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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

      若接风宴时,真的有人给赵无非下了安神粉,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办到的?君瑶推测了几种可能,最常见的,便是藏毒,趁人不备将药下到酒杯中,所以当时谁动过赵无非的酒杯?

    “当时离赵无非较近的人,有隋程、赵世立,也就是李青林,还有严韬、燕绮娘。”明长昱说道。

    君瑶所想,也是明长昱所能想到的,接风宴当晚,他虽没有入座首桌,却将首桌的情况看得很清楚。

    “隋程、李青林、严韬一开始就与赵无非坐得近,想要接触他的酒杯,也是一伸手的事。燕绮娘是之后加入的,坐在了赵无非与李青林之间。”明长昱有条不紊地说道。

    君瑶问:“有谁接触过赵无非的杯子?”

    “我没有看到有人动了他的杯子,”明长昱皱眉。他虽洞悉力敏锐,可毕竟隔了一桌,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他无法获知。

    君瑶抿唇:“那我去问问李青林。”

    明长昱目光微冷:“若药是他下的呢?”

    君瑶愣了愣,旋即摇头:“不太可能,李青林与赵无非没有瓜葛……”

    “他本姓赵,”明长昱打断她,“就算他的祖父是偏房所出,他的父亲是偏房的庶子,他也与赵家有关联。”

    君瑶疑惑:“就算如此,他与河安赵家隔了那么几代的亲,河安赵家似乎也不知道与他的这层关系,李青林加害赵无非,有什么好处?”

    “河安赵家是一块肥肉,你说什么好处?”明长昱冷厉反问。

    君瑶哑然,须臾之后讷讷地说:“你说得对。”

    明长昱冷然的眼神稍稍缓和,“嗯,乖。”

    君瑶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又轻声道:“又不能问李青林,那该如何?”

    明长昱舒然挑眉:“安神粉洒落的位置,接风宴上发生的一切,任何一个细节,都能成为推测出结果的证据。而且,这安神药,是普通安神药的两倍浓度,应该是特意为赵无非配制的。”

    李青林、燕绮娘、严韬,谁才可能是下药的人?

    君瑶看向隋程,见他将地上的花瓣捧起来,洒在小狸猫的身上,小狸猫腾起身子,露出爪子扑咬,与隋程玩得不亦乐乎。

    “大人,”君瑶问隋程,“你可还记得当时谁接触过赵无非的杯子?”

    隋程还真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没有。”

    君瑶追问:“是你没看到,还是当真没有人碰过他的杯子?”

    隋程冷哼一声,咬牙道:“其实我本想往他杯子里放点儿泻药的,可惜赵无非几乎杯不离手,而且他习惯性将杯子放在自己身前,我就没机会得逞。”

    君瑶哭笑不得,此时也不由得佩服起隋程来。若不是他记仇,又怎么能把赵无非的杯子看得那么清楚?

    若真如他所说,没人碰过赵无非的杯子,那安神药是如何下到赵无非酒里的?

    兜兜转转,这个问题又绕了回去,赵无非是否醉了,是否被人下了药,依旧没有确定的答案。

    在关家院子吃了晚饭后,君瑶与隋程听明长昱安排,去了出云苑掌柜家中。

    出云苑算得上是河安赵家的产业,负责管理契约的,是赵家府上的账房吴管事,平日很少留在出云苑。得知隋程与君瑶的来意,他也不曾耽搁,直接将近几年签的契约统统拿了出来。

    出云苑契约中的条款十分严格清晰,签契人不仅需亲自写下性命,还需要按下指印。

    君瑶按时间顺序,先查看了最近签下的人,除却几名艺女外,就是两名男子。但奇怪的是,竟没有嫣儿的契约。

    “嫣儿?”吴管事对那位美貌的清倌有些印象,说:“他是新来的,需在出云苑呆足两月之后才签契约。”这两月期间,嫣儿所赚取的费用,七成都要归出云苑。

    君瑶敏锐起来:“他具体是什么时候入出云苑的?”

    吴管事说:“半个月前。”

    “就算是未到两个月,也不签临时的契约吗?”君瑶起疑,“若是出了事,如何负责呢?”

    吴管事说:“我当时也这么说的,让他至少按个指印签个字,但他说只要让他留在出云苑,他可以分毫不取,出了事一概自己承担。而且他有副好嗓音,还有那样的容貌,恰好被少爷看见了,少爷当即就决定将他留下。所以就没有签字按手印。”

    “是赵无非赵公子决定将他留下的?”君瑶问。

    “是,”吴管事点头。

    君瑶一时也看不完契约,也不能当即比对,便将契约交给伪装成随侍的明长昱与另外两个会看笔迹的人。

    出云苑上上下下有契约的人,大约三十来个,明长昱也花了些时间来比对,看完后,将契约递还,对君瑶轻轻摇头。

    若其他人都能排除,也不能立刻排除嫣儿的嫌疑。

    此刻,天色向晚,星罗纵横的河安亮起盏盏灯火,明暗交织的小巷中,人影也稀少起来。君瑶本打算立即去出云苑查探嫣儿,却被明长昱拦下。

    一行人上了车,马车隔绝了车外嘈杂的喧哗,明长昱才说:“现在去未免显得很刻意,何况这位嫣儿自持清高,除非有特殊情况,入夜之后并不见人。”

