”

    鬼师连忙用完好的那只手捏住长桑的龙索:“长桑公子,六界约限定,神、人两界不可相互干扰,你伤我性命,是不怕被仙界除名么!”

    长桑一愣,转头看了看走到自己身边的穆笑。

    穆笑接话:“那我来?”

    “罢了,你我都差不多。”长桑低笑一声,“我早就做过错事,已经不算是神灵了。”

    鬼师连忙又抓住了龙索:“你们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为何偏偏现在才处理我?我在凤凰岭如何活动,实际上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凤凰岭上确实有人因我而死,可也有人因我而活,生生死死,去往冥界的数目没有变化,我又有何错?”

    长桑和穆笑一时找不到合适理由,回头看了一眼程鸣羽。

    “山神让我们解决你。”穆笑说,“凤凰岭现在由她说了算,我和长桑都得听话。”

    鬼师瞥了程鸣羽一眼,阴森森地笑了:“她?她是此地所有人之中最弱的一个。”

    长桑懒得与他废话,直接拧紧了龙索。龙索消失在鬼师颈脖上,似是潜入了他的皮肤。鬼师浑身颤抖,干脆抓住了长桑的鞋子,模糊不清地哀求:“我、我还有一个秘密……你们一定……想知道……”

    长桑在凤凰岭上住了太久,久到连收养杨砚池作自己徒弟的无聊事都做了出来,此时听到鬼师说自己有秘密,连忙松手。龙索又浮现在鬼师的脖子之外,鬼师趴在地上咳嗽。

    “我可以将秘密告诉你。”他一边咳一边说,“但你们不能杀我,送我离开凤凰岭即可。”

    长桑:“行。你说吧。”

    程鸣羽听到长桑应话,顿时急了,抬脚就要走进院子里。杨砚池连忙一把抓住她手臂:“别靠近,这院子很多古怪事情。”

    鬼师却不相信长桑:“你说行就行?”

    长桑:“我是神仙,我能骗你么?”

    鬼师松了口气,思忖片刻,压低声音:“我是从西南边境过来的。西南边境上还会有不少人、兽和精怪要往凤凰岭这边来。那里不对劲,人根本呆不下去,有某个……巨大的,可怕的东西,正在形成。”

    长桑问:“什么东西?”

    鬼师:“不知道。我不敢去看,只能提醒你们。”

    长桑叹了口气:“那你这个秘密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他手腕轻抖,龙索又套上了鬼师的脖子。

    鬼师又惊又怒:“混帐神仙!你说话不算话!”

    长桑温和道:“神仙也是会骗人的,身为巫者,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龙索再次没入鬼师皮肤之下。

    程鸣羽和杨砚池站在一起,突然感觉周围冷了许多。她有些颤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看到神仙杀人,或者是因为入夜了,山里太冷。

    鬼师喉中咯咯作声,龙索不知缠绞着他哪里,只见他那半张完好的脸渐渐像是被吸干了血气,迅速枯萎下去。

    就在彻底倒下的瞬间,鬼师拼尽最后一口气,完好的那只手在地上重重一拍。

    长桑和穆笑同时一愣,随即齐齐回头。

    来不及了。

    那原本被观用水弹冲散的黑灰在瞬间聚拢、腾空,化作一条细细长蛇,箭一般冲程鸣羽咬去!

    长桑一抖龙索,鬼师彻底断气。穆笑左脚在地面一碾,小院周围所有树木齐齐落叶,叶片冲长蛇卷去。

    但程鸣羽与杨砚池离黑灰太近,根本避无可避。

    完全是下意识地,杨砚池忘记了长桑的嘱咐,在长蛇朝着程鸣羽张口的瞬间,伸手一把将它抓住。

    蛇没有实体,黑灰直接被他抓散了。

    程鸣羽惊得直接屏住了呼吸。长蛇消失了,无数枯黄或半枯黄的叶片将她和倒下的杨砚池包围着。

    等长桑和穆笑拨开叶片,看到的便是倒在程鸣羽怀中的杨砚池。程鸣羽几乎要把杨砚池的人中掐破:“完了,他也老了。”

    躺在她怀里的是一个近乎七八十岁的杨砚池,容貌枯槁。

    杨砚池这一觉睡了很久。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坐在自己狭窄的床边,占了一半的位置。

    金枝和玉叶虽然化身人形,但脑袋上却分别支棱着两个兔子耳朵,正捏着自己人类的耳朵在跟占据杨砚池半张床的人呱嗒呱嗒说话:“兔子耳朵一旦冒出来,人的耳朵就听不到东西了。其实兔耳朵能听到的更多,我们兄妹俩知道好多长平镇的秘密。”

    “说来听听?”床边的人十分兴奋,“我只知道宋小姐他们家虽然看着是大户,其实也挺穷的。”

    杨砚池感觉非常累。程鸣羽和金枝玉叶完全没发现他已经醒了,正在兴奋讨论宋小姐家里那位英俊的教书先生后来去了哪儿。

    程鸣羽一头长发就这样披着,耳边别着两朵玉兰花。杨砚池确认自己没看错:玉兰花其实是两个白色小人,一边抓着程鸣羽的头发,一边与他大眼瞪小眼。

    头发尾扫在杨砚池手上,他觉得很痒,忍不住抓住了乱动的发梢。

    程鸣羽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他醒了:“你活啦?”

