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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任何人在回头看见那样的眼神,都会抵挡不住笑起来的。

    落地窗外的小阳台离客厅远,他不知道刚刚那些话林水程有没有听到,或者有没有看出他的失态。

    傅落银觉得更加心烦意乱了起来。

    他和林水程的关系是金钱关系,他听周衡说林水程家里穷,缺钱,所以他给林水程钱,让林水程来陪他,这应该是等价交换。

    本来是各取所需,而林水程却好像喜欢上了他。

    林水程甚至还不知道他选择他的理由。

    傅落银回过神来,问里边的人:“怎么出来了,还不睡,看着我干什么?”

    他身上带着没散去的薄荷烟的味道,就没有立刻进去。

    林水程还是瞅着他:“在想事情。今天心情有一点不好。”

    落地窗边人影朦胧,傅落银偏过脸回望他,挺拔瘦削的面颊在夜灯下也显得有些温和。

    林水程很少跟他说自己的事,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但是两人都没意识到。

    林水程听见他问:“怎么了?”

    他想了想,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讲得很慢,声音里带着他好学生的腔调,字正腔圆,好像不是在告状控诉学校的不好,而是在念睡前故事一样。

    首长在地上走来走去,而后跳上沙发,顺着沙发脊踩猫步。

    “后面我跟院领导在院办里吵起来了,我觉得我没有错。”林水程说。

    他有点气鼓鼓的,尽管面容平静,但是说话的口吻不免还有点撒娇的意味,他问他,“你觉得呢?”

    那样子好像一个做了一个重大抉择之后,来找家长表扬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隐约有些期待,还有一些遇事之后的不平,年轻而鲜活。

    傅落银没见过这样的林水程,林水程大部分时间都淡漠沉稳,即使跟他求欢的时候,也只是乖一点,浪一点,眼底再多的火,也烧不化外边那样冰冷的壳。

    但现在他是小猫咪露出了肚皮,把最警惕戒备的地方摊开来给他看,里边还有这样的柔软与温暖。

    傅落银笑了笑:“你觉得我应该怎样觉得?”

    林水程想也不想:“夸我,你要为我感到骄傲,因为我做了正确的事。”

    他的语气淡而凝定,十分确定这件事。因为他和他相识相伴相知六年之久,他们是长在彼此身体中的一对灵魂,永远为彼此而骄傲。

    傅落银看着他眼底的星光,被晃了一下眼睛。

    风将薄荷与烟的味道带走,傅落银关闭阳台灯,推门走进来。后面的灯灭掉,客厅的灯照亮他的面庞,那一刹那他像是古旧舞台上的演员,藏在暗中被灯扫过,面容渐渐清晰浮现在他眼前。傅落银面部的线条有时候显得很冷硬,越近,那样猎食者一样的气息凸显得更加厉害。

    然后他看着林水程眼里的星光,一点点地熄灭。

    林水程低下了头,轻轻地笑了笑,仿佛是因为等不到他的回应,有些自嘲,像烛火熄灭。

    傅落银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手很凉,林水程躲了躲,而后没有动了。

    “原来是这样,今天因为这件事不高兴吗?”他在他身边坐下,把人揽进怀里,轻轻地哄,“不是多大的事,我的好学生,我的小学霸。你做得很对。”

    他话里还有个“但是”,林水程听出来了,偏头瞅他,嘴巴抿着,像是不高兴他这样的反应。

    傅落银低声笑,手指抚在他发间:“你们学生单纯,嫉恶如仇,是好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做事还是太冲动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关系的是你自己的前程,不好好考量一下吗?你说的这个项目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能猜出七八成。上头解决不了的事情丢给你们,你替你老师把事情顶了,上次你有办法,这次呢?”

    他现在知道林水程晚上看那个ai鉴别技术视频干什么了,应该是在寻找解决办法。

    林水程瞥他,“我会找出办法的。”

    傅落银又发现林水程一个有趣的小特点:这家伙居然还会嘴硬。

    他低低地笑:“我倒是有个办法,看你听不听了。”

    林水程说:“我不要你帮我找关系,我自己可以。”

    傅落银挑眉:“我可没说要帮你找关系,我是指导指导你,我的好学生。你高看我了,我是七处的,手没那么长能伸到总务处那里去。不是两幅ai技术无法鉴定的画么?你们院领导随便挑一幅,就说是真迹送上去,开个检验报告,公式原理数据写得越复杂越好,保证人家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厉害,没跑了。项目的资金你们院和警务处评分,见者有份,上头领导开心了,下面干活的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是不是这样?”

    林水程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后,好像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是低声说:“你这是造假,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随便指认一幅画,就说那副画是当年的经典呢?