    “不见人又如何?”隋程不以为然,“将他抓起来审问一番,就不信他什么都不说。”

    君瑶却认为不妥:“单凭他没有签字没有按指印,不能说明什么。”她看了眼明长昱,眼底带着询问。

    明长昱入军能探知敌我军情,入大理寺自然也有查案的手段。明长昱第一次见嫣儿时,赵无非就想将嫣儿赠予他,这或许是赵无非的无心之举,却会让明长昱以及他身边的人警惕。是以,嫣儿的情况,明长昱应该早有掌握。

    他迎上君瑶的眼神,轻声道:“此人就如凭空出现的一般,莫名就出现在出云苑中。短短的时间内,他就得了不少人的青睐,一来是赵无非追捧他的缘故,二来是因为他与燕绮娘走得较近。”

    嫣儿生性清高,寻常人一掷千金他也未必会见,与出云苑中的其他人也不怎么往来,偏偏与燕绮娘一同出席过数次,甚至两人奏唱和鸣,很有默契。

    君瑶眉心微蹙:“燕绮娘与他一样,过去十分干净。”

    “燕绮娘的身份到底有根据可查,可嫣儿却没有。”明长昱温言道,“他姓甚名谁,年纪几何,家住何处,都不可知。”

    君瑶沉默。

    隋程怀里的小狸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舒适地将身体蜷成一团,丝毫不知此时气氛有些凝重。

    “你们说,嫣儿会不会是赵无非的……”隋程轻咳一声,调侃地扯了扯唇角,“在接风宴上,赵无非就几次三番想轻薄嫣儿,嫣儿似有些抗拒,为躲开他的猪蹄,还不慎将酒杯掉落在地。还有,难道赵无非不是看上嫣儿美貌,才将他留在出云苑的吗?”

    君瑶与明长昱闻言相视一眼。

    隋程煞有介事地说:“赵无非初次见到我和阿楚时,就当我们是小倌,甚至出言轻薄,还想动手。而且,他家里有妻妾,却没有一个怀孕生子,难道不奇怪?”

    难道真如隋程猜测那般,赵无非有龙阳之好?而且对嫣儿有那样的心思?

    君瑶暗自称奇,觉得不可思议。

    本朝风气虽然开放,能接受小倌为伴,吟诗歌舞,并将其视作风雅之事。可世家男子的言行,毕竟关乎脸面与声誉,所以是从来不允许族中男人有断袖之举的,否则会被是为伤风败俗,乱纪人伦。如果赵无非当真与嫣儿有私,或曾与其他男子有私,赵家人要么不知情,要么就会极力掩饰,绝对不会让人轻易查出来。

    君瑶一开始就知此案关系复杂,却没想到事及至此,不仅越发复杂,甚至越发繁乱。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到一起,简直让人眼花缭乱。换做其他人,查到此处,恐怕早就打退堂鼓或这草草了结了。

    但君瑶与明长昱却并非如此,他们本就为澈清河安而来,不查明真相,又如何给自己一个交代呢?

    第141章 拭目以待

    次日一早,君瑶便去了一趟城外的庙宇,庙中供奉着祭河的花灯。

    城外树木掩映,庙宇离城不远,禅院虽小,但香火很旺。到放置花灯的禅房后,君瑶并未见到花灯。一打听,才知昨天傍晚时,县衙的几个衙役将花灯带走了,是何原因也未交待。

    君瑶带着疑惑离开,候在外面的明长昱撑了伞递过来。前两日河安天气晴朗,今日却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雨水氤氲如雾,似下非下,缭绕在空中,如同凝结不散的淡霭。

    走了几步,衣袖边缘就沾了雾水,有些潮湿。

    这日来来往往的人挺多,一听花灯被带走,未免都有些扫兴,甚至低声猜测,是不是那花灯沉没过,太不吉利,所以才叫县衙的人带走?

    君瑶与明长昱上了马车,这片刻之间,花灯被带走的前后已查了清楚。

    “带走花灯的是县衙的人,但据说还有郡守府的吏役,”明长昱收了伞,递给在外的车夫。

    君瑶心中一凜:“难道县衙和郡守府的人也发现花灯有问题?所以带回去细查?”

