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感叹了一声，又道：“卫老师，这毕竟是火种的第一次发射，所谓‘超稳定硅晶片’的性能也只是理论上的，谁都不能保证它一定可以坚持亿万年，你有想过自己会……死吗？”

    “死，当然想过。”

    卫青青眨了眨眼道，“不过，一百多年前在北上大荒的列车上，我就应该死掉的，能转化成鬼修的形态，多活了一百多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这一百多年里，我飞过了七大世界的无数山山水水，看到了无数精彩的风景，听过了许多荡气回肠的故事，结识了很多极有意思的人，也体验过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一切都很完美，就让我带着憧憬走向梦境，即便一切都在梦境中戛然而止，又有什么遗憾呢？

    “好啦”

    卫青青停下脚步，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座银白色的大门前面这座大门就十分突兀地矗立在草坪上，乍一看去，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后面依旧是一望无垠的草坪和山峦。

    李耀伸手在银白色大门旁边的空气中摸了摸，手立刻被柔和而坚决地推了回来。

    看来，远处的草坪和小山都是幻象，这里应该矗立着一座规模庞大的建筑，只是被某种极为高明的三维立体光幕和太虚幻境给遮掩起来，营造出了大自然的氛围。

    “现在，三位该明白我们‘火种计划’的真正意义了吧？它才不像是外界所想的那样，是‘绝对失败主义、逃亡主义’的计划呢！”

    卫青青笑着道，“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火种计划和联邦主流的星海探索项目‘天路计划’是一样的，天路计划是在‘上下四方’，也就是空间维度进行探索，探索更大的宇宙。

    “而火种计划则是在‘往古来今’的尺度，在时间方向上进行探索，是朝着亿万年之后进军，令人类文明，可以战胜时间本身！

    “好啦，莫玄教授请进，莫玄教授正等着三位呢！”

    银白色大门仿佛是液态金属凝练而成，荡漾出一阵波纹，向四面八方褪去。

    李耀和龙扬君对视一眼，再加上凌小乐，三人在卫青青的带领下，进入了火种计划的研究和发射中心。

    同一时间，黑风舰队上最后一名结丹级数的修仙者已经苏醒，正在疯狂吞噬着灵能，滋养着冬眠几十年而萎缩的经络，完全最后的战备。

    此刻，距离黑风舰队跳跃到天元界上空，还有二十一小时，三十三分，五十九秒。

    ……

    火种计划，研发中心。

    银白色的大厅，和李耀半个多月前见过的《文明》游戏大厅有些类似，半空中浮现着一枚枚球形的立体光幕，光幕中蕴含着千姿百态的小世界，像是一片虚幻的莲花冉冉绽放，内容却是他们刚才穿越“时光隧道”时看到过的，生命进化史的一个个片段。

    从古菌在沸腾的海洋中挣扎，到三叶虫和鹦鹉螺统治大海，到第一批鱼儿爬上泥泞的海岸，到恐龙、虎狼和猿猴相继统治陆地，再到人类的祖先被盘古族选中，加以点化，最终衍生出了千姿百态、灿烂辉煌、遍布三千世界的庞大文明。

    数十亿年生命发展史，被几百个小世界高度概括。

    这些不是实时演算的游戏，仅仅是视频而已，所以容量极小，数百段光影可以存储在一枚小小的晶片里，和卫青青一起发射出去。

    亿万年之后的异族，即便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和文字，甚至和卫青青都无法交流的话，只要他们拥有“视觉”，就可以通过这段生命进化史，了解“人类”这个文明的大概。

    如果本身是并不怎么发达的异族，甚至有可能被光幕中呈现出来，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和灯火辉煌深深吸引，当成“仙人下凡”之类，进而模仿光幕中的某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人类的传承者。