    傅落银瞥他:“可别觉得我这办法流氓,对我来说,这种情况下造不造假的不重要,没什么比一个院的学生和科研人员更重要。画有画的价值,但那不归我管。我负责组织协调,这件事摆平了,所有人都是利益相关方,也落不下话柄,总比拿人前途担风险来得好。”

    看林水程还是不说话,傅落银凑近了亲了一口他的脸颊,笑:“你怎么跟猫似的,说几句还炸毛啊?好学生,你告诉我,遇到那种不讲理的老师,罚抄一百遍,你是不是就认认真真去抄了?嗯?你这么乖,肯定就乖乖地当傻瓜了吧?”

    林水程想了想,依然没说话。

    “做一百个难题有用,我可以做,但是浪费时间的东西就没有必要折腾自己。”傅落银说,“我高中时字丑,经常被语文老师罚抄,那时候包里常备复写纸。不过我也不是在说你,我知道你们这些搞科研的,苏瑜他们家做临床研发新药的,或者我手下人研发新项目的时候……有些弯路绕不过去,是要一遍一遍地硬闯,就算看上去没什么希望。世界上很多事是这样做下来的,我们不能缺少这种人,只是再像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就乖乖地不要硬上。叫板这样的事情,学生一时年轻气盛,指不定哪天就会影响你的后路,别人都看在眼里呢。”

    林水程垂下眼,嘴巴动了动又闭上了。

    好半天后,他嘀咕说:“跟你讲不通。”

    傅落银一笑牵扯到胃,又疼了起来,他在这里摁着胃,林水程就从他怀里钻出来:“我去炖个汤当宵夜。”

    “什么汤啊。”傅落银抓着他一只手不放,指尖勾连,指腹顺着柔软细腻的皮肤摩挲上去,他不许他走,语气和眼里的笑意都揶揄。他笑他年轻天真,也笑他可爱勾人。

    林水程又不理他了,灵活地挣开他的手,往厨房走。

    首长从沙发上跳下来,和傅落银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去了厨房。

    厨房里飘来香味,傅落银凭借记忆确认了一下,是枸杞鸡汤,鸡汤熬得稠,电饭煲开到第三档,煮出来的饭软而不粘,宵夜白米饭就鸡汤正好暖胃。

    虽然林水程这么说了,傅落银还是给董朔夜打了个电话。

    “喂,负二?这么晚找我干什么?”

    傅落银问:“你们处那个名画鉴定的项目怎么回事,甩锅甩到星大去了?”

    董朔夜唉声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二把手也说不上话,两边都夹着不好做人,你是不知道,那个……”

    “林水程是量子分析系的,这事儿落到他头上了。”傅落银打断他,慢悠悠地说,“你喜欢瞎搞搅屎没问题,这次我相信你也不是故意的,我的人我有办法护着,他自己也有能力。但是下次不能动学生,尤其是星大这种重点高校。今年旧太平洋大会,七处有一个要申请的重要议题就是倡导学术保护和学术自由,虽然还没公布,不是兄弟藏着掖着,我先给你提点几句未来风向,但是你们总务处小心别撞枪口上。我这是为你好,明白了么?”

    董朔夜在那边干笑了一下:“明白,我脑子被驴踢了干这种事呗?行,你说的我明白,这次事情我自己没管好手下人,回头请你和嫂子吃饭赔罪。你刚开完会吗?”

    傅落银揉揉太阳穴:“还要连开十七天,快猝死了,不说了我先挂了啊。”

    “等一下。”董朔夜在那边闲闲地问,“负二,你对你小情人挺上心的哈。哪天带过来兄弟们见见?到现在也就苏瑜正经见过一回,我就酒店楼下瞥了一眼,不公平啊。”

    傅落银沉默了一下。

    “他人挺好的,还喜欢我,就先这样吧,到时候看他意愿。”

    第24章 沉沦 03

    林水程和院系的纠葛,论坛之战仍然在继续。

    联盟星城大学作为全联盟第一流的学府,里边的学生绝对不是只会听老师话的书呆子,从古以来,学生力量就是最年轻、最锐利而富有朝气的一个力量团体,虽然有时候容易被煽动,会显得比较稚嫩,但是他们永远不会在该发声的时候沉默。

    安如意最先黑了学校的论坛,其他院系学生紧跟着一拥而上,当中以数院为代表的学生们最激动。

    学生会主席也代表发言了:“林水程同学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作为学生代表,我们会和院系进行谈判,历史告诉我们,矛盾发生时,我们不能想着用矛盾发泄情绪,或者随意扩大矛盾,我们的诉求只是解决矛盾,找准矛盾的主体和客体。大家和老师们都不容易,我们先来讨论几个可行的办法,看看能不能帮到林同学。我们不要转移话题,也不要发散过多,我们只针对这一件事情。”

