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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明长昱轻声在她耳畔说:“并非茶,而是真正的鸟雀的舌头。取山野之中锦衣雀之舌,用明前铁观音茶水清洗浸泡。做法并不复杂,只需用菜油清炒,以葱和蒿菜点配即可。”

    君瑶咋舌,慢慢咽下几只雀舌,“那……这一盘,有多少只雀舌?”

    “大约百来只吧。”明长昱说。

    就如此一盘菜,需取百来只锦衣雀的舌头?锦衣雀何等难得,何况它的舌头?君瑶暗暗腹诽,干脆将剩下的雀舌全部倒进自己碗里,一边吃一边问:“锦衣雀天性胆小不好捕捉,这做菜的人是怎么抓到这么多雀的?”

    “坊间不少人身怀绝技,听闻有人会模仿锦衣雀叫声,以此吸引鸟雀靠近陷阱进行捕捉。”明长昱说道,“锦衣雀肉可食,羽毛绚丽多彩,这些人学它的叫声,也是为了生计。”

    人为了生计赚钱,什么本事都能学会。

    酒意浅浅,兴致正浓,有人提议请歌舞助兴。赵无非早有安排,起身轻轻拍掌,言笑晏晏里,几位出云苑的艺女小倌翩然而来,抱琴抚弦歌舞助兴。

    燕绮娘在首桌旁娉婷落座,兰指轻抚,一曲兰亭曲水,意趣高远。她今日一身盛装,满身华彩,清妩风情,眉目含情,朱唇轻启,云鬓步摇随行而动,几乎让人移不开眼。若丹与嫣儿在尾桌旁的小登入座,以歌附和,以琴和音。雅居内一时好若仙乐之境,欢声与管弦齐飞,觥筹共清歌漫漫。

    燕绮娘与若丹在座之人都较熟悉,唯有嫣儿让人新奇。他歌喉婉转、轻灵动人,如珠如玉,早已盛名在外。可他生性孤僻、骄矜清高,也只有少数出高价之人见过他的真容。他今日依旧面带轻纱,露出的双眼修长如水,起身歌唱时,身姿弱柳扶风,举步纤纤,风流脱俗。在场有不乏喜好小倌之人,见了嫣儿如见尤物,一时痴醉难醒。

    一曲暂罢,满桌的人意犹未尽。燕绮娘放下琴,举步走到首桌前,为首桌的人斟酒。

    赵无非多喝了几杯,面色泛红,他拉住燕绮娘的手,将她带到李青林身前,说道:“这位是工部司郎中赵大人,你以前未曾见过。来,你过来,好好伺候赵大人。”

    燕绮娘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向李青林举杯敬酒。

    李青林向来不怎么喝酒的,此番却也一饮而尽了。

    赵无非笑意吟吟,让燕绮娘在一旁坐下,用意也稍显明显了。在这样的场合,用美人作伴以求亲近也并非不常见,只要拿捏好分寸,也不会授人把柄。况且,赵无非与李青林不熟,若在交流中遇到问题,也好让燕绮娘这位美人从中缓和。

    “绮娘,这位赵大人可是年轻有为,他可是本朝最负盛名的探花郎,精通水利建筑,又满腹文采,你今后若想写词吟诗,可得找赵大人好好品酌。”赵无非轻轻拍了拍燕绮娘的手,说道。

    燕绮娘笑意如兰,她心思玲珑,又善于察言观色,不动声色间就为李青林换了杯盏,为他斟了茶:“那我可要好好与赵大人学习。我平日写的词,也就能吟唱怡情,也怕入不得大人的眼。”

    李青林无声一笑:“燕姑娘才情,大可不用妄自菲薄。”

    燕绮娘笑意更深,微微低眉喝酒。

    李青林也听闻过燕绮娘的传闻,于他看来,她也不过是纭纭女子之一而已,连萍水相逢也谈不上。思及此,他侧首看向尾桌的君瑶,在这样彼此各怀心思的筵席之中,她才是最认真品尝菜肴的一个。他身旁的明长昱,也自斟自品,神态肆意。

