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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颜色厚重低调,料子结实耐造,连款式都与他身上这件袍子相差无几,但是针脚细密许多。

    乌恩其进来,一见班第边上那堆挤在一起的贺礼,满脸心疼的叫起来,“这些可都是明日要献给太后的宝贝,台吉你也太随意了,弄坏了怎么好。”

    班第面上明晃晃挂着讥嘲,冷嗤道,“坏便坏了。”

    反正,皇帝大张旗鼓办万寿节,图的又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班第捏着新衣袍的手攥紧,眸中有挣扎过后的决然,沉声吩咐乌恩其,“去给公主送样东西。”

    他不爱欠人,这东西就当是给她的还礼。

    命数如何,端看她的造化了。

    第22章

    容温从未想过, 班第会给自己送回礼。

    而且,这回礼,颇有些一言难尽。

    桃知瞅着满匣子的紫红翠绿, 小心翼翼的问,“额驸给公主送了整套的蒙古袍服与头饰作为回礼,莫不是暗示让公主明日穿这身去万寿宴吧?”

    容温掂了掂蒙古贵族妇人爱用牛角头饰,沉甸甸的, 压手得慌, 竟然比公主的薰貂金孔雀宝塔朝冠还要重。

    忙不迭的推到一边, 一本正经道,“万寿节乃正式场合, 我明日得穿朝服。”

    “公主分明是怕沉。”樱晓毫不留情的拆穿,直言道,“公主不觉得额驸送的蒙古袍子很奇怪吗?”

    “你说颜色?那是挺奇怪。”容温视线划过厚重紫红打底,翠绿绸缎腰带的蒙古锦袍, 忍不住莞尔笑开。

    平时看班第穿得乌漆嘛黑的, 没想到审美这般——别致鲜艳,不拘一格。

    “不是颜色。”樱晓皮相生得不错,平素也爱装扮, 对女子的首饰衣裳这些很有几分深入了解, 她拎着班第送来的袍子首饰反反复复的仔细看了几遍, 笃定道。

    “这牛角头饰与衣袍样式, 明显不是科尔沁部贵族妇人惯穿的衣裳打扮。奴才瞧着, 反倒是像蒙古喀尔喀部的。”

    蒙古整套袍服多为长袍、腰带、靴子等组成。但草原上部落众多, 每个部落之间的装扮又有所差异。

    譬如说科尔沁部——从前满人未入京时,与科尔沁部毗邻而居。

    科尔沁部受满族影响,头饰多为珊瑚珠串头围带插各式簪钗,袍服亦模仿借鉴满人的直条旗装,对绣花、贴花、盘花等十分讲究。

    可班第送来的这套袍服首饰,头饰为两只巨大的牛角样式,且上面并未垂挂蒙古贵族爱用的翡翠、珊瑚、玛瑙、绿松石等珠串。而是以大块的白银黄金作为装饰,镶嵌在牛角上,瞧着不仅十分古朴笨重,还格外显眼。

    再看袍服,也不似直溜条的旗装模样;而是宽下摆,系腰带的长袍。

    “确实与年班时,科尔沁部那些福晋穿的衣袍相差甚大。”容温在慈宁与寿康两宫之间长大,见过不少前来觐见两宫主子的蒙古福晋,大概记得她们的衣饰,“不过,我瞧着,也不太像喀尔喀部装扮。”

    容温手往牛角上正中素净的平顶帽上比划了一下,说道。

    “前次喀尔喀部被噶尔丹打得落花流水,无奈依附大清时,他们的汗王曾带着哈敦(王妃)一同入京觐见。我记得很清楚,哈敦头上虽也是两个牛角饰物,但正中是镶着皮毛的翻檐尖顶帽,不是这样的平顶帽子。而且上身仿佛是对襟坎肩,袍子下摆也没这么宽松。”

    漠北蒙古喀尔喀部,虽与大清交好,但独立于大清之外,首领称为汗王。与之对应,汗王的妻子便是哈敦。

    容温这样一说,樱晓也想起来了,不免疑惑。

    桃知见状,插话道,“依奴才看,额驸送来的这套衣袍饰物,没准儿是多年前,科尔沁还未受满人影响时,时兴的衣饰样式。”

