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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一日波折, 歇于银佛寺杳杳钟声中。

    随察哈尔前往新布置好的住所时,容温呵欠连天睡在了班第怀里。

    再醒来时,她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饥肠辘辘躺在床上。

    借由青木高脚灯柱上那两盏不甚刺眼的烛火, 容温粗粗打量过眼前这间屋子。

    ——狭小、简单、除了日用的桌椅床榻,再无其他装点。

    看得出来, 八成是察哈尔临时布置出来的。

    容温便随意披了件床头的外裳, 慢吞吞举灯走到门口,打开门。

    看远处启明微闪的天色, 约摸三更过了,四下皆是沉寂。

    门口值守的两个侍卫仍是精神抖擞,冲容温行礼过后, 周全道, “台吉让厨房备了膳食,说是等公主醒了再用,属下这就去端上来。”

    “台吉不在?”容温随意往那破败的小院子望去, 正好看见月亮门外,察哈尔正指挥两队精壮黑甲侍卫在轮值交接。

    察哈尔也注意到容温了,示意副手接着安排护卫事宜, 自己走了过来。

    在归化城中这段日子,都是察哈尔护卫容温左右,两人还算熟悉, 当下也没过多虚礼, 察哈尔直截了当告诉容温。

    “台吉让乌恩其去喀喇沁部, 找喀喇沁世子三丹夫借来了一万善弓弩的将士守城,暂解燃眉之急。先前台吉忙于寻找公主,只粗粗与三丹夫世子碰了一面。如今台吉已赶去西城门,与土默特王、大清驻归化城都统、三丹夫世子等人共商布兵守城事宜。”

    “台吉临走前交代属下,务必看护好公主。”察哈尔一脸憨厚,“如今归化城所有兵勇都被调去了西城门守城,城中缺人看管,少不了想浑水摸鱼发横财的混人。一刻钟前,此处隔壁那条街一户富商才遭了抢杀。所以还请公主不要随意出门,有事吩咐属下去办便是。”

    “我知晓了,往后还得辛苦将军与诸位了。”醒来时见房中无人,容温便猜到班第可能去了西城门督战,如今被察哈尔证实了猜测,那几分失落自然而然被担忧掩盖。

    儿女情长在凶险战场之前,不值一提。

    不过她素来稳得住,当下并未泄露半分焦躁,余光扫见有侍卫托着个装吃食的托盘上来,神色如常问道,“为何是侍卫取膳,我的宫女呢?”

    “宫女……这宅子暂且没有除公主外的女眷。”察哈尔面色古怪,想起容温那两个有问题的宫女,讪讪道,“还请公主委屈些,等天亮了属下会去寻两个背景清白的丫头送过来。”

    容温闻言,面色比察哈尔还古怪,眼皮不经意往下耷了一下。

    没有宫女,那她这身干净衣裙是谁换的……

    容温耳根悄然浮上红云,面上兀自淡定,佯咳一声,一针见血追问,“可是我的宫女出了问题?”

    察哈尔犹豫片刻,他本也不是藏藏掖掖的人,见容温心里有数,索性把容温昨日失踪后,他们从两个宫女身上的疑点和盘托出。

    “樱晓与扶雪到归化城后,不当差时常往返街头巷角,接触的人乱得很。如今樱晓尚在昏迷,扶雪被关押,二人都没审清楚。其余小宫女们昨日留在土默特王府,未随行前往东城门去,倒是侥幸,没有任何损伤。”

    察哈尔顿了顿,偷瞟容温脸色,“但台吉吩咐,今后凡是送到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务必把底细查清楚。所以,那些小宫女也暂且不能用。”

    总而言之,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小宫女都是京城宫中出来的人,距蒙古千里之隔,他们鞭长莫及,一时半儿难以查清楚,索性一律不用。

    “樱晓——”听见这名字,容温颇为意外的抬眉。她还以为,樱晓在出卖她后,会早早拿了好处趁乱溜走。

    不曾想,樱晓竟晕在了大青山里。

    而且巧合的是,大青山上,还以她的随身之物弄了处坠崖的戏码。

    这分明是有人刻意混淆视听,把班第往大青山引,尽量拖垮他们寻到她的可能。

    还好班第够锐利,没被所谓‘线索’牵着鼻子走,否则她现在说不定还藏身在莲台里挨饿受冻等死。

    魏昇心知肚明今日噶尔丹会率兵突袭归化城,他们这些科尔沁人会匆忙逃出城,所以趁机有恃无恐的绑了她。

    如此情形,魏昇自然懒得花心思,再让樱晓去大青山装神弄鬼,掩人耳目。

    所以——混淆视听,拖延时间,不让班第找到她的法子,多半是樱晓自作主张。

    容温敛目,樱晓此举,也说不清是胆大,还是太过恨她。

    “察哈尔将军,樱晓醒来后,你不必再审,直接把她送到我房中来。”容温说罢,接过侍卫手中的托盘。

    回到屋里后,容温没急着填饱饥肠辘辘的五脏庙,而是几步钻到帐中,解开衣襟低头看。

    ——被换了的不仅是外面的衣裙,还有贴身小衣。

    容温被小衣分外艳俗的颜色与花样,震得头皮炸了。

    这等审美喜好,还能有谁!

