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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节

      她白着脸,咬着唇,额头上青肿了一块,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只把他扶着依靠了车身,低头扯开他的衣服,检查他的伤势。

    他拉住她的手,冲她摇摇头:“他们一定会追上来,芃儿,我们得先躲一躲。”

    “至于这点伤,”他拿手捂住那团嫣红,“我有数,没事,死不了。”

    她脱下自己的丝袜先为他紧紧绑缚住了伤口,手法很专业,血流的速度立刻就慢了。他还有闲心跟她开玩笑:“送你去学医果然是对的,这不现在就用上了。”

    她却不肯承他的玩笑,小脸雪白,额头青肿,身无旁物,一身曲线玲珑的旗袍,在暮色里单薄的瑟瑟发抖。

    “芃儿,我觉得好热。”他一只手没办法脱自己的外套,“帮我衣服脱下来。”

    她冰凉的小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他的额头的确很热,这是受伤后开始发烧的症状。沉重的暮色里她的眼睛雪亮,眸子像水在波动,没有丝毫的慌乱,他突然在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口,他的小姑娘果然长大了。

    四周一片苍茫,暮色下垂,太荒芜,辨不出什么地方。看不到什么灯火,也没有人声的迹象,脚下是黄土,头顶是天空,只有芦草随风发出唰唰的声响。

    他把车开的七零八落,虽然此时周边还一片寂静,但他知道,靠着轮胎痕迹,他们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既然“他们”已经决定出手,就绝没有中途撤手的可能。

    “芃儿……”他望向她的小姑娘,“我们得找个地方藏一下。”

    他们相互搀扶着远离了车子,跌跌撞撞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找到处凹下去的黄土坡,这里稍许背风,刚依靠上墙壁,他身子不受力的往前一倾。

    就像一团针,在往他五脏六腑到处乱扎,掌心按压下的那处伤口正在崩裂,他重新摸到了又热乎乎的血。

    天暗下来。

    她一直靠在他身边,紧紧依偎着他,并不说话,不好奇,不发问,小身子应该是被冻的,瑟瑟发着抖,手指却抓的他死紧死紧,他把她往怀里更紧的搂了搂。天这么冷,他身上的热度却越来越高,全身的血似乎都在沸腾,涌到脑子里,令他昏昏沉沉,他摸着她冰凉的小手,手背上青涩的血管爆出,他一根根的数着她细小的手指头,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喑哑到几乎发不出声:“乖,我没事。”

    她倔强的紧抿着唇,对他摇摇头。

    他很想对她笑笑,嘴唇上被咬出了血,他不能让自己晕过去,在这么一个黑暗而危险的地方,他不能只留她一个人。

    晃悠悠的重新提上一口气,他刚要开口,热血涌上喉咙,一嘴的血腥味道,他捂住嘴,到底没能忍住,“哇”的一口,往前一扑,双手撑到了地上。

    第五十八章甜

    第五十八章甜

    

    房门沉重的“吱呀”一声。

    那个长脸的妇人手里拿了一瓶烧酒,一条手巾,站在门口,脸色平平板板,昏暗的灯火下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这个。”

    陈芃儿快步迎上去:“麻烦婶子了。”

    接过来,烧酒只有半瓶,手巾也旧的看不出颜色,她却感激的跟什么似的,一叠声的道着谢。长脸的妇人,约四十开外的年纪,脑后绾着一个小髻,穿着大襟的褂子,眼珠子昏黄,总觉不太灵活,脸面和声调一样木讷,不过心还是好的,否则,也不会让一个沾血的人进了自己家门。

    虽然是陈芃儿撸了自己的一对翡翠耳坠先递上去,恳求收留他们两个一晚。

    妇人捏着那对翠绿的耳坠,挡在门口不说话,陈芃儿手使劲扒着门框:“婶子,求您,我们两口子出门走亲戚遇上了土匪,我男人伤着了,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实在熬不住……”