    “记得奴才初入宫在慈宁宫当差时,曾有幸见过苏麻喇姑珍藏的蒙古衣饰,样式古朴粗简,牛角头饰远不如现在的精巧漂亮,与这相差无几。”

    苏麻喇姑是太皇太后从科尔沁部陪嫁来的侍女,生性聪慧,心灵手巧。

    大清开国之初,衣冠式样皆是她钻研过满、蒙、汉服饰后,主持制定的。她本就是科尔沁人,手里存有多年前的科尔沁衣饰倒是常事。

    容温觉得桃知的话有几分道理。

    因蒙古世代游牧草原,牛羊动物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所以,许多部落的衣饰中,都难免透着对动物的崇拜与敬重,蒙古贵族妇人们大同小异的牛角头饰便是最好的例子。

    班第送她一件多年前科尔沁部时兴的粗简袍服,而非受满人影响后的精细袍服。虽然奇怪,但好像也不难理解。

    毕竟,这才是草原与科尔沁部真正的传承。

    就好比,如今朝中极力主张满汉一家,满人宫妃们的箱笼里也大多存着几件袅袅娜娜的汉女衣饰,闲来无事穿一穿,贪个新鲜。

    可一旦要去正经场合,还是会规规矩矩换上旗装。

    理清楚这套衣饰的源起后,容温对其兴趣大增,主动让宫女帮她换上。

    可出来往分毫可现的西洋舶来镜一站,便后悔了。

    ——她这身紫红搭翠绿,远远望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茄子成精了。

    班第这什么眼神!

    在满屋子宫女怯怯低笑中,饶是容温素来淡定,也忍不住捂脸。

    第二日,万寿节。

    容温当然不可能想不通,穿那身紫茄子装。

    清早起来,换好朝服朝冠出门。

    舆车与班第都侯在门外,容温视线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昂然立于马上的班第,目中失望一闪而过。

    他没穿她送的新袍子,照旧是从前的装扮——没有任何纹饰的深色袍服,足蹬同色蒙古靴尖半卷毡靴,墨发高束,灰眸刻霜。

    两人略打过招呼后,容温便由宫女们簇拥着上了舆车,往宫里去。

    为着庆节,京城的匠人们用彩画,绸缎等将主要街道装饰得绚丽多姿,喜庆非常。路经的妙应寺与相国寺等寺观,俱是大设庆祝经坛,为信佛的太后祈福。

    迈进宫门后,紫禁城内的庆仪更是隆重欢腾——绣幙相连,华灯宝烛,笙歌互起,金石千声。

    容温他们来得算早,还未到正式祝寿献礼的时辰。

    班第被皇帝唤去了乾清宫,容温则独自前往寿康宫。

    远远望去,向来稳重端肃,隐于后宫之中的寿康宫,今日一扫沉寂,高高耸起的黄琉璃瓦歇山顶都明显亮堂不少。

    容温经由通传后,迈入正殿。

    本以为里面会是一片欢声笑语,言笑晏晏的场景。谁知,殿内静得出奇,压抑沉闷。

    大殿中明明坐了不少人,有宫妃、公主、福晋等。但是齐齐噤声,大气都不敢多喘的模样。

    容温心下讶异,谨慎的没有多问。祝过太后“日月长明,康乐宜年”后,便由宫女指引,坐到自己的位置。

    容温边上,坐的是荣妃所出的二公主。

    二公主虽行二,实则她才是正经的皇帝长女。

    她性子活泼娇俏,爽直利落,乃是诸皇女中最得圣心的。

    得宠的公主,胆子自然比旁人大一点。

    容温方一坐下,她便暗地里悄悄拽容温的衣袖,身子自然往容温这边歪,神秘兮兮凑过来咬耳朵,“姐姐,你来晚啦,好戏都演完了。”

    容温性情和顺,又不会过于古板,在宫中这一辈的皇子皇女中很有人缘,大半皇子皇女都与她这大皇姐关系不错。

    二公主幼时曾在寿康宫养过一段时间,她与容温年龄相仿,小姐妹经常玩在一处,什么悄悄话都讲过,情分又不同旁人。

    上次容温回门宴,她正好病着,不便前来让喜事沾染晦气,遂没与容温碰上面。事后,她还气呼呼的写了信到公主府表达自己的不高兴。

    “什么好戏?”容温面上八风不动,捧着青玉茶盏谦和浅笑,实则耳朵已朝二公主方向竖了起来。

    宫中呆久了,什么话该听不该听心里都应有个数。

    但对象是二公主,容温便没那么多顾忌。

    二公主调皮的拨了拨容温耳上的东珠耳珰,下巴朝右前方一扬,“姐姐,你可知右侧圈椅上,挨次顺下坐着那三位蒙古装扮的贵妇人,都是谁?”