    第1708章 灵族，灵界！

    除了生命起源和进化的视频之外，晶片上剩余的容量，自然存储着包括“联邦大百科全书”在内的大量资料，甚至包括一些公开出版的，比较概略的星图。

    如果亿万年后的异族文明可以理解的话，这些星图，或许能帮助他们找到人类文明所在的“三千大世界”区域。

    当然，这么多极其珍贵的信息和资料，也不会轻易就付诸于人。

    根据卫青青的说法，火种基地有几百名心理学家，专门针对“文明传承”的问题，设计了一连串十分隐秘的测试，可以在暗中试探传承者的心性、品德、价值观等等。

    “我已经将所有的测试内容都记录下来了，而将来要发射出去的‘老爷爷’体内，也全都蕴含着这样的‘测试环节’，老爷爷们会在旁边默默观察传承者的所作所为，一开始只会释放出极少一部分信息和神通，并展开一系列的测试，只有确定传承者的心性和价值观，和我们比较一致，才会释放出包括星图在内的所有信息。

    卫青青解释道，“举个例子，我们的老爷爷如果找到了一个文明不甚发达的异族世界，或许会在这个异族世界中先找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比较落魄的个体作为‘样本’，以乾坤戒的形态掉落到‘样本’身边，并释放出一小部分信息和神通，以这个异族世界的方式，编造出一个来源，说自己是什么上古神灵啊，封印的妖魔啊，失落的神兵利器之类，然后帮样本安排一系列的机缘造化、冒险经历，在暗中观察他会运用老爷爷的神通干什么。

    “如果样本在得到了乾坤戒和老爷爷的帮助之后，只顾着自己为所欲为、大杀四方、风流快活、视旁人如草芥的话，那对不起，这样的异族恐怕不适合传承人类文明的全部，也实在太危险了，老爷爷会自动销毁其余绝大部分信息，绝不让这个异族知道人类文明的存在，并释放出特殊的灵波，慢慢侵蚀样本的脑域，让样本就活在老爷爷营造出来的迷梦中，沉浸在最深层的里不可自拔，而在清醒的旁人看来，‘样本’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一句话都不可信。

    “如此一来，在那个异族世界里，就没人能知道人类文明的真相了。

    “反过来说，如果‘样本’在得到老爷爷之后，还是以平常心待之，会全心全意帮助别人，锄强扶弱，尊老爱幼，爱护普通人和花花草草的话，那就说明这个异族拥有和我们近似的价值观，有资格接受我们的传承。

    “老爷爷同样会为‘样本’安排一系列的测试，每通过一道测试，确认更多的共同价值观，则老爷爷就会释放出更多的神通和信息，让样本变得更加强大，更能按照人类文明的方式，去改造和领导他们的世界。

    “直到最后，所有测试环节统统都通过，到那时候，‘老爷爷’会公布一切真相，告知这个异族，人类文明的存在，并把我们的星图交给这个‘善良、光明’的样本，让他和他的后代，有机会就回到‘老师’的故土来看看。

    “我们相信，能通过全部测试的异族，一定和我们拥有近似的价值观，大家是可以理解和沟通，也有很大几率会互相帮助、彼此传承、生生不息！”

    说到这里，卫青青顿了一顿，璀然一笑道：“三位现在明白了吧，我们并没有低估宇宙深处潜在异族的野心和，绝对会用最高标准来寻找合适的传承者，事实上，老爷爷的研发进度缓慢，很大程度都是这个原因，是要设计‘测试环节’的缘故。

    “而我能成为第一批‘火种’的成员，也正是因为这个。”

    李耀好奇道：“因为什么？”

    “因为我是‘幻文师’啊！”

    卫青青笑眯眯道，“我们幻文师拥有独特的神通，可以用灵文和真言去影响别人的脑电波，营造出栩栩如生的幻境，所以，如果我们真能找到一个比较落后的异族文明，我就可以找一个异族的个体样本，干涉他的脑域，为他编造出一系列光怪陆离、曲折离奇的冒险经历，让他在幻想世界中称王称霸、无所不能，以此来测试他的心性，看看他是否适合接受人类文明的伟大传承了。”

    李耀歪着脑袋想了想，哑然失笑：“倘若这个样本稍稍有点邪念的话，那还真是蛮可怜的。”

