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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寇六摇头:“我是来杀陈少白的。”

    安争叹息:“六先生原来也是射出去的一只箭,未见得能杀的了目标,也可能半路就被人一刀把箭斩断了。”

    寇六笑了笑,倒是颇为洒脱:“我确实是一只已经射出来的箭,没有回头路的。你不笨,应该知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大寇堂能左右得了的。正如你说的,大寇堂太弱了......后面有一只手,拉开了弓,把大寇堂的每一个人都当成了箭,一个一个的射出去,箭发不回头。”

    “所以,我舍不得杀你。”

    寇六说:“我曾经自哀自怜,觉得这世上对我不公。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可以修行,而我不能?我拼了命的练功,也不过练体小成。有句话说,心比天高......我便是如此吧。”

    他看向安争:“你说,我可是不如别人努力?自六岁起,我每天太阳没有升起便在练功,到我十六岁的时候,木桩打坏了二十七个。我的父亲告诉我,人没有天生高低贵贱,刚生出来的时候全都是一个起点。所以纵然穷苦些,只要肯努力,比那些大家族的孩子多努力一倍,就会成功。如果一倍不行,那就两倍。两倍不行,那就四倍。如果还不行,那就不吃不睡,总是可以弥补。”

    “但是后来我知道,我父亲骗了我。不管后天如何努力,不行就是不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年少时,我想成为一个将军,率百战精兵,扫清天下,以求大道公平。后来我发现,这世道绝不是那么简单。到年轻时,我想成为一个侠客,仗剑而行,千里杀人,除尽天下不公事,杀尽天下作恶人。后来,我成了一个恶人......安争,大寇堂里没有一个大寇,只是草寇,大寇二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转身,朝着聚尚院走过去。

    安争在他身后问:“可曾后悔作恶?”

    寇六摇头:“不后悔,只恨自己不够恶。”

    安争不语。

    寇六走到聚尚院门口,回头看向安争:“自称大寇,其实从来都不过是别人的棋子最后的弃子而已。传说,只要有十二块灵石,再加上一位须弥之境的强者帮忙,就能洗髓换体进修行大道。我是没有机会了,安争,你还小,你有机会。记住,若可修行,纵负天下人也无妨。”

    安争道:“我不是你,不用把你的未完之事寄托在我身上。”

    寇六脸色变了变,然后不再说话。

    “大寇堂于忠诚拜访聚尚院。”

    寇六朝着聚尚院的大门里面抱拳高喊。

    安争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

    “你意欲何为?”

    聚尚院里有人问。

    寇六大声回答:“杀陈少白。”

    聚尚院里有人说话:“进了聚尚院的门,就是聚尚院的客。你们的江湖事,在门外了。若你要进门杀人,你杀的就不是你的敌人,而是聚尚院的名号。所以我劝你还是耐心等等,等到你要杀人的出了这里的门,你再杀。”

    “请问他什么时候出来?”

    “不知道,客人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能进聚尚院大门的客人,聚尚院就不会往外赶。”

    寇六道:“那我不能等,家有妻妾,在别人手里。我等,他们不等。”

    聚尚院的人回答:“这些和聚尚院无关,你不等,进门则死。”

    寇六道:“那抱歉,恕我得罪。”

    他从背后抽刀,那刀精钢打造,看起来寒光凛冽。他开始迈步,朝着聚尚院的大门里面走。两个迎客的小厮站在那,眉头紧皱。

    寇六迈出第一步,没有任何事发生。他心中稍稍安定了些,然后迈步继续前行。第二步,还是没有任何事发生。第三步,他的脚踩到了聚尚院大门的门槛上,然后从聚尚院的门里飞出来一道蓝光,好像是一轮弯月一样。蓝光一闪即逝,寇六便没了双腿。

    蓝光将他的大腿切掉,从根处,所以他看起来突然矮了一大半似的。寇六闷哼一声,将手里的钢刀放在嘴里咬住,双手向前爬。手刚刚触及聚尚院的门槛,蓝光再现,他的双臂被齐刷刷的斩断。

    寇六的牙齿在钢刀上硬生生咬出来一排牙印,没了四肢的他趴在那,像是血糊糊的一条大肉虫子。他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声嘶吼,下颌在地面上顶住,然后拉着半截身子往前动。

    “何必?”

