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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谁家女婿罢?我看多半是三伯家的,他家二女儿不是嫁去县城了么?”

    正在相邻田间做活的农人互相聊起来, 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有人说:“说不定是秀才公家的客。”

    那辆驴车很快就进了村,上面下来个半老头儿, 拉住过路的农人问:“敢问老丈,沈歌沈秀才是否在沈家村?”

    “你是——”过路的老人背着锄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来人。

    贺掌柜略微拱拱手, 笑道:“我姓贺, 是贺记书斋的掌柜,找沈秀才有些事。”

    农人一听是书斋掌柜, 态度立刻热情起来, 往前走几步就要给贺掌柜带路,“秀才公现下在学堂里, 你要是没有急事, 不如去我家喝杯热茶罢?”

    现在不过半晌午,早不早晚不晚, 沈歌还在学堂教孩子, 村人一般都不会挑这个时候去打扰他,有客都往自家带。

    贺掌柜忙摆手推拒,“多谢老丈,我不喝茶,等会儿还得往县里赶。劳你给带个路,我与沈秀才说几句话就行。”

    贺掌柜和沈歌有交情, 村人不敢怠慢,见他执意要去学堂,忙带他去。

    沈歌正在学堂里教学童们读诗,见到贺掌柜,他心头一惊,忙暂停教学,让一名大些的学童扶着一瘸一拐地出来,“贺掌柜,您怎么来了?实在抱歉,我竟忘了去县城与您说一声。”

    “无事无事。”贺掌柜连连摆手,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关心地问道:“你这胳膊与腿怎么伤着了,可要紧?”

    沈歌笑,“无碍,不小心摔的,就快好了。”

    “那便好。”贺掌柜松了口气,解释道:“原先说好给金竹班写话本,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你进县城来,我便过来看看,正好顺路给你带卖话本的银钱。”

    当日沈歌被纨绔当街胁迫,差点连命都没有,多亏荀飞光伸援手,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回到荀家庄后,沈歌伤痛缠身,被荀飞光勒令休息。他自己也后怕,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想了多少事情,挣银钱的事自然被抛于脑后,以至于忘记与贺掌柜的约定。

    到底是失信于人,沈歌心中愧疚,“小子惭愧,劳烦您操心一趟。”

    “不妨事,不过跑跑腿而已。”贺掌柜笑得十分豁达,四下打量,“我与你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你这里。”

    沈歌招呼他进书房里坐,让他稍等,自己先转身回学堂让一众学生提前下学,这才重新回书房。

    沈歌这书房与学堂一起建下,到如今也没用多久,房间非常敞亮。书房内无冗余装饰,一盆兰草两幅画,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加一些书,看着清雅赏心。

    书房内两窗尽开,窗外便是老树,十分清幽。

    贺掌柜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叹道:“沈歌儿,你这地界光看着就不俗啊。”

    “随手收拾而成,当不得您夸,也就几分野趣。”

    沈歌这里有茶水和干净的杯子,都是学童在他来学堂之前自觉帮忙收拾好,现下他用便是。

    他给贺掌柜倒了杯水,边喝茶边与他闲聊。

    寒暄一会儿,贺掌柜直奔正题,“你先前给我的话本金竹班已上演,现下在县城里十分受欢迎,话本我也已印出。短短十多天,那话本《三寸金莲》便卖了两百三十七本,加上先前的那两本,这段时间卖掉的话本多达三百一十二本。”

    沈歌一怔,“这么多?”

    不怪沈歌惊讶,坤究县虽是大县,但远不如道宁府那样的大都市繁华,短短十多天卖掉三百多本话本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贺掌柜笑呵呵,“这还多亏金竹班。沈歌儿你没在县城是不知道,现如今《三寸金莲》演出了名气,不知道多少个乡要请金竹班去演戏,听说光付了定金的就能排到明年去,这可有你话本的一半功劳。”

    沈歌的话本偏白话,言辞不如何优美,故事却极抓人,要是看到一半就不让看,简直令人觉也睡不想。很多看了戏的人都会打听着过来贺记书斋买上一本话本,故而这本话本卖得极快。

    贺掌柜原本还印其他人的话本,现今基本不印了。他主要卖沈歌一人的话本,顶多从同行那边匀几本别的话本放在一起卖,不过谁的话本都没沈歌的卖得好。

    别看贺掌柜的贺记书斋传了几代,其实光卖书并不如何赚钱,也就仅够一家人花用,再多是没有的。不成想自与沈歌合作卖话本以来,短短几个月,贺掌柜挣的钱比过去一年还多,也无怪乎他现如今格外殷勤。

