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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我真的没事。”萧悦双手合十做恳求状,“信我!不用担心!”

    苏兴德拍了拍萧悦的肩膀道:“好,信你,你现在能写字吗?”

    萧悦连忙道:“当然能!早就能了!”

    萧悦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正在瓶颈期,还需要些积淀,不是最佳状态。”

    一老教授好奇道:“不是最佳状态?你的字又要进步了?”

    萧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道:“应该是吧……就是……就是在交流会的时候,大概精神太过专注,抓到些灵感。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大概是吧?具体说不好,我先写个字,教授们看看?”

    考官们纷纷点头。

    苏兴德道:“你们凑什么热闹,小萧写的字有没有突破,你们能看得出来吗?都让开。”

    其他教授相互对视一眼,把苏兴德挤得更远了。

    苏兴德:“……”

    萧悦差点没忍住笑。这群老教授们之间的感情真好啊。

    不过这些教授只是给苏兴德开个玩笑,后来还是让出最好的位置让苏兴德观看。

    刚才问萧悦是否突破了的老教授亲自给萧悦磨墨铺纸,那抓耳挠腮的样子,就跟急着想要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苏兴德忍不住白了那教授一眼,道:“老曹啊,虽然这次现场创作的作品都会留给学校,交由你管,你也别表现得太急躁了吧?失了气度。”

    曹教授还没说话,萧悦先瞪圆眼睛道:“什么?展览?能不能等我突破了再展览?不是最佳状态的作品,展览出来多不好意思啊。”

    苏兴德见萧悦那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没忍住在萧悦脑袋上敲了一下,就像是面对他的孙辈一样:“不突破你就不展览了?别这么急功近利。突破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要静心。”

    萧悦捂着脑袋,乖乖应下。

    其他教授眼睛闪过亮光,苏兴德干咳一声,用威胁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小孩是我已经定下来的学生,早就定下来了,谁也不准跟我抢!

    其他教授心中冷哼。

    到时候各凭本事,你以为说定了就定了啊。而且,以后他是华大的学生,我们都会给他授课,都是他的老师。

    萧悦并不知道历史系这帮教授们中的波涛暗涌,他受了教训之后,反省了自己的急躁和虚荣,然后稳下心神,开始构思。

    自从有了突破的预感之后,萧悦的字就变得很奇怪。

    他不再固定哪几种字体,而是开始随着心情写字。

    萧悦经过在虚拟课程中体会古代的文人生活,体会到书法大概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塑骨。即是完善基本功。

    以古人作比喻,这就是书圣王羲之告诫其子王献之,“写完那十八口大缸水,字才有骨架子,才能站稳腿”。

    塑骨,没有捷径,唯有一个“勤”字。

    在唐太宗将书法列入官吏考核之后,所有科举入仕的书生们,至少都达到了这个阶段。那时候的人的书法,以现代人的评价,每个人都是书法家。

    若成不了现代人评价中的“书法家”,科举看字都是会被刷下来的。

    当完成了这个阶段之后,便进入了完善血肉的阶段。

    这就和人一样,一副骨头架子,虽说其中还是有差别,但普通人肉眼可是看不出来骨头架子和骨头架子的区别。只有长出血肉,人类才有了可以一眼看出的相貌差别。

    字在稳固基本功,立好骨架之后,再进一步,便是在这骨架上增加血肉,究其内外精妙,寻求最适合自己的字体,达到工艺上的高峰。

    这时候的字,在当时,就堪称大家了。

    萧悦的字在虚拟课程中能被当时权贵赏识,已是达到了这种境界。

    第一个阶段是只要勤奋,人人都可达到;

    第二阶阶段是需要些天赋,但大部分人都能达到。

    而第三个阶段,则很少有人能达到了。

    第一二个阶段只是“艺”,是“技”,是说的清道的明的东西,而第三个阶段,则是更加飘渺的,只属于精神的东西。

    达到了这个境地,其字,就不仅仅是字了。

    它是书写者“道”的体现。

    如颜真卿,他在第三个阶段的时候,如萧悦那个时代书法鉴赏家所说的,“对生命与书艺在反省中得到悟彻,并将生命哲学与书艺哲学打通,因此在其点捺撇画中既留着生活的血泪斑驳,又在笔墨的动势中洋溢着生命的颂歌;既在线条的起落移动中灌注一腔豪情,又在栉比鳞次的布白中激射人格光辉。至此境界,其书如老枿枯林,却有浓花嫩蕊,一本怒生,万枝争发,生机盎然。”