    “第一,是否要联系外界发声,此事可大可小,一旦发声,矛盾将升级为学生与整个学校的矛盾,我们的对立者会变得更多,校学生会不建议这样做。”

    “第二,是否有项目知情者,比如艺术学院和计算机学院ai专业的同学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大家集思广益,不仅是为了林同学,更为了我们星大学生不倒的金字招牌。”

    “第三,如果项目不成功,我们是否可以提出合理诉求,帮助整个数学院免责,是否需要将这种任务分配与学院专业不对口的情况反映给外界,希望上面能够出台相应政策进行调整。”

    星大学生会一直是个在学生们心中地位忽高忽低的组织,主要还要看每一届的学生会主席怎么样。

    据说破落的时候,背后有校方爸爸资金支持都招不到人,而风光的时候,各种项目成果公益活动一项不落,所有学生遇到事情之后,第一时间就会向学生会求助。

    而近年的学生会就出于狗都嫌的状态,学生遇到问题不闻不问,组织活动也是七零八落,不断有人追忆往昔峥嵘岁月,说起某某主席在的时候如何如何风光,大有叹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意思。

    今天这次主席发言做得漂亮,底下迅速有人跟楼回复:“可以,这次学生会居然没和稀泥,挺好的啊?”

    跟楼:“因为皮下换人了啊,是上周大三换届的新主席,金融院的韩荒。”

    “没听过,科普一下?之前机器人系有个叫这名的,不是他吧?机器人那个韩荒应该毕业一年了。”

    “江南分部化学系也有个叫韩荒的,不知道……”

    “不是,楼上的你们都说对了,机器人系,化学系,现在金融系的这都是同一个人。韩荒一开始学机器人的,学了一年之后退学重考化学系,化学学了两年换方向转专业来金融院,说是觉得搞科研太难了不如回去继承家业,他们家是旧中东分部首富,明白了吗?对了,除了学生会主席,他还是蝉联三届模拟运营大赛的最佳一辩和运营kpi最高纪录保持者。”

    底下迅速有人po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刚从足球场下来,穿着球衣,俊秀爽朗,眉目如星。

    “别说还挺帅……还真是闲这种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这么帅的小哥哥我怎么现在才发现??还是学生会主席??靠,早知道学生会主席选举我就不放鸽子了,居然错过了看帅哥!今年帅哥怎么这么多啊,数院的林水程,金融院的韩荒……果然聪明的人各有各的帅气,笨人各有各的丑法吗,不说了我先去做个面膜精华。”

    “也就一般吧,这种人星大又不缺,还有从美院跨到商学院,一年修完两个院所有课程的人呢。”

    韩荒独自联合了数院和其他院系几个代表,约定了时间去校长办公室谈判。

    徐梦梦是代表之一,进去之后只知道目瞪口呆地听身边人据理力争。

    徐梦梦是比较标准的普通好学生,从小到大脑袋瓜子不算最灵光,但是能靠着努力进入学府,做事也比较随大流,从来没有剑走偏锋的时候,也一直循规蹈矩的,没有质疑过规则。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徐梦梦颤抖着声音给好闺蜜打电话:“太牛批了……校长被他们怼得哑口无言,那几个大三生不愧是搞辩论的,太可怕了……”

    她这边还没感叹完,身后就跟上来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同学请留步。在忙吗?”

    徐梦梦赶紧跟电话那头说了一声,而后挂了。

    回头一看,她差点吓死——大名鼎鼎的学生会新主席韩荒就站在她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最近是走桃花运吗?

    虽然都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桃花。

    这个本科小师弟刚刚在办公室里完全控场的气势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徐梦梦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敬畏:“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是想问一下,师姐你是量子分析系的吧,林水程是你的同学?”韩荒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可以请师姐给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吗,我们今天和校方争取到的结果,我想也还是有必要通知一下他,他之后如果又我们帮得上的地方,也可以联系我们。”

    徐梦梦如梦初醒,赶紧找到联系人页面,把林水程的联系方式给他扫了一下。

    韩荒扫完后,又对她道了一声谢,随后才离去了。

    徐梦梦感叹道:“这届学生会主席真的还可以啊。”

    很快,星大校内学生论坛版面刷新了一条公告,针对数学院最近接洽的名画鉴定项目,院系将派出教授进行项目指导,一起负责进度。如果项目未能如期完成,校长将承担所有风险,不会怪罪于个人。学校将提供一切可利用的资源给这个项目。

    这个处理方法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论坛里再掀小风暴:“就不能终止这个扯淡的项目吗!有那个钱还不如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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