    明长昱端然而坐,指尖轻捻着袖口暗银色纹理,说道:“也有可能。”

    君瑶掀起车帘,对车夫说:“去县衙。”

    这一路疾驰,也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县衙。今日县衙之中人比较少,知县严韬与县丞顾恒子都已外出办理事务,连分管几房的主管,也随之外出,留下看守的,只有吏房的主管。

    吏房主管认得君瑶,说:“御史大人也随严大人外出查看水利了,您不妨等候片刻。”

    “查看水利?”君瑶隐约是听隋程说过,这事务本属于李青林,但隋程作为御史,查看水利这样的要事怎会不亲自前往?何况李青林身体有疾,若他此时单让李青林独自前往,只会让别人认为他不知体恤同僚。

    君瑶也不再追问这事,问道:“听闻县衙的人,将祭河花灯带了回来。”

    吏房主管愣了愣,外出跑腿查案,那是班房的事,他不曾了解,只好又向班房的人打听之后,才回来告诉君瑶,说道:“确有此事,只是那花灯并没有带回县衙,而是抬去了郡守府。”

    “这事知县大人知情吗?”君瑶蹙眉。赵无非的尸体被发现时,严韬第一个站出来,声称会将此案严查下去。她本以为,若是花灯里发现了什么线索,也应是知县严韬带回来细查,却不曾想花灯被郡守的人带走。

    吏房主管犹豫着摇头:“知县大人应该是不知情的,他昨日外出后,至今都没有回来。”想了想,又说:“期间顾大人回来过,也不知是不是顾大人的意思。”

    这案子既是严韬与御史隋程接下了,其他人就没有立场插手。

    君瑶心里微微一沉,离开县衙,将此事告知了明长昱。

    明长昱闻言一哂:“若是为查案,那就说不通了。此案归御史查办,严知县也有权查,但如何行事也需向御史禀明。赵无非是郡守的儿子,为避嫌理应置身事外,不能插手。若因查案将花灯带走,没有御史和知县的授权,是想如何呢?”

    君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说道:“有两个可能,其一郡守府想插手此案,也不管什么避嫌道理规则律令了。其二是县衙之中有人帮衬着,让郡守可查办此案。”她蹙眉,喃喃沉声道:“县衙的人昨日就外出办事了,看来可能是第一种。”

    君瑶立即改道,去了郡守府。

    其实以她的身份,不好亲自去见赵松文,明长昱也在暗中搜查赵无非在商政上的罪证,不好与赵松文会见。果不其然,赵松文婉言拒绝相见,让人带话说自己沉溺于丧子之痛,悲伤不能自已,不方便以憔悴容颜见御史的人。

    人家也没怠慢君瑶,好茶好水地接待着,反倒显得君瑶咄咄逼人不明事理。

    君瑶只好缓下来,问带话人:“听闻赵大人昨日将祭河花灯带回了襄州郡守府,可知为何?”

    来人客客气气地说:“那花灯是少爷亲自设计制作,老爷也是想睹物思人,给自己留个念想。请大人体谅老爷的一番拳拳爱子之心,那花灯留给别人,也无甚用处,于老爷而言,却是一种寄托。”

    君瑶露出悲悯之色,“我懂的……”她欲言又止,心中暗哂,这赵家的人,果然滑不留手,三言两语的,就将她继续盘问的话堵回去了。

    默默地喝了几口茶,君瑶又问:“那赵公子身边的那位赵富……”

    来人轻叹一声:“赵富这小子,偷懒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时候都没出现,我们也正遣人四处去找呢。只盼着他没什么事才好。”

    君瑶唇角紧抿,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放回去。

    若是换做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早就有些动怒了,偏偏这时她还要维持镇定,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虽说这些事情都早有预料,可被人戏弄还不能发作,君瑶脸上的笑意就越深。她现在也明白,为何明长昱面上的笑意如此丰富,意味不明时深时浅,因为若是不笑的话,就会有种难抑克制的揍人的冲动。

    “大人喝茶,”赵家人却是笑不出来,他轻叹一声,神色哀伤,“少爷无端惨死,真相一日不明,赵家人一天不会心安。老爷说了,这事还望御史大人多多劳心,日后赵家人,必然记得御史大人的恩情。”

    赵家在京中的势力不容小觑,背后还有太后撑持。他口中的赵家,并非单指河安赵家,也指京中赵家。毕竟河安赵家与隋程关联不大,真正能与隋家同等而坐的,是京中赵家。

    这是赵家在向隋家示好了,暗示君瑶将话带给隋程。

    君瑶低头喝茶,又随意寒暄关心了几句,就借由离开了。她步履匆匆,心头揣着事,赵家人能将已经供奉好的花灯带走,是否还会做出其他的事?比如带走与花灯有直接关系的苏德顺?赵无非的尸体刚被发现时,赵松文当然是悲痛难耐,满腔怨恨刺激着他要立刻找出凶手,更何况他上头还有赵家祖母和族长施压。但他毕竟混迹官场,做了襄州之首,很快就能冷静下来分析局势。此案已经让御史插手了,查案时难免查出些什么,甚至可能查出赵家的隐秘。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手段,以最好最快的方式结案。

    快速回到马车上,正见明昭与明长昱说完话,君瑶攀着车辕上了车,明长昱耐人寻味地看着她。

    “赵家人让你吃亏了?”他眉宇间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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