    “……”容温面无表情系回扣子,期间后知后觉嗅到自己身上有股隐隐约约的异香。

    循着一闻,这才发现自己被魏昇用茶水烫得略微发红的双臂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药膏,清清凉凉的,止疼效果特别好。

    有右手这处重伤时时刻刻疼着,她完全忽略了双臂上轻微烫伤,根本没对班第讲过。

    还挺细心。

    容温唇角刚翘起,又似想起了什么。

    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再次解开扣子。

    果不其然,发现自己侧腰往下一直延伸到大腿上的大片肌肤,都被抹了药膏。

    这一处,是她跳窗的时无意摔的,他竟也发现了。

    容温羞愤欲死,两人不是没搂搂亲亲抱抱过,甚至先前在军帐中时,还脱了衣裳,只是因他的‘自作聪明’,没成事罢了。

    可当时所有的亲密,都是摸黑进行的,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但今日……

    容温只要一想到自己睡得跟条死鱼似的,脱|光了赤|条条的任他翻来覆去,仔仔细细摆弄,脑袋就突突地疼。

    咬牙切齿用完膳,容温简单梳洗后,见天边还暗着,只得再次躺回床上。这次,却总觉得床榻之间,到处都充斥着那股药膏香气。

    容温被这股香气搅得再难入眠,裹着被子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小腹坠胀,似针扎一般,疼痛难忍。

    这宅子里除了她别无女眷,侍卫不可能贸贸然闯进屋内。

    容温唯恐自己疼晕过去却无人得知,强撑着穿好衣裙,唤人进来。

    轮值的侍卫乍一见面色煞白,满头冷汗,捂着小腹摇摇欲坠,似随时会晕过去的容温,慌忙通知了察哈尔请医士过来。

    这个时辰,天际未明,城中四处关门闭户。

    察哈尔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来一个腿脚不便的老蒙医。

    此时容温已疼得浑身似水盆里捞出来的,身子不断发颤,濡湿的发丝软在颊边,脆弱又狼狈。

    察哈尔看了一眼,急忙挪开眼,催着老蒙医赶快给容温治病。

    老蒙医上了年纪,行事慢悠悠的,像是没听见察哈尔的催促,颤巍巍的挨个取出药箱里各式各样的蒙医治病工具,摆得整整齐齐。

    察哈尔见状,伸手要帮忙。

    老蒙医红了脸,抖着白胡子跟察哈尔急,“不许碰,东西乱,我这心就乱,看不好病的。”

    这世道,得罪不起大夫啊。

    察哈尔一噎,憋着一股气,索性趁着间隙询问容温,“公主,属下暂且去土默特王府借两个丫鬟过来照顾你?”

    就算蒙古男女大防松散,也万万不可能让一群大男人来伺候生病的年轻女子。

    “不必。”容温有气无力,“你把扶雪送来。”

    “扶雪?”察哈尔为难,“她身上的事还未查清楚,还是换个人吧。”

    特别是容温现在脆弱得像风中飘絮,随随便便来人都可以了结她性命。

    这时候,弄个底细不明的扶雪在身边,过于冒险了。

    “就用扶雪。”容温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言简意赅说服察哈尔,“她是你们查过的人。”

    虽然查出了点古怪,但说到底,扶雪并未被查出任何对她不利的行径。

    而且,早在京城之时,容温便看出,扶雪对她有所求。

    ——这才是容温敢让扶雪进来伺候的真正原因。

    扶雪费尽手段,一步步往上爬,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终于从洒扫丫头升到了她的大宫女位置。绝不可能在目的未达成之前,下手害她。

    察哈尔略一思索容温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这扶雪好歹是被他们细细查过的人,身家还算干净,就算有古怪未来得及查清楚,大不了让人盯严实些便是,总比去土默特王府借个不知根底的人来照顾公主强。

    “依公主说的办。”察哈尔示意手下去带扶雪过来。

    话音落,颤着手虚着眼的老蒙医,终于摆好了自己的家伙什。

    蒙医诊病,不似汉医望闻问切那一套,简单得有些粗暴。

    老蒙医问过容温腹疼症状后,在她面前来回走了两圈,又伸手到她鼻前感知了一下她的呼吸,拖着悠长的蒙古调调下结论,“巴达干的问题。”

    “巴达干?这是何意。”容温会说蒙语,却不清楚老蒙医的意思。

    “蒙医以“赫依”、“希拉”、“巴达干”三根的关系来区分人的病痛。”察哈尔解释道,“巴达干主要为寒性病症。公主,可是你昨日在外面受了凉?”

    容温想了想自己穿着湿衣服,在阴冷的莲台里藏了大半日,觉得八九不离十了,正欲点头附和,老蒙医便悠然打断,“受凉只是个引子,主要还是她避子药服多了,气血不通,寒气愈盛。”

    第64章

    避子药。

    容温惊怒不已, 她与班第都未有过夫妻之实,何谈避子药。这药,摆明了是着了别人算计。

    是谁?

    容温小腹犹如利刃绞刺, 大颗冷汗随之滚落而下, 面如白纸,思绪一片混沌。

    脑中模糊的猜测, 全被疼痛驱散。

    事关郡王府子嗣传承, 忠心耿耿的察哈尔亦是气愤暴躁难忍。

    无他原因,实在是这些年, 郡王府的子嗣着实艰难了些。

    郡王府这一支,多罗郡王无子,鄂齐尔倒是养活了七个儿子, 最小的多尔济也已十三四岁。

    但迄今为止, 这七子都未给郡王府里添上一个正经孙辈。

    如今的郡王府中,只有个帐中女奴所出的,见不得光的遗腹子大格格。

    且这大格格的生父, 至今成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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