    期间也不知谁夸赞了嫣儿的才学,让他上前与燕绮娘合奏一曲。燕绮娘轻弹琵琶,琴声铮铮然,嫣儿奏琴,乐音婉转悠沉,如诉如慕。

    君瑶吃了半饱,静下来听琴,身旁的刘坚执筷轻轻敲击着节奏,似笑非笑道:“如此酒肉一场,也没什么意思。”

    一曲罢了,赵无非含笑着鼓掌,举杯走向嫣儿,不知怎的,脚步虚浮身形跌撞,嫣儿刚刚举起的酒杯,就被他撞翻在地,清酒四溢,浸湿了嫣儿的衣衫。

    身侧几人微微一惊,赵富上前扶住赵无非,赵无非一把将他推开,关切地问嫣儿:“怎样?没伤着吧?”

    嫣儿轻轻擦干手背上的酒水,退到一旁行礼:“没事。”

    将一切看得清楚的隋程冷声一笑:“赵公子,可要看清路啊,人家嫣儿站得好好地,你撞人家酒杯做什么?”分明就是想趁机摸人家的手占便宜!

    自赵无非将他与君瑶当做小倌后,他对赵无非便十分不屑。纵然看到刚才他对嫣儿无礼,他也克制着没当场拆穿。在场之人有人噤默,有人选择视而不见,有人暗自鄙夷。

    偏赵无非没事人一样,对嫣儿道:“方才多喝了几杯,没拿稳。”他俯身寻找,“嫣儿的酒杯呢?掉哪儿了?快找找。”

    燕绮娘不动声色地将嫣儿挡在身后,又拦住赵无非,说道:“公子既醉了,就坐下好好歇息,我来找杯子。”说罢,她俯身去寻,找了好一会儿,才从桌底找到嫣儿的酒杯,顺手放到桌边。因地面铺着厚实的织花地毯,杯子完好也没污损,燕绮娘斟了酒涮了涮,也没递还给嫣儿。

    事态稍稍平息,酒桌之上依旧推杯换盏,笑谈正浓。对于许多人来说,一个嫣儿的境遇与他们没多大关系,就算闹出什么事,也最好装聋作哑。隋程自然是看赵无非不惯的,他让嫣儿坐在自己身旁,将赵无非与他隔开。

    偏赵无非还是端了酒杯,隔着隋程向嫣儿道歉。

    嫣儿抿唇,面色微微阴沉,依旧轻笑着。

    再尽兴的筵席,临到中场,也会有冷场的可能。雅居外月上中天,水榭歌台里舞乐正盛,场外的酒桌筵席热闹鼎沸,相对比之下,竟显得雅居里有些冷清了。

    就在此时,刘坚忽而说道:“在场之人,皆是满腹才学之辈,光是吃菜喝酒未免也庸俗了些,不如玩点助兴的如何?”不少人纷纷看向他,他依旧不紧不慢,提议道:“既有乐曲,又有酒,不如击鼓传花以助雅兴。得花之人,可作诗或现场写文一则,如何?”

    隋程第一个开口反对:“击鼓传花倒是不错,诗我可做不好,文章我也写不好。还不如花传到谁手里,谁就学几声猫叫呢。”

    在场有些人知道隋程喜爱猫,听闻此言不由失笑。刘坚却误以为隋程刁难,紧紧握了握拳,又不甘放弃,退让一步说道:“不如拿到花的人,可按他人要求做一件事,或回答问题。”

    气氛也有些冷了,自然需要些方法重新热起来,否则还未到放花灯的吉时,就让御史和其他人败了兴致,岂非面上难看?

    于是赵松文缓声道:“击鼓传花助兴倒也不失雅兴,不过得随性些方才有乐趣。若拿到花,愿意作诗就作诗,愿意说笑话就说笑话,只需大家满意就可?如何?”

    有风雅之人觉得不妥:“如此就乱了些,不如飞觞如何?”

    击鼓传花,再加飞觞,形式简单却风雅有趣,不少人纷纷赞同。

    燕绮娘也来了兴致,抱起琵琶说道:“正好我这两日新作了一曲,不如就作为传花的鼓乐声了。”

    “那还不行,”刘坚放松了许多,对燕绮娘笑道:“你若是有意偏袒又该如何?”

    燕绮娘说道:“那处有个屏风,我与嫣儿到屏风后弹唱不就是了?”