    沈歌并未邀功,叹道:“若不是金竹班演得好,也没有如今的盛况,论功劳我还得感谢他们。”

    “沈歌儿莫谦虚,此乃互利之事。我这次来也是受金竹班班主所托,上次你答应要帮他写一折戏,要求我已帮你问明,你看看。”贺掌柜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沈歌,“戏无需多长,我与金竹班班主说过后,他答应付你十二两银子,先付六两定金。”

    贺掌柜有心交好沈歌,事情办得极妥帖,不仅问明要求,还把定金带过来。

    沈歌看了一眼放在桌上沉甸甸的钱袋子,里面可不止六两银子。

    贺掌柜看出他所想,笑道:“除这六两银子外,还有话本的分账。这段日子卖出三百一十二本话本,共卖得七千八百个铜板,你我五五分利,你应得三千九百铜钱,加之上次还没算的零头,话本钱一共有四两三十文。”

    亲兄弟明算账,贺掌柜作为生意人,在账目上一向算得极清楚。

    沈歌快速翻了下贺掌柜带来的话本,他当年是正经高考考上的大学,心算能力尚可,很快就算清楚了数目。

    “不错。”

    贺掌柜笑,“沈歌儿放心,我贺家的账目向来清楚,这在县里可有口碑。”

    “这小子知晓。您家书最好,价格最为公道,我大多同窗都到您家买书。”

    说起这个,贺掌柜有些得意,“那是,传家的铺子,不弄那些虚的。”

    贺掌柜还有铺子要看,他不放心儿子,与沈歌说清楚后便打算回县城。临走前,他托沈歌,“沈歌儿,你要有新的话本就尽管送来。现下换了贤明的新县令,没人敢使坏,县里风气一整,我们开铺子的好做生意,趁着这股东风,也能多挣几个银钱。”

    “新县令?何时的事?”

    “哎,就前几日。前任县令犯了事,官差把他跟他家人一起压到京都受审去了。听说他和他儿子没少干坏事,到京都后也逃不了挨个断头刀的下场。”

    贺掌柜说来还颇为唏嘘,“原来的县令也才调来没多久,不知怎么地原先犯的事被揭出来。原本还是七品知县,一日之内便沦为阶下囚,人生际遇呐,真不好说。”

    沈歌心不在焉地与他道别,直到贺掌柜走了,他还在书房内坐了良久。

    沈歌第二天就知道掳他的纨绔是县令公子,不过他并未真正受辱,又无权无势,实在无法跟县令硬碰硬。

    荀飞光后来有动作,县令还亲自带着银钱与礼物低声下气上门来赔罪。沈歌住在荀家庄,沈歌还未得到消息,荀飞光便出面帮他推拒。

    沈歌知有荀飞光出手,县令一家子定会倒霉,却不成想他们居然受到了严惩。

    想到荀飞光,沈歌心头一暖,看来在他不知道的背后,荀哥护他良多。

    沈歌心头乱糟糟,回到荀家庄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荀飞光下午见他在写文章时仍走神,便有些严厉地敲敲他的桌子,“认真些。”

    沈歌忙把心思重新投回课业中,谁知过了一会儿,他思绪又飘到了别处。

    荀飞光索性不再讲,停下来问他,“你心中有事?”

    沈歌犹豫一下,照实说道:“今日贺掌柜来看我,听他说,我们坤究县换了新县令,原先的县令犯了事,现已被押解进京受审。”

    “嗯?”

    “荀哥,这事你插手了么?”

    荀飞光并未正面回答,“颜酉作恶多端,被压走自然因为事发,我并未动手脚。”

    天下官员大多不那么清白,那么多人都未被抓,唯有一个颜酉被收押,且事情就发生在他出事后,要说不是荀飞光为他出气才出手,沈歌才不信。

    他停下笔,感慨:“荀哥,你对我真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沈歌掰着手指头数,“你先是救我性命,又给我送银钱送参送粮食。我出事后,你第一个赶来救我于水火,事后还为我出气。现如今你又教我功课……说起来,荀哥你的恩德我怕是下辈子做牛做马方还的起。”

    “你亦给我送了诸多吃食,还陪我解闷?”

    “这怎么能比?”沈歌急急摆手,“我那顶多锦上添花,有与无皆可。荀哥你于我而言却是雪中送炭,若不是遇上你,现今我还不知会是何种模样。”

    沈歌一双眼睛盯着荀飞光,真挚地说道:“大恩不言谢,若是荀哥你哪天需要,我定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荀飞光神色不明,一敲他的脑袋,道:“我哪就会在水深火热中,需要你赴汤蹈火?”