    “那没办法，我相信宇宙是光明的，但也不会对黑暗和邪恶视而不见。”

    卫青青道，“我们必须对人类文明的未来负责，‘乡村教师’手里，也是提着教鞭的啊！

    “为了火种计划的顺利实施，最近几年我一直在深度冥想，在数百名幻文师的帮助下，构筑和凝练出了一个个丰富多彩的‘虚拟测试世界’，确保我们的传承不会所托非人——所以各位尽管放心好了！

    “啊，我们到了。”

    穿过一条漫长的银白色甬道，前方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圆形大厅，大厅四周镶嵌着无数光幕，还有一束束玄光发射器，投射出大量的三维立体光幕，交融在一起，营造出栩栩如生的“半步太虚幻境”。

    所有这一切光影交错，共同组成了一座世外桃源。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片最完美的原野上，近处是镜面般平滑和静谧的湖泊，远处是稍稍洒落着积雪的山峦，山脚下矗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隐隐可以听到小镇中传来的欢声笑语和纵情歌唱。

    李耀渐渐习惯了火种基地里真实和虚幻交融的风格，知道自己看到的绝大部分景象都是假的，是玄光投射在视网膜上产生的幻觉而已。

    他眨了眨眼，用一缕微弱的灵能包裹住了自己的晶状体，以“灵眼”来感知，果然“看”到了藏匿在幻象后面的工作人员和庞大晶脑计算组。

    在大厅正中央还矗立着一块高两米，长一米，宽半米的黑色立方体，表面恍若镜子般平滑光亮，看不出半点瑕疵，似乎也很难制造出半点瑕疵。

    “那就是我们炼制出来，可以维持一亿年稳定的超强硅晶片，我的‘新家’。”

    卫青青笑着介绍道，顿了一顿，又加重了语气，“我们！”

    “我们……”

    李耀琢磨着这个词语背后蕴藏的深意。

    所以说，这次被发射出去的“火种”里面，不止卫青青一名鬼修么？

    正沉吟间，一个浑身银光闪闪的液态金属人，大步朝他们走来，发出爽朗的笑声：“林代表、龙代表，还有凌小姐，你们好，我是火种计划的负责人莫玄，欢迎来到火种基地！”

    是老师！

    李耀心中一跳，不动声色打量着一百年没见的莫玄教授，顿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怎么说呢，一百年前的莫玄教授，给人的感觉是踏踏实实搞研究，勤勤恳恳的老好人，并没有太多存在感的样子。

    而在李耀看到那段几十年前，莫玄和谢无锋就“灵网”和“虚拟生命”针锋相对的视频中，他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相对激进和狂热了。

    此刻的莫玄教授，却比视频中更加锋芒毕露，他一出场，就能吸引到全场所有的目光。

    联邦的三维立体光幕技术如此发达，只要莫玄教授愿意，他完全可以在周身营造出一层幻象，为自己塑造一副栩栩如生的人类——就好像卫青青所做的那样。

    但他偏偏维持着银白色的液态金属身体，毫不掩饰自己和“活人”之间的差异，不知道是不拘小节呢，还是有着更深层的含义。

    李耀隐隐觉得，这已经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老师了。

    旋即又在心中暗暗道，废话，都过去了整整一百年，莫玄教授又没有冬眠，他经历了这么多事，连小三都找了，当然会变啦！

    话是这么说，但看到这样既熟悉又陌生的莫玄教授，李耀忽然不是很想暴露身份，更不太想通过他和丁铃铛、金心月取得联络了。

    莫玄教授微微扫了李耀和龙扬君一眼，若无其事地笑道，“林代表、龙代表，你们两位所在的‘萤火虫号’，可以说也是一千年前的星海共和国，向星海边陲发射的一枚小小火种，我觉得这样的背景，令你们能更容易理解‘火种计划’的意义，是这样吗？”

    “没错。”