    赵无非也有了兴致,连忙让人把酒令牌子拿上来,让嫣儿抽了一支。坊间玩乐的酒令不会太难,嫣儿抽到“月”字签。

    这雅居不大,却有个小台子,供舞乐所用。今日未设歌舞,那台子就空着,便用屏风挡了起来。燕绮娘与嫣儿各自抱琴入了屏风之后,赵松文也让人准备了一枝芍药花球。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也跃跃欲试,屏风内传来琵琶古琴之乐,燕绮娘低吟如玉之声绕梁而来,嫣儿款款唱和,一轻一柔,如低斟浅唱,似雨后飞燕,缠绵轻盈。

    花球从首桌开始传递,歌乐之声停下时,花球正好落在隋程手上。在场之人有期待的,有兴奋的,也有漠然的。隋程是京中来的御史,谁也不好出言催促他。他盯着手中花球,暗暗挖了眼将花递给他的李青林,沉思半晌,然后“喵喵喵喵喵喵”叫了几声。

    猫叫声惟妙惟肖,灵动活泼,好似真有狸猫悠悠然向人撒娇卖乖,难辨真假。

    众人愣了半晌,终于强忍笑意,俱都说好。

    “隋大人果然身怀绝技。”

    “比猫叫得还好听。”

    “果然好诗!”

    你一言,我一语,推杯换盏着夸赞,气氛好不热闹。

    隋程心满意足,暗暗思量着,若下一次得到花球,该学什么猫叫,他还有好多学猫绝技没有展示。

    但他终究没飞出诗来,自罚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隋程: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第127章 月下之变

    歌乐之声时断时续,击鼓传花之时,也能欣赏燕绮娘与嫣儿合作之天籁,这场接风庆贺的筵席,让赵松文与赵无非十分满意。

    歌乐之声再次停下,这一次花球落到了顾恒子手上。顾恒子是河安公认的才学之士,文章锦绣、字画双绝,他得到花球之后,无数双眼齐刷刷看着他。他思索片刻,执起早已备好的笔墨,一挥而就落成潇洒飘逸的字:“月照花林皆似霰”

    顿时赢得满堂喝彩。

    琴声继续,其余的人就没有顾恒子这般能现场挥毫了,诗词如珠玉般流泻而出——

    “明月几时有。”

    “沧海月明珠有泪。”

    “烟花三月下扬州。”

    “可怜楼上月徘徊。”

    “不脱蓑衣卧月明。”

    “从今若许闲乘月。”

    ……

    琴声歌声继续,花球在首尾两桌上传了一圈,君瑶与明长昱也各自得了花。君瑶用举起酒杯,终于说出了先前就想好的诗:“月到天心处。”好歹过关了,琴声歌声继续。

    轮到明长昱时,明长昱举杯,轻松地说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没有特别出彩,也没有太过普通,总之不引人注目。

    赵无非却是拿到数次花球,起初还能说出诗词对应付过去,后来绞尽脑汁说不出来,只好罚酒。几杯下去就醉了,醉了之后不成样子,又突然内急,让随身侍从赵富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去方便。离开前,还低声说着让人等他片刻,回来后带上自备的好酒继续豪饮作乐云云。赵松文眉头紧蹙,直接让赵富扶他去房中休息。

    赵无非被人扶着离去后,燕绮娘与嫣儿的歌声琴声依旧从屏风内传出,在座之人兴致高昂,谈笑声风,彼此之间你来我往,花球也继续传下去。

    这一次,花球落到了知县严韬手上。不少人兴致勃勃,严韬还未开口,就已出言赞扬。

    屏风内的燕绮娘闻声,也轻笑道:“知县大人会试高中,又是河安的父母官,必然是满腹经纶,才冲斗牛。”

    严韬是一县之主,在场之人多少都要与他交好的,于是纷纷开口应和燕绮娘,将严韬捧到浪尖上。严韬倒也没被这样的追捧冲昏头脑,他将花球放置桌上,自斟了满满一杯酒,举杯说:“严某不才,比不得诸位仙才卓荦,而且饮了这么些酒,我也醉了,若说错了什么倒惹人笑话,不如自罚三杯吧。”