    聚尚院里有人叹了一声,然后那蓝光再次飞出来,直接刺穿了寇六的脑壳。

    当的一声,寇六的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蓝光漂浮在那没有再动,悬浮在门口。后来蓝光消散,有一件极细小的东西掉在寇六的尸体旁边。

    安争走到近处,发现那是一根带血的牙签。

    第二十章 狞笑

    寇六死了,死于一根牙签。

    这就是修行者的世界,而寇六在修行者的世界之外。那门槛不仅仅是聚尚院的门槛,也是修行者和普通人的门槛。寇六只不过是想把脚迈过那个门槛,他就死了。

    安争默默的走过去,看了看那牙签。牙签很普通,竹子做的,上面带血,寇六的血。安争走到聚尚院的门口,从怀里把所有的银子都掏出来,大概二三百两,都放在其中一个迎客小厮的手里:“麻烦你买一口棺材,先把尸体盛了,回头我自会安葬。”

    那小厮不想答应,然后看到了安争的眼神。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他的心就好像被安争的眼神一刀劈开。然后他只能点头,他觉得如果自己说不,那么下一秒可能魂飞魄散。

    现在的安争,当然没有这样的实力,但他有这样的眼神。

    小厮捧着安争给的银子,有些手足无措。安争走到门口,低头看了看那门槛。之前进来的时候,安争没有在意这一道门槛。现在他忽然觉得,原来修行者和普通人之间隔着的那道门槛,原来这么高。安争甚至想着,自己迈步的那一刻,会不会也有一根牙签飞出来,把自己杀掉。

    所以他的脚,在门槛上面停了一会儿,像是挑衅。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进门,看到了那个身穿紫裙的少妇。那是一个气质很特别的女人,能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就好像邻家抱着孩子在外面晒太阳的少妇一样,没有一点儿威胁感。但她身上又有一种很高贵的气质,放佛天生就是那种应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

    “小先生又回来了。”

    她笑着说。

    之前她对安争的称呼是小友,现在是小先生。安争不知道,这种称呼上的改变是否代表着这女子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什么转变。从炽热,到更炽热。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安争问。

    紫裙少妇笑了笑,虽然纱巾遮挡住了她的笑容,但遮挡不住她弯成了月牙儿一样的眼睛。

    “你可以叫我大先生。”

    安争自言自语:“小先生,大先生......听起来好像姐弟。”

    紫裙少妇温柔道:“这楼子里的人,都叫我夫人。但是和我亲近的人,都叫我大先生。你若是觉得你和我有姐弟的缘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不介意多一个如此出彩的弟弟,你会介意多一个姐姐吗?”

    安争点头:“我介意。”

    紫裙少妇微微皱眉:“为什么?”

    安争认真的回答:“因为做了姐弟,就不能有别的什么想法了。”

    紫裙少妇愕然:“你在调戏我?”

    安争更认真的回答:“是啊,你难道觉得不是?”

    紫裙少妇的眼睛眯的更好看了:“你觉得自己现在有调戏我的本钱吗?”

    安争低头看了看,然后一声长叹:“缘分,就是这么残酷。”

    紫裙少妇似乎是觉得安争特别有意思,所以也没生气:“很多年不曾见过你这么好玩的小孩儿了,上次见到的一个是幻世长居城苏家的小子,比你似乎还要调皮些。而且他天赋比你好,他六岁洗髓,七岁升粹一品,九岁升粹三品。”

    她低下头,伸手在安争的脑袋上揉了揉:“但是可惜,十岁就死了。”

    安争也眯着眼睛,盯着她弯腰而显得更为壮观的胸口:“那真是太可惜了......幸好,再过三天就是我十一岁的生日,料来我应该比你说的那个孩子活的长久些。人生处处都是美好,眼前便是风景,所以还是活着好......大先生若是有事就请直说,我的意思是站直了说,虽然我小,但不代表我不会硬。”

    紫裙少妇还是没有生气,若是换做别的男人如此说话,只怕已经死了几百几千次。但是她偏偏就觉得,安争这个孩子很特别,哪怕嘴里说的不正经,但就是不讨人厌。

    “硬?”