    再如苏轼,他自幼临摹王羲之《兰亭序》,一手字飘逸风流。但他中年之后,字风逐渐由大众化的“风流才子”转变成独具特色的“石压蛤蟆”。遭遇贬谪的苏轼,在寒食节时写下著名《寒食帖》。“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这时候他的字还是很平和的小楷;“破灶烧湿苇”——他的心情越来越悲愤,字也越来越大;“也拟苦途穷,死灰吹不起来”——灰颓绝望似乎快要将他压垮了,他的字也越来越“沉”,好似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就在完成《寒食帖》四个月之后,苏轼又写下《赤壁赋》,“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或许许多创作的灵感都是源自于苦难,但苏轼身体和精神所受的压迫,不但没有压垮这个伟大的灵魂,反而促使他完成了一次更高的超越,让他的字,也进入了第三个阶段。

    萧悦不敢自比颜真卿苏轼,他只是“借”了别人的躯壳,体会了一个史上未曾留名的书生在决心战死沙场的前夜,突破第三个阶段的过程,并将其和自己在交流会上体会到的悲愤,或者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体会到的种种感情糅合在一起,让他强行突破了这个瓶颈。

    萧悦落笔。

    那一笔一划没有本该属于少年人的清逸洒脱,而是充满着一种沉重,喘不过气的沉重。

    这沉重中透着一股子挣扎,似乎在彷徨,似乎在害怕,又似乎有不甘心,似乎在咬牙坚持。

    好似落笔之人,正承担着什么让他有些痛苦的重担,压得他有些呼吸困难。即使表面上强撑着,但他内心已经有了胆怯和自我怀疑。

    虽然他很努力的想从这自我怀疑中走出来,但现在看来,他还在彷徨中。

    或许等他走出这仿徨犹疑,他的字就像是破茧重生一样,赢得新生吧。

    萧悦写完字之后,垂头丧气道:“我现在……真的是写的不好看。”

    这字笔划功夫看得出来是很深厚的,但只从美感来说,远比不过他在交流会上的字。

    所谓美,是让人看着舒服。而萧悦现在的字,透着一股子他从内心散发出来的迷茫,让看的人也不由皱起眉头。

    一些教授对书法不是很了解,看不出好歹,只觉得字看上去让人心里觉得不舒服。他们将目光投向苏兴德。

    据说苏兴德的字,也快到了艺术的顶峰了吧?他应该能看出这小孩的字的好歹吧?

    苏兴德皱了半天眉头,叹了口气。

    教授们心里一揪。难道苏兴德觉得这小孩的字退步了?

    曹教授忙打圆场,道:“老苏啊,我觉得这字还是不错了,被我们录取绰绰有余!”

    苏兴德瞪了曹教授一样,道:“什么叫绰绰有余?如果只论字,他该去当教授,而不是当学生。现在,还有谁能教他?”

    曹教授立刻明白,苏兴德并不是觉得萧悦的字写得不好。他笑着打趣道:“你也不能教?”

    苏兴德摇摇头,道:“都是要攀登顶峰的人,谁也教不了谁。”

    他端详了萧悦一会儿,道:“我教了十几年的书之后,越教心中越是难受。十几年前,历史系的学生个个对咱们的过去充满热忱;到现在,疑古思潮渐渐兴起,有些人不信,有些人不屑,我竭尽全力的教导,对一些学生而言,却是胡言乱语。”

    “历史系的学生都是这样,更何况不了解的普通人?”

