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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节

      “我知道。”明长昱淡淡地说,又放下手里的卷宗,起身走到她身前轻轻一嗅,“鱼腥味。”

    君瑶愣了愣,稍稍退后,说:“符咒一事,怎么会流传出去?”

    明长昱盯着她,目光沉幽默然,须臾之后,才说:“如此短期内就广为流传,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微风淡淡,漱玉阁的芙蓉枝叶婆娑,入秋后绿叶渐老,叶片变得厚重,沙沙作响里带起风,拂过君瑶鼻尖,果真有极淡的鱼腥味。

    明长昱又不由蹙眉:“为何每次都要吃鱼?”

    她正好想着那条鲈鱼,所以下意识回答:“鲈鱼肉质鲜美。”

    “为何这样腥?”他冷了声。

    “大约是做法简单吧,”她认真地说,“清蒸,又加了蕺菜,腥味重一些。”

    明长昱轻哼一声:“大黄昨日去水边偷吃鱼腥,结果栽进水里,险些淹死。”他随手理着案上的卷宗,漫漫然道:“所以,野外的鱼腥不要沾,危险。”

    君瑶缓了缓,欲言又止。

    “若是想吃,我让人抓几条陪着吃就好。”明长昱喃喃自语,抬眸盯了她一眼,“我说的是给大黄吃。”

    君瑶实在应付不了这样怪里怪气的明长昱,她暗自反省自己,大约是她与李青林相见惹他不快,所以才会这样。

    好在明长昱适可而止,重回话题。

    君瑶说:“能知道符咒一事的人,除了你我之外,就是公主府的人,也有可能是凶手。”

    她如今推测,绘制那符咒的人,大有可能是杀害白清荷的人。符咒只是以鬼神之说混淆视听而已。可坊间里的流言中,并未提及案情和符咒的细节,一来可能是凶手不想让人知道案件的详情,想以冤魂索命一说掩盖真相,一来,也许传播谣言的人不是凶手,这人只是知晓公主府中有符咒一事,却不知详情,所以才如此流传。

    再者,若绘制符咒的人,并不是凶手,这其中就还有其他的疑点和隐情。

    君瑶眨了眨眼,理清神思,说道:“我想再去一趟公主府。”

    明长昱与她所想相同,无论如何,流言的源头极有可能是公主府,去查问清楚,或可拨云见月。他已让京中好几个道人看过那衣服上的符咒,与君瑶解释道:“白清荷襦裙上的符咒,是一种索命符。不过只有将被害人的生辰八字写于符咒之上,符咒才会真正带着怨气索人性命。”

    “被害人的生辰八字?”君瑶惊疑,“那符咒上的生辰八字,是一个被害人的?什么被害人?”

    “被白清荷害死的人。”明长昱说。

    君瑶生在蓉城,蓉城有很多道人,且道派也多,出自不同道派的道人画的符不尽相同,哪怕同一道派的人画的符也有区别。但大多数道人画的符,都是用于驱鬼辟邪,或镇宅保平安的,用于索命当真少见。如果那符咒上的生辰八字当真是一个被害人的,且还是被白清荷所害之人,那此案岂非是案中案?难道是被害人的亲友前来找白清荷复仇?

    明长昱用手指轻轻按了按案上的一叠卷宗,说:“这是公主府上下几百人的卷宗户籍,包括已经离开或去世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丙戌二月壬辰未时生的。”

    君瑶翻了几页,说:“白清荷曾在宫中做绣娘,会不会是宫里的人?”