    沈歌笑,“是小弟说错话,我当说,我日后定要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莫贫,快些写,申时写不完便省顿晚饭长长记性。”

    荀飞光向来说到做到,沈歌不敢再说,忙重新把心思投入到课业中。

    他现如今主要训练文章火候,先前他的文章也颇有几分新意可看,然而到底生嫩了些,在考场上不大讨喜。现今沈歌写文章主要往“稳”处练,这般无论遇上哪位考官,评价都不会太差。

    沈歌臂上和腿上的伤都不算什么大伤,有徐老这名良医在,半个多月后沈歌便能行走,只要不用力,伤处便不会痛。

    沈歌在这段时间终于完成金竹班要求的戏本子。他行动不便,特地托人把本子带去县城给贺掌柜。

    后来贺掌柜又来沈家村一趟,把卖话本的分成给他送来的同时也帮忙捎带了金竹班的尾款。贺掌柜表示金竹班班主十分满意,想再请沈歌写折戏。

    沈歌这半年来挣了三十多两银子,加上廪银,着实发了笔小财,喜得他整天眉眼弯弯。

    沈歌到底不是见钱眼开的性子,他要教导学堂中想学童念书,又带了蛮子这位大龄弟子,本身还要准备科考,实在吃不消,便暂时把话本放下,戏本子也未接。

    贺掌柜心中十分遗憾,不过写话本终究算不务正业,他不好将沈歌往歪路上带,只能暂时作罢。

    随着沈歌伤渐渐痊愈,天也越发冷,沈歌每天早晨起来都能见着草地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霜,荀家庄的荷塘也已冻上。

    一到冬天,沈歌便犯懒,每天起床都得绿枝催,一出被窝要连打好几个哆嗦,冻得手疼脚也疼。

    沈歌在荀家庄养着,身上穿着厚棉衣尚且如此,学堂中的学生们更是个个冻得鼻涕横流,手指通红,抓笔都难以抓住。

    沈歌心疼学童们,他如今有钱,自己掏腰包买了几车炭,每天在学堂前中后点几盆炭。

    学堂人多,点了炭,沈歌不敢关窗,暖和得也有限。

    一众孩童倒不怕冷,哪怕冻得两腮通红,还是喜欢在寒风中跑来跑去,玩闹嬉戏。

    到冬天,地里的东西基本收了上来。村人有挖了泥塘的,也陆续放水抓鱼,还着孩子给沈歌带来几条大肥鱼。

    除抓鱼外,村人也开始杀猪杀鸭,一部分冻上,一部分制成腊肉腊鸭,留待明年吃。

    今年年成好,几乎家家都存下了粮,村里富足,自然十分热闹。

    沈歌跟着二爷三爷几个长辈在村里吃了一圈杀猪菜,味道虽一般,但气氛十分浓厚喜庆,年味十足。

    天太冷,笔墨全冻上了,学童露出手来写字容易长冻疮,沈歌自己也不大受得了这天气。第一场大雪下来后,沈歌便解散了学堂,让学童们明春再复学。

    村人自然没意见,学童们学了大半年,得了个假,亦十分高兴。

    学堂关了之后,沈歌便不太经常下山了。他现在仍住在荀家庄,既跟荀飞光学习,也陪他解闷。

    沈歌很喜欢荀家庄,伤痊愈之后,在荀飞光的挽留下,他并未下山,打算等过年后再说。

    沈歌原本就喜欢赖床,不用去学堂,他赖床的本领更是长进。

    荀飞光有心纠纠他这疲懒的毛病,下狠手纠了几次,每次沈歌都全身缠绕在被子里,裹成一个大卷,死都不愿出来。

    荀飞光每每想硬把他的被子扒下,却败在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下。加上天实在太冷,荀飞光担心硬把他剥出来会冷着他,只能作罢。

    有荀飞光的默许,沈歌赖床更是来得理直气壮,往往要等荀飞光练武练过一轮,他才会慢吞吞地起床用早点。

    这日沈歌照旧睡到日上三竿方起,用过早餐后,他读了会书,而后去找荀飞光,没想到荀飞光居然不在。

    沈歌左等右等,眼见要用午饭,仍是找不着人。他忍不住问绿枝,“绿枝,荀哥在何处?出门访友去了么?”

    厨下将午饭送过来,绿枝边给他摆桌子边笑道:“老爷带着韶信大人他们进山打猎去了,中午不回来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