    “那时候我痛苦,我彷徨,字也越写越怪异,好似被关进了一个笼子的困兽,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后来我挣脱出来了。我心想,我教书育人,若是我都彷徨了,那我还怎么教学生相信?他们越是不信,越是不屑,我就该越是努力传播知识。”

    “教书的过程,就是传承。我手里的火种传给学生,学生才能传给他的学生。为此,我手中的火种绝对不能熄灭,要更加旺盛,燃烧时间更加长久才成。这样,我才能将其传给更多的人。”

    苏兴德道:“那之后,我的字就如重新开窍一般,别人评价,我一日有一日的进步,字体字风虽然成熟,但成熟中又不断有新变化。”

    “这是我突破瓶颈的过程,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苏兴德忍不住揉了揉萧悦的头发,“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担负了多么重的担子。你若愿意说,我愿意聆听。你若是不愿意说,也总该有愿意听你说的人。”

    其实,苏兴德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一些事。只是他没猜到萧悦和零号运输机有关。他只以为,萧悦将传播对历史的热忱之心当做了自己的责任。

    萧悦现在所作所为,都是带着这个目的,很好猜。

    萧悦捂着被苏兴德揉过的脑袋,心里不由酸酸的。

    他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苏兴德的时候。这位老教授对着一只猫倾诉内心。

    从那以后,他就想跟着这位老教授学历史。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就觉得,他的心和这位老教授的内心,有一种共鸣的感觉。

    他年纪不大,经历却离奇曲折。作为一个古人来到未来,或许历史对他而言,还代表着立足之地吧。

    即使失去的那段历史,对他而言也是历史。他所存在的时代并未丢失。但失去了更久远的“根”,好似自己的存在也会跟着被抹去似的。

    这大概是华夏人所共有的尊祖情节吧。没有祖先,何来自己?只是他作为古人,心里更注重一些,也更容易胡思乱想了一些。

    萧悦一直认为,自己接下这副担子并不是出于多么伟大的思想。他只是完成任务,他只是看不得历史被抹掉。

    这时候他倒是忘记了,曾经对熊猫大仙说,若是能换回那一船文物,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了。

    他也忘记了,曾经为了不让华盟被坑,硬着头皮跟华盟的大佬们做保证。

    萧悦的忘记,也是因为他的自我怀疑。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伟大的人,也不认为自己会做伟大的事,即使做了,他也会千方百计的给自己找借口,告诉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或许他只是害怕,如果承认自己有无私的时候,在再次面对某些事的时候,他会无私,会主动承担更重的担子。

    明明他只想做一只被饲主揣在兜里,风雨都有饲主去挡的好吃懒做小猫猫而已。

    其实萧悦已经明白了,自己迟迟不能突破,是因为他拒绝伟大,拒绝成长。他也想努力摆脱这种胆怯。

    只是现在还没长进而已。

    现在听了苏兴德分享自己的心得,萧悦更加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懦弱。

    他垂头丧气道:“我明白……可是……可是如果说出来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要说就只能对饲主说了,但是饲主一定会狠狠嘲笑我的吧?

    _(:3」∠)_并不想被饲主嘲笑。只能我嘲笑饲主。虚荣的小猫猫想。

    苏兴德忍不住乐了:“那就自己憋着,憋到憋不住为止。”

    萧悦沮丧的点头。

    其他教授面面相觑,这两人是在打什么哑谜?

    苏兴德并不想多说,他转移话题道:“好了,这是艺术家的心灵交流。突破瓶颈这种事是很痛苦的。现场创作作品已经结束了,我们开始面试吧。”

    曹教授笑道:“突破瓶颈是痛苦,但这么小的年纪就到了瓶颈,正说明小萧厉害啊。好了,来面试吧。”

    这群人回到了考官的位置上,萧悦也乖乖坐到了椅子上,等他们提问。

    曹教授率先问:“你选择历史系是因为喜欢历史吧?你为什么喜欢历史?”

    萧悦想了想,道:“长大后,我知道历史很重要,能用许多华丽的辞藻夸赞历史的重要性。但……我喜欢历史的时候还很小,小到不会识字。爸……爷爷奶奶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更喜欢听历史故事,喜欢看介绍历史的连环画。那时候我肯定不知道历史有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