    明长昱自然也想到了。与白清荷一同入宫的人,大部分都已离宫回乡,其余几人也嫁了人。他让人去做了调查,并没有发现有意外死亡的人。

    君瑶抿了抿唇,说道:“与白清荷一同入宫的人还有冯雪桥,也许她更清楚。”

    明长昱凝神,说道:“关于符咒,可去坊间查探,隋程或许会知道其中关窍。”

    当天下午,君瑶与明长昱就收到公主府的消息——永宁公主病倒了。

    君瑶还曾记得第一次见永宁公主时的场景,虽然她至今对这位公主了解不多,但她记得永宁公主那时神采昭然的模样,容光妍丽,生动可人。而现如今,她沉默了许多,行止言语中,似乎透着一股冷意。

    自昨日她与明长昱离开之后,永宁公主便独自回房休息,一早侍女们服侍她早起时,才发现公主精神面色甚是委顿,于是请了御医。

    谁知御医请来了,公主却拒绝看诊,直接让人将御医请了出去。公主贴身的侍女们忧心焦急,于是可容谨慎地询问公主:“可要请琼宇公子来?”

    永宁公主侧身不语,可容心疼怜惜,擅自做主,差使人将琼宇公子请入了府中。

    君瑶与明长昱再探公主府,公主身体不适,并未说见与不见。君瑶与明长昱在正厅候着,单独见了可容。

    坊间中关于公主府的流言已如雪片般,而公主府内却依旧平静安宁。可容得知坊间流言,面上大骇,震惊不已,颤着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有些无助地看向君瑶:“这可如何是好?公主如今病着,不能让她听到这些不干净的事。”

    君瑶研判地审视着她:“符咒一事,府上除了你和腊梅之外,还有谁知道?”

    可容笃定地说:“没有他人!昨日侯爷与大人离开后,我就吩咐腊梅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而且为防止她说漏嘴,我一直让我的心腹看着她,她根本没有机会将此事流传出去。”

    君瑶有七八分相信,又问:“你可将此事告知了公主?”

    “还没有,”可容说道,“白清荷也不过是一个侍女,她的死与公主有何干系?何必用这些事来使公主烦心?”她毒誓般加重了语气,说:“侯爷,大人,我看着公主长大,对公主忠心耿耿,决然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了公主。”

    若流言当真不是腊梅或可容流传出去的,那么知道符咒一事的人,只有凶手或绘制这符咒的人了。

    君瑶若有所思,“既是让人一直看着腊梅,可曾发现她有和不妥之处?”

    可容思索着说:“倒是没有不妥的地方,就是……昨日她与一个丫头争执了几句。”

    君瑶问:“为什么?”

    可容说:“就是为了一块胰子。”她无奈一叹,“这些小丫头总爱计较些小事。腊梅是专门为公主洗衣服的,用的胰子是最好的,平时也很爱惜,不会给他人用。昨日不知怎的,一个小丫头拿了她的胰子去洗其他人的衣物,腊梅发现后动了怒,与那小丫头争吵了几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洗衣服的胰子大街小巷都有卖,寻常人家买不起,也会自己制作一些。公主府的侍女丫头们什么样的珍品没见过,何必为了一块胰子争执?君瑶便多问了句:“不过一块胰子,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倒也不是,”可容蹙了蹙眉,“腊梅的胰子是公主赏赐的,只能用来洗公主的衣裳。是那小丫头不懂事,坏了公主的规矩。”

    听起来也不过是寻常的事件,与符咒一事没有多大联系。

    君瑶与明长昱对视一眼,又问可容:“我们可以去看看公主吗?”

    可容有些为难,“公主还在休息……”

    “不妨事,只隔着屏风探望就好。”明长昱亲和地笑了笑,“我们很是担心公主的身体,多等一会儿也可以的。若公主当真累了,我们再告辞也不晚。”

    可容也不敢对明长昱下逐客令,只好吩咐人好生伺候着。明长昱与君瑶要出入府院查案,也没人会阻拦,因此君瑶在正厅内小坐片刻之后,就与明长昱熟门熟路地去了后院。

    方经过一座精致偌大的院子,鼻端忽然闻到一阵令人垂涎的香味。君瑶循香看过去,见两行二十余个锦衣绫罗的侍女,手捧着金玉银盏,纤纤细步挪着,由厨娘杜若领着,鱼贯而列地上前,将盏中的菜色给一位少年看。