    杨砚池口干舌燥,很难说话。

    “你想说什么?”程鸣羽从他手里拉扯自己的头发,“疼!我照顾了你两天,你就这样报答我。”

    金枝玉叶在一旁兴奋地窜来窜去:“主人,你睡了二十天!”

    杨砚池又饿又渴,紧紧捏着程鸣羽的头发。

    程鸣羽:“你拉我头发做什么!”

    杨砚池:“粗糙。”

    他松了手,冲金枝玉叶发出无声指令:水。

    程鸣羽来这儿是找金枝玉叶兄妹唠嗑的,见他俩开始为杨砚池忙活,屋子里十分拥挤,干脆走到了院中。

    小米正在井边跟观聊天,程鸣羽告诉他他主人醒了,小米恋恋不舍,边走边回头。

    “那个人……”程鸣羽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我又忘记问我恩人名字了。你晓得么?”

    观摇摇头。

    杨砚池虽然被鬼师的黑色竹立香香灰碰上,寿命就此被夺走,但因为鬼师已经先一步断气,整个仪式没有完成,一日之后他又从耄耋之态恢复成了观喜欢的年轻人模样。

    只是这一觉睡得太久,足足躺了二十天。

    程鸣羽蹲在井边,和观互相看了一阵。

    “你真好看。”她由衷感叹,“而且不会老。”

    “你怕老呀?”观笑问。

    程鸣羽实际上从没想过老的事情。只是看见杨砚池在自己面前突然成了老人,这事情大大吓了她一跳。

    观用箫管抬了抬程鸣羽的下巴:“不会老也很可怕。”

    程鸣羽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呢?我现在算是山神了,那我还会老吗?”

    但观也不知道。

    程鸣羽心想,观知道的事情,说不定还没有金枝玉叶晓得的多。她又和观聊起最近被穆笑逼着学各种山神的法术,苦不堪言。

    聊了一会儿,程鸣羽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记得那天长桑曾说过,他“做过错事”,已经不算是神灵了。

    观也一头雾水:“就算夺去几条人命,如果是惩恶扬善,杀的是鬼师这样的人,不至于被除去神籍的。”

    程鸣羽好奇极了:“那你猜,到底是什么样的错事呢?”

    观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长箫:“我晓得了!”

    程鸣羽:“是什么?”

    观压低了声音:“弑神。”

    程鸣羽顿时愣住了。

    四周围忽然静得可怕。观脸上笑意未褪,霎时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着嘴巴,转身跳进了井里。

    程鸣羽趴在井边想喊她,又想起不能喊她名字,憋了半天吼出一句:“好看姐姐!”

    井里只有她的声音在回荡,嗡嗡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鬼师”的故事结束啦。明天中午12点准时更新,下一个故事是“辟蛇童子”。

    第10章 辟蛇童子(1)

    凤凰岭上水脉很多,大都是从西北方向来,在中央拐了个弯,往西南方向去了。

    西南方向是边疆,从前还是平静的,这几年连年战事不断,到处都是离乡背井的人,拖老携幼地寻一片栖身的屋瓦。

    程鸣羽自己也是从西南方向来的,除了人祸还有天灾,村里颗粒无收,要用人祭的方式祈求上苍怜悯。

    她在凤凰岭住了这么些天,发觉一切都好,就是自己手边没有供自己差遣的人,让她很没有底气。

    应春能差遣玉兰花小人儿,伯奇为了讨好应春,把驱使小雀儿的方法也教给了她。穆笑能调动凤凰岭上几乎所有的草木,长桑拍拍掌,自然有各种形迹古怪的精怪来为他效劳。

    程鸣羽身为一个山神,她什么都没有。

    “你想要亲信?”伯奇收起了翅膀,蹲在树枝上垂头看她。

    程鸣羽揉揉眼睛,心思沉重地叹气。

    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跑到了留仙台外面。

    夜游这个毛病她是从来没有的,直到成为山神。从成为山神的那一天起,每天晚上她都会从床上爬起,茫茫然地半睁双目,走出留仙台,在凤凰岭山脉上游荡。

    伯奇是吞噬噩梦之人,夜间并不歇息,腾起背后双翅,在凤凰岭上空不停逡巡。他很快发现了程鸣羽,并抓着她双肩把她从悬崖边上拉走,放到安全的地方。

    程鸣羽开始的时候还是很受惊吓的,后来日日如此,不仅伯奇,连她自己也都习惯了。

    为什么会夜游,为什么夜游会漫无目的,问其他人,他们也不晓得。

    程鸣羽很苦恼,但后来发现夜游对自己似乎并无害处,于是每次醒来就跟伯奇聊聊天,等到困倦了,再让伯奇把自己拎回留仙台,继续睡觉。

    神是不需要睡眠的,但程鸣羽还不习惯。

    伯奇体谅她,还主动提出为她唱些助眠的歌。程鸣羽听过一次后几乎要跪地恳求伯奇大人不要开尊口,太可怕了。

    这一日她在杏人谷边上醒来,看到伯奇身边绕着几只小雀。小雀是来通报伯奇凤凰岭上何处出现噩梦魇影的。

    程鸣羽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