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心杀她的话，刚刚他有的是机会，而且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容华之气，总让她觉得他根本就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过了一会儿，男人的步子终于停下，千灵抬起头，这才瞧见周围熙熙攘攘的声音已经消失了，这里，似乎是一条极简陋的小巷子。

    男人将她稳稳放在地上，神色不变的站在那儿说：“你有阴阳眼，而我要找的，就是你。”

    千灵一时呆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不是因为她是施千灵才找上的她，而是因为原主的这双阴阳眼了？知道她有阴阳眼的人本就不多，而他又玉质容华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是大师告诉你的？”她看着他挑眉淡问。

    男人点点头，拿出一枚银色的图纹手镯递给她，漫声道：“我要跟你做一笔交易，日后你若是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拿着这手镯去城西的天仙阁，自会找到我。”

    千灵眉心一凛，抿唇接过手镯看了一眼，上面刻着的似乎是龙图腾，倏尔挑眉问：“然后呢，作为交易条件，你又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男人顿了一下，眸底悄然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哀伤，很快又恢复到常色，看着千灵说：“今天是七月初七。”

    千灵淡淡启唇，“所以呢？”

    “七月半，鬼门开，你有阴阳眼，所以我要你跟我去百鬼窑，找一个身穿宫装，容颜艳丽的女鬼。”

    穿宫装？那就说明那女子已经故去上百年了？

    千灵怔怔想着，不由抬起头细细看了男人一眼，如果那女鬼已经故去上百年，那这个男人的年纪应该也有上百岁？

    男人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敛眉淡声道：“不需要知道的事情，你还是别探究！”

    千灵闻言，了然的点点头，她真不想探究他的事情，感觉太危险了。

    可是……

    “穿宫装，那人已经死了好久了吧，她应该已经投胎往生了才是，我们为何要去百鬼窑找她？”千灵皱眉，带着满目的疑问。

    男人一时怔在那儿，眸中的哀伤似乎再也掩饰不住，思绪恍然间被拉远，烽火狼烟，他是九州之下最骁勇善战的王。

    百年前的永安王朝，人人皆叹叶王府的嫡女叶红鸾生来富贵，自幼锦衣貂裘安乐无忧，及笄之日又被皇上赐婚四皇子蒋羲，这四皇子玉质绝伦，乃天生的帝王之姿。

    可惜母妃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宫女，历来不受皇上宠爱，好在四皇子勤勉上进，硬凭着自己一身本事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而那叶红鸾自从在永安寺见过四皇子一面后，便再难相忘，一心只盼着那成亲之日能早些到来。

    彼时周边几个附属小国联合起来在边疆挑起战事，四皇子奉命征战杀敌，叶红鸾日日待在永安寺为他诵经祈福，捷报一个接一个的传回来，所有人都高兴到不能自已，而只有她对着面前佛光普照的佛像落下了泪，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有多想赢，更清楚他这一场场胜仗打的何其艰苦。

    三个月之后，大军凯旋而归，她站在城墙上远远看见他的白衣铠甲，那腰间挂着一块龙腾玉佩，是出征前她在永安寺外跪了三天三夜亲自从主持大师手上求来的。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柔目看着她的红衣倩影，第一次对她露出了溢满爱意的微笑。

    那一夜，他站在满院飞花的梨树下，紧紧拥着她说：“鸾儿，山河为证，日月为媒，我们此生共白头，你可愿意？”

    她感动到无以复加，除了连连点头，再说不出其他。

    半年之后，皇上重病驾崩，新旧政权交替之际，她拿着一把精致的匕首抵在脖子上苦苦恳求一直拥护太子为尊的父亲帮他一把。

    父亲痛心疾首，为了她的命，只能对太子倒戈，那场腥风血雨以他率领五千精兵血洗了皇宫，太子一派全部入狱，而她则被他娶进宫中，做了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她知道他这王位坐的并不舒服，手刃亲兄，单这一条足以让百姓寒心，所以她厉行节俭，将省下来的财物全部用来接济贫民，叶家及皇室的名声一步步向她所期望的方向好转着。

    不想倾心的付出却换来安乐乡里冷箭悬梁，为了拿下江山，他利用她的母族斩杀了一众敌人，而后为了坐稳王位。

    可是，他又以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将叶家满门抄斩，连她也被贬入冷宫。

    一心相付却换来如此下场，父亲被禁卫军拖出朝堂时，怒不可遏的指着她悲痛欲绝，最后受不住刺激，竟喷出一口鲜血暴毙身亡，鲜艳的血水径直溅到她身上，抬起头，是他坐在那张龙椅上嗤声冷笑。

    那一刻，她懂了，全都懂了，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她终究只是他坐拥天下的一颗棋子。

    孤寂萧败的冷宫内无人来侍，母族之人一个个被杀光，她听着不远处的笙箫声，心里死灰一片，带着满心的绝望吊死在十丈白绫上。

    永安三十年，满城传唱《红颜旧》，闻者无不泪湿衣袖，憾难再见那倾城凤首。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男人站在千灵面前轻轻呢喃，温目看着她叹道：“我是蒋羲。”

    千灵恍然一怔，其实刚刚听他讲故事时她已经猜出来了，只是没想到，原以为最是无情的人，却又深情了，怕是后悔了吧？

    “好，我帮你找到她。”她定定神，隐下内心的感动，缓缓叹出一气。

    男人轻轻点头，微微笑了，“多谢。”

    第723章：阴阳相隔（十五）

    流夜静，路灯下两抹暗影行行复停停，千灵跟在蒋羲身后一路到了百鬼窑。

    此时刚过午夜，月亮隐在一片乌云后面时隐时现，空寂的巷子里静谧无人，她感受到耳畔徐徐吹来的阴冷寒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蒋羲看她一眼，抿唇笑了笑，挑眉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害怕。”

    千灵闻言，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我自小便见过鬼的，怎么会害怕，是这风太阴森了好吗。”

    蒋羲微微弯眉，玉质的容颜上彷如绽开一朵青莲，“一年仅有这一日阴阳颠倒，刮得风自然要阴冷一些。”

    千灵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点点头，巷子尽头在这时蓦地出现一团白烟，悠悠荡荡，缓缓向他们这边蔓延开来。

    她目色一凛，盯着那团白烟正色道：“百鬼开始夜行了。”

    蒋羲闻言，脸上的神情也倏尔严肃下来，静默一瞬看向千灵问：“她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