    这少年一身草青直,乌发如墨,眉目清朗,声音雨润,端然而坐着,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一道菜,谨慎且专注地吩咐着。

    “鱼肉不宜过老,公主不爱吃入口不化的鱼,这道鱼胙不用上了。”少年轻轻润润地说。

    杜若挥手,端着鱼胙的侍女默默地退走,她身后的侍女随之上前,将盘中的美食给少年查看。

    “这道春兰秋菊可以,端进去吧。”少年说道。

    二十几道菜一一看下来,大半的菜品都被退走,余下几道虽是美味,却都不是公主平时特别爱吃的。杜若与可容面带愁容,不知如何是好。

    少顷,有侍女从公主院中聘婷而出,向少年行礼后,说道:“方才公主醒了,公主说,要吃公子亲自做的东西。”

    可容与杜若面面相觑,下一瞬纷纷看向那少年。

    少年施施然起身,动作雅然地挽了袖子,温声道:“也好,带我去厨房吧。”

    杜若与可容喜出望外,立刻带着他去厨房,并吩咐人立刻去准备少年所需的食材。

    君瑶隐约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经明长昱提醒才想起,他就是曾在天香绣坊中远远一观的琼宇。明长昱查了公主府上下百来人的脚色,却漏掉了常来公主府的外人,比如这位琼宇公子。

    查案的人通常不愿意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和机会,于是不用商议,君瑶与明长昱便随之到了厨房门外,隔了些距离,在廊下暗窥着。

    公主的厨房,堪得上小半个御厨,有几个厨子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其余的人也是千挑万选的好手。此刻这些人纷纷闲置在一旁,垂手静立,默默地看着款步进来的翩然公子琼宇。

    这一身直临风的少年,就像清贵的君子,哪里想得到他竟会娴熟的进入厨房,绾起衣袖,用那双干净白净的手摘菜、洗菜、切菜。他静然专注,在厨房内左腾右挪,不出小半刻,炊烟雾气,伴着清淡香味依稀而出。

    琼宇轻轻搅拌着沸腾的锅,小锅里雪白金黄的米粥黏腻可口。又转身将雪白透明的米皮摊好,将炒好的蘑菇、去芯莲子、鸡头米、松子、核桃仁、鸭蛋丝与橘皮丝等包入米皮中。包好装盘后,他沉思一瞬,转而出了厨房,到院中墙角处,摘了一捧菊花脑。秋日正浓,那一捧菊花脑,碧绿透彻,正衬得那少年闲庭信步,采菊篱下。他路过时,留下淡淡甘草香。他复又回了厨房,须臾之后,做出一碟菊苗煎。

    真君粥、山海兜、菊苗煎,三个小菜,且都是最简单最粗陋的乡野做法,甚至没有用厨房中任何一种名贵的食材。也不是公主府往日惯常的做法。三道菜端出来时,端菜的侍女有些狐疑地看了眼琼宇。

    琼宇洗干净手,说道:“真君粥里的杏子新鲜酸甜,很好开胃,公主食欲不佳,可以喝一些清淡的粥。若她能喝粥,就能吃几个山海兜,否则滋味未免寡淡。菊苗煎清热解毒,是坊间的做法,若公主看不上这些,不吃也行。”

    他温温和和地说着,眉宇间透着清冷。

    “还愣着做什么?给公主端去。”杜若吩咐道。

    不用侍女上手,可容亲自将三道菜端进了公主的寝殿中。

    候了片刻,没见公主吩咐人将菜端回来,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琼宇唇角微扬,露出浅淡的笑意,缓缓放下袖子,理了理衣襟,无声地退到不起眼的角落中。

    半晌之后,可容端着空碗出来,欣喜地朝琼宇说道:“还是琼宇公子有办法,公主胃口好了些,也精神些了。”

    琼宇遥遥地看了眼公主的寝殿,问道:“公主可还要听几日来的情况?”