    容温方才给太后问安时,便已发现太后近前坐了几位眼生的蒙古贵妇,“我曾与喀尔喀部的哈敦有过一面之缘,还记得她,其余两人便不知了。”

    二公主努努嘴,小声道,“喏,那最漂亮,红衣最鲜艳的女子名唤阿奴。曾是噶尔丹侄儿策妄阿拉布坦的未婚妻,后被噶尔丹抢走,做了噶尔丹的哈敦。

    阿奴边上那个年轻面嫩的女子,则是策妄阿拉布坦前不久新娶的哈敦。”

    容温面上异色一闪而过,不动声色的把倾倒小半的茶盏放下。

    “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可是漠西蒙古,准噶尔部那对因争抢汗位而反目的叔侄?”

    二公主嗯了一声,道,“这世上难道还能找出第二对这样的叔侄。”

    容温蹙眉,策妄阿拉布坦在与噶尔丹的争斗中败北,汗位女人都被抢了,自己也被逼出部落,投奔大清,他的新哈敦前来朝贺太后寿辰实属常事。

    可这噶尔丹却是与大清为敌,率领大军一路东进,已打到距京几百里外的赤峰口了。如此反心昭昭,为何还让哈敦入关给太后贺寿?

    容温被赐婚给班第,便是皇帝想笼络科尔沁部的兵马,共击猖獗已久的漠西准葛尔部噶尔丹。

    说起来,打从明朝末年那会儿起,蒙古便因动荡战乱与风俗地理等,分裂为漠南、漠西、漠北三大部落。各大部落之下,小部落若干,暂且不提。

    漠南蒙古以科尔沁为首,与满洲毗邻而居,在大清还未建国前,双方便是通好之家。后大清建国,漠南蒙古便顺理成章依附大清。

    漠北蒙古以喀尔喀部为首,地处最北边,离俄罗斯老毛子最近。漠北蒙古实力不弱,向来独立于大清之外。但其与大清交好,曾数次结盟共抗俄罗斯。

    漠西蒙古以准噶尔部为首,位于新疆等地,早些年上任汗王在世时,一直臣服大清。

    后来上任汗王被暗杀,噶尔丹从其侄儿策妄阿拉布坦手里抢过汗位。先前倒是对大清恭顺有加,但自打三年起,噶尔丹暗中与俄罗斯勾结上,得了火器供应,便态度大变,野心昭然。

    噶尔丹先是率部跨过杭爱山,突袭漠北蒙古喀尔喀等地,使得正与北边俄罗斯交战的漠北蒙古喀尔喀等部腹背受敌,兵败如山倒。后又肆意杀戮漠北蒙古的勇士,抢占领土、牛羊、女眷、奴隶。

    彼时,大清正与漠北蒙古联手抑制俄罗斯,俄罗斯不敌。

    本是一片大好形式,大清都派了使团到尼布楚去签订停战条约。

    可因噶尔丹这招出其不意的釜底抽薪,俄罗斯得以喘息,翻脸不认之前的商议好的退让条约,大清使团不得不中途撤回。

    后来,因见噶尔丹占据漠北蒙古后,势力日盛,野心蓬勃。

    皇帝衡量再三,知晓大清前些年平三藩收台湾耗费甚巨,所蓄兵力财力有限,如今又少了漠北蒙古这个盟友,实力更是无法一分为二——对外与俄交战,对内遏制噶尔丹。

    遂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几番退让,与俄罗斯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割了不少土地。才暂且停止外战,有精力专注内乱。

    不过,饶是如此,大清在对噶尔丹上,也没讨到多大便宜。

    否则,怎会让噶尔丹率兵打到赤峰口来了。

    要知道,这赤峰口,可是漠西蒙古入关的最后一道屏障。

    噶尔丹只需再进一步,大清的江山便该易主了。

    双方胶着形式,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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