    乡下人睡的早,屋里也没生炉子,但好在有铺盖被褥,方才进院门的时候她瞧见院子里茅草棚子下像是码着柴禾,陈芃儿摸遍了全身上下,只剩手腕上还一条的白金手链,她蜕下来直往妇人手里塞:“求婶子……”

    陆安像是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浑身热度灼灼,只一只手还软绵绵的伸着,像是想要抓住她。陈芃儿拿被褥将他全身盖住,匆匆跑去抱柴生炉子烧热水。

    她八岁进了陆家后就再没生过炉子,居然仅凭记忆就弄的有模有样,火很快就旺起来了,赶紧又跑去院子里抱柴,一根木屑扎进光赤的脚板,她“嗤”的倒吸一口凉气,捧着脚板一看,脚底脏的跟什么似的,全是木屑石子,这个时候才觉出一双脚火辣辣的疼。

    妇人默默丢了一双鞋给她,是双脏兮兮的男人穿的布鞋,黑乎乎的看不出本色,但最起码有底子,陈芃儿赶紧冲人一笑,抱过来穿上:“谢婶子了。”

    妇人摇摇头,不说话。这个破落的小院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边也没有别的人家,陈芃儿问过这里是哪里,妇人好像总是慢三拍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嘟囔了一句:“赤岸喽。”

    她听不懂,也不知道赤岸是哪里。只赶紧忙着把炉子烧旺,烧了一大壶的热水,陆安被安置在里屋,没有床,只在地上铺了张竹席子,但是好在身子底下铺了褥子,他脸色红的吓人,额头滚烫,唇干裂出了白色纹路,牙关咬着,痉挛的直哆嗦。

    陈芃儿掐着手指头:“婶子,家里有红糖吗?”

    妇人像是根本听不懂她的话,昏黄的眼珠子连动也不动,只坐在外间的床上,拿被子盖着腿。

    “那……,有酒吗?”

    这回终于有反应了,慢吞吞的掀被下床。

    端了热水,手巾,撕好的布条,以及烧酒,她伸手一层层的解开陆安的衣服——他浑身是烧的如同火炭一般,汗味充斥着她的鼻息,皮肤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红,拿剪子一点点绞开他左腋下那一团因干涸而变得硬邦邦的血衣,然后,她看到了伤口。

    没有子弹,只有弹孔,子弹是由上至下穿透而过,想必现在还镶嵌在那辆被遗弃的汽车的某处。但好在打得偏,并不算伤及要害。仅凭这个也许不算什么大碍,但她看到了他的旧伤。

    他腋下盘横着一道偌大的伤疤,看颜色,其实还未完全恢复好,现在新伤正好摞在上面,骤然全部挣裂了开来。

    她从他肩膀上找到了旧弹孔,造成这样面积创伤的,而且位置如此凶险,是非常严重的贯穿伤,恐怕当时胸肺内脏都有受损。

    “芃儿……”他昏昏沉沉,唇间干裂的白色纹路被先前咬破的血给填充,透出一种诡异的艳色。

    她沾了热水给他擦拭嘴唇,给他清洗伤口,一开始还死死咬着唇,突然捂脸呜咽起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

    他居然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害,看伤口的愈合程度不会超过一年时间。

    到底什么时候,到底为什么……

    就像今天,为什么?

    一想到他可能面临过的险境,可能就此死去,陈芃儿突然特别特别的害怕!

    “安哥哥,”她跪在他身边,抹了一把眼泪,重新瞪大了眼睛给他拿布条绑缚伤口,然后换凉水浸湿了帕子反复摩擦他全身每一寸的身体和肌肤,再把烧酒一点一点的全部抹去他的四肢躯干上。

    她的旗袍下摆早就碎的七零八落,手脚青白,胳膊和腿上满是划痕,额头的青肿在晚上似乎更肿了一些,脸上挂着烧火时的不小心抹上的草木灰,脚上汲着一双脏乎乎的男人鞋,头发早乱了的不成样子,挂满了草屑,怎么看怎么像个疯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