    可容说:“公主说,琼宇公子做事她自然放心,不用亲自向她回禀了,直接说与我和袁管事听就好。”

    琼宇面色微暗,轻轻颔首,一言不发地离开。

    君瑶与明长昱这才从走廊一方出来,可容见了立即行礼。

    明长昱看了眼琼宇离开的方向,问:“方才那个琼宇是什么人?”

    可容说:“公主府在外有些产业,是他帮忙打理着。”

    明长昱淡淡道:“涉及皇家的铺子,大多由亲近的内侍打理。”

    可容面色平静,回答道:“前些年的确由公主身边的袁宦官打理的,后来袁宦官渐渐年迈,总是力不从心,甚至还出了几次欺瞒吞钱的事情,公主大怒之下,这才让琼宇来帮衬打理。”

    明长昱并未深问,默了默问道:“昨日琼宇可曾来过公主府?”

    “不曾。”可容摇头,“琼宇公子很少来,即使来了,通常也是将事情说与我和袁管事听,并不会进入后院。”

    明长昱说:“他对公主的吃食倒是很了解。”

    可容愣了愣,说道:“他是向我打听过公主的喜好。公主的吃食虽然样样都好,可吃多了也会腻,腻了自然就会贪新鲜。府上的人都是惯会做复杂珍馐的,只有琼宇会山野间的做法。公主换了新鲜口味,也是一时喜欢而已。”

    明长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离开公主府后,君瑶对明长昱说道:“其实除了公主府内的人,还有帮公主打理庶务的。公主府在京城也有几处铺子,在京郊也有几个庄园,这些人当中,难道没有我们要找的?”

    明长昱让人牵了马匹过来,与君瑶各骑一匹,上马后说道:“其实还有一个人,他的脚色并不在公主府中。”

    “谁?”君瑶问。

    明长昱说:“前驸马温云鹤。”他轻轻拽着马缰,驱使着马缓缓往前走,轻声说道:“温云鹤曾中探花,他的脚色应该还留在吏部,今日一早我已让人去取了。不过吏部的卷宗也是多如瀚海,或许要等些时日。”

    君瑶却是有些惊愕,她千想万想没想到前驸马的身上。她侧首看了明长昱一眼,问:“此案难道与前驸马有关?”

    明长昱说:“未可知,若那生辰八字当真是前驸马温云鹤的,为何永宁公主会不知呢?”

    或许是她不是不知,而是假装不知,也或是不想向明长昱和君瑶透露而已。

    澹澹的余晖似流水般倾泻在天际,辽阔的天色勾勒着京城楼阁起伏错落的轮廓。君瑶轻轻拉了拉马缰,与明长昱并行而前。

    这桩案子,自白清荷入那日起,也才过去三四日,这短短几日时光,京城只下了一场夜雨,其余一切如旧。但她心头,却恍惚间仿佛已经历了许多事,看悦了许多人。

    她轻叹一声,抛开心头的杂念,再次整理着思路。白清荷的死,因血色符咒抹上了神秘诡异的色彩。眼下若能解开血色符咒的谜团,或许能找到案情的突破口。她一边思索着,一边调转马头,向天香绣坊而去。

    第169章 笛声含情

    已近黄昏,晚照氤氲,雾霭里晕着清冷的菊香。天香绣坊门庭若市,来往的宾客依旧很多。但这个时间点,比中午清闲了些,君瑶与明长昱进入绣坊时,徐坤已暂且丢开其他活计开始理账了。

    得知明长昱与君瑶入了绣坊,他立即相迎出来,吩咐小厮去备茶点。眼下秋意正浓,时兴喝青菊茶与桂花茶,再配上几份当下流行的点心,算得上兴致。徐坤不敢怠慢了,一叠声吩咐了许多,君瑶打断他,问道:“可有乌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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