    她眯着眼睛笑:“那就等你能足够硬的时候,再来调戏我。我相信以你的本事,将来一定会很强。但是现在,你真的不行。”

    她直起身子,转身往回走,腰肢轻摆,臀翘腿直。尤其是从背后看,那紫裙裹着臀部,连臀缝都隐隐可见。似乎紫裙之下,那一片白皙也呼之欲出般。安争确定她是故意的,所以安争知道自己败了。他调戏她,却被她调戏了。

    “有些想长大了呢。”

    安争笑了笑,举步往二层楼走。然后他看到陈少白就站在二层楼的拐角,这个看起来本是个阴沉老成的少年,居然在哭。

    “安争......陈家没了。”

    他说。

    安争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怪不得他们迫不及待的要杀你,原来是斩草除根。”

    只不过是半天而已,大寇堂没了,陈家也没了。这南山街到底是谁的南山街,在消息确定之前谁也不敢胡乱猜测。陈家的势力有多大,安争不知道。但有件事很清楚,那就是灭掉陈家的势力,肯定很大很大。那个在叶大娘酒馆远处的布衣书生,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你打算怎么办?”

    安争问陈少白:“现在陈家没了,只怕聚尚院也不容你继续停留吧。”

    陈少白回答:“能容我到明天一早,因为我把陈家最值钱的东西给了他们,他们就保我一天一夜。安争,我要修行,我要强大,我要报仇!可是......到现在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父亲不肯告诉我,我知道他不让我报仇,因为仇人必然十分强大,父亲不希望我冒险。”

    “你才十岁,已经是升粹三品的实力。我和你年纪相当,我连修行都不能。”

    安争道:“以你的行事风格,我觉得该死。但若是死了,就辜负了你父亲的心意。所以只劝你一句......以你的资质,就算去大羲,也能在一个不错的宗门立足。但我希望你回想一下你十岁之前的这段人生,可杀过无辜?可欺压过不如你的人?若是有,那么别用这样的姿态在我面前,因为你不可怜。”

    陈少白愣住,然后深吸一口气:“你说的对,我比别人强,所以以前是我欺负别人,别人比我强,所以我家破人亡。这本就是这样的世界,我矫情什么?安争,你跟我走吧,我知道自己要去哪儿,那是一个可以让我强大的地方,是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宗门。正是因为我父亲意外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有今日的灭门之灾。”

    “他们想逼问我父亲,那宗门在何处。但我父亲断然不会说出来,保守秘密的酬劳,就是我能进那个宗门学习。安争,你跟着我,因为我觉得有些孤单。”

    安争摇头:“我不能修行,跟着你做什么?你父亲以命给你换来的机会,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悟到他那种决绝的父爱......陈少白,我觉得我应该杀了你。”

    陈少白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我该怎么样?痛哭?我已经哭过了。哭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显得我懦弱。我已经哭过了,那么这件事对我的伤害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从我离开的那一刻,父亲的死,家族的灭,是我修行的动力但绝不会再伤到我的内心。”

    安争摆手:“再见。”

    陈少白:“你跟着我,做我的侍从。我可以告诉你,只要进了那个宗门,当我再出来的时候,就在九天之巅。所有人都要对我顶礼膜拜,而你是我的随从,你将享受这种荣光。”

    安争:“滚。”

    陈少白:“你怎么不识抬举?”

    安争不再说话,转身往外走。陈少白要拉住安争:“我真的有些害怕......我还从不曾一个人生活过。安争,只要你跟着我,以后我就赏赐你无数的好处!将来我若是飞黄腾达,你也一样可以享受世人的尊敬!”

    安争头也不回。

    大寇堂没了,陈家也没了。这正是安争想要看到的,但是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得到十二块灵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体质,当然需要以为须弥之境的强者帮忙洗髓才行。宗门有专门的阵法帮助新入门的弟子洗髓,但是宗门选择弟子的条件都太严苛了。以安争和杜瘦瘦现在的体质,想进任何一个宗门都不行。

    “你会后悔的!”

    陈少白在安争身后喊。

    安争回头看了看,发现陈少白的头发白了。

    十岁白头,果然是陈少白。

    安争从二层楼下来,然后走到一楼大厅柜台前,看着里面那个高傲的小伙计:“请问怎么才能见到大先生,我想告诉她我后悔了。”

    那伙计愣了一下,然后骂了一句:“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