    龙扬君抢着点头道，“一路走来，听卫老师介绍了很多，火种计划的确激动人心，我们都被深深震撼，更被卫老师向亿万年后进军，传承人类文明火种的志向所感动——不过卫老师刚才说‘我们’，还有这么大一块，呃，这块黑色立体方还能称为‘硅晶片’吗？也就是说，你们要发射出去的并不是一条神魂，而是一个……虚拟世界，和无数鬼修？”

    “是的。”

    莫玄教授深沉而锐利地说，“但用词不太准确——什么叫‘虚拟世界’呢？在我们这些长期生活在其中的人看来，用灵网和晶脑编织的世界，同样是无比真实的，一点不比外面的世界差，既不是‘虚幻’，也绝非‘模拟’出来。

    “还有，两位代表可能不知道，我曾经担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联邦鬼修协会’会长，现如今，鬼修亦是联邦民众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我们却对沿用了很长时间的‘鬼修’这个名字并不满意，人死为鬼，可我们明明没有死，只是改变了生命形态，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虚拟生命，我们依旧活着，什么叫‘鬼修’呢？

    “鬼这个字，既不好听，也不精确，所以，我们‘联邦鬼修协会’正在酝酿一项新的提案，变更我们的名字。”

    “哦？”

    龙扬君眼珠一转，和李耀对视一眼，“不好意思，我们并没有冒犯诸位的意思，那么，按照诸位的意思，不叫‘鬼修’和‘虚拟世界’的话，应该怎么称呼你们呢？”

    “灵族。”

    莫玄教授从液态金属身躯里又凝聚出了一条手臂，指了指身后，大厅中央的黑色立方体道，“我们不是鬼修，而是仅仅凭借神魂都可以在晶脑和灵网世界中生存，续人族和妖族之后，人类文明的第三种进化形态，灵族！

    “而用灵网和晶脑营造出来的一个个世界，就是灵族最好的家园，所以我们将其命名为——灵界！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宾，进入灵界参观和游览，没错，我们火种计划用数十年时间苦心经营，直到今天终于能展开第一次发射，将要发射出去的并不是区区一名灵族，而是一方小小的灵界！”

    第1709章 光明正大的火种计划

    灵族！灵界！

    李耀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耸立起来，下意识打量四周，生怕暗地里埋伏着百八十个灵族刀斧手，只等莫玄教授摔杯为号，就要跳出来大干一场！

    没办法，职业病犯了，谁叫他走到哪儿，哪儿就有无数阴谋诡计冒出来呢？

    莫玄教授：“林代表，您怎么了？”

    李耀：“没，没什么……这个灵族……联邦政府知道吗？”

    莫玄教授微微一怔，哑然失笑：“当然，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要在议会推动法案去规范我们法律意义上的称呼，政府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事实上，政府非但知道，而且联邦有不少高层都非常支持我们。

    “一百多年前的星耀联邦，鬼修的诞生率不高，数量极少，还不到总人口的千分之一，约定俗成叫做‘鬼修’也没什么。

    “但是，随着神魂凝练技术的发展，越来越多人在肉身陨灭之后有机会以神魂形态再活一段时间，而幽冥界的加盟更是带来了大量鬼修，鬼修的数量已经远远突破1%的限制，超过十亿了，这么大的数量级，当然有我们自己的生存环境、社会形态和风俗习惯。

    “而且，很多人都是为了联邦立下汗马功劳，在艰难险阻中不幸牺牲的战斗英雄、劳动英雄，大家为了祖国奉献一生，不幸丧失肉身之后，就要被称呼为‘鬼’，将心比心，您觉得合适吗？”

    李耀很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是不太合适。”

    “对嘛，还有一些不幸早夭，才七八岁，天真烂漫的小朋友，也要背负‘小鬼’之名度过一辈子，感受着有形无形的歧视，这也相当不合适！”

    莫玄教授正色道，“所以，我们才要为自己的生命形态‘正名’，我们不是鬼，而是灵族，同样是联邦光荣的一员，和人族、妖族没有区别，一样为人民服务，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