    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身份摆在那儿,想自罚三杯过关,也没人出言反对。谁知刘坚忽然起身,走到他身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在下刘坚,对大人仰慕已久。在下有一请求,还请大人准许。”

    严韬的手一顿,打量着身前的年轻人,思索着他的身份背景。

    刘坚环视首桌众人,沉声说:“素闻严大人会试之上表现卓尔,会试的答卷必然也精彩纷呈、才学斐然,想来不少人也十分仰慕大人才学,求得大人当时所著文章。严大人既得了花球,不如满足大家拳拳膜拜之心,请大人以当年的考试题目为题,现场作诗一首吧。”

    历年科举应试,榜上有名之人的文章,都会让不少人追捧学习。许多人更会在自己高中之后将文章高价售出,以博得名声。但严韬是个例外,他会试、殿试之后,不仅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拉拢结交,连应试时所写的文章也没拿出手,未曾流出一字。这么多年,无论谁去求他的文章,他都不曾回应。如今有人退而求其次,让他以当时的题目为题作诗,也能暂且满足心愿了。

    在场的年轻人,大部分还是想走科考之路的,若能得严韬的作诗写文经验,于他们来说不失为一个提升的机会。于是刘坚一番话,深得人心,首尾两桌的人一言一语地赞许,希望严韬能当场作出诗来。

    严韬缓缓放下酒杯,双唇微微轻抿:“应试之事实在有些久远了,我不太记得题目了,不如让我以今日之景为题,以明月入诗现作一首吧。”

    “怎么能算了?”刘坚有些急切起来,“大人不会是想敷衍我们吧?还是说,大人根本就故意不作诗,难道大人也不记得自己写的文章了不成?”

    严韬的脸色刹时阴沉如霜:“刘公子,愿不愿意作诗,如何作诗都是我的自由。若是让我现作,我酒意上头作不好,不如今后补上,公之于众如何?”

    刘坚丝毫不让:“大人得了花球,就该按游戏规定做事,否则又如何能过关?”

    他态度坚决,铁了心想让严韬背下当时所著文章来。

    气氛倏然紧张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圆场,而赵松文却暂时保持了沉默,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冷眼旁观。

    君瑶疑惑地看了眼顾恒子,又看了眼态度坚决的刘坚。

    明长昱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年前刘家远亲闹事,严韬借机将刘家整顿了一番,于是得罪了刘家。那被整治的刘家远亲,与刘坚关系亲密。”

    原来如此,难怪刘坚对严韬不依不饶。

    眼看严韬隐忍了怒意,在场的人也不再出言应和刘坚。

    赵松文终究是担心事态变僵,这才不紧不慢地出言调节:“得了花球也不一定非要吟诗作文,如何表现也看自愿。严大人海量,选择自罚三杯也就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就在此时,屏风之后的燕绮娘轻轻一笑,笑声如云似兰,令人听之愉悦:“击鼓传花是游戏,也就图个自在快乐,刘公子何必强求?何况严大人说了,之后会将诗写出公布的,眼下作不出,就让大人自罚一杯好了。”

    眼看说笑融洽的氛围渐渐僵滞,首尾两桌的人也开始出言圆场。

    刘坚却不依不饶:“那大人不如将当时写的文章背出来,与我们分享分享,也好让我们这些后生学习学习。”

    严韬毕竟老成些,少顷之后,神色缓和不少。他沉稳地看着刘坚,缓声道:“当初我参加会试时尚且年轻,文章也只能勉强入得考官的眼。这些年思及文中的弊端,我便羞于拿出来与人传阅。”

    但在座的人,有不少即将去参加应试之人,对严韬当时所作的文章十分有兴趣,此时的他们,都用期盼的眼光看着严韬。

    严韬轻叹一声,举酒慢饮一杯:“罢了,背几句文章,也算不得什么,我姑且背几句。”说罢,他凝神沉思,慢慢吟出会试所写文章。虽并无出彩之句,但胜在条理分明,见解独到,于当时他的年纪来说,也算是老练沉稳了。

    燕三娘与嫣儿再次奏琴,铮然琵琶之声,与古琴高山流水之声相得益彰,将严韬诵文之声衬得意蕴深远,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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