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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他好像在渐渐朝她敞开心扉,那么自大混账的一个人,也算计她,也威胁她,但他诚恳认错,也真的把她想知道的事告诉了她,甚至在发现她要害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成为了她的同党。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看见了她眼底的疑惑,李景允弹了弹她的脑门:“走了,再不回去,爷真成畏罪潜逃了。”

    眉心一痛,她皱眉捂着,边走边问:“现在这不是畏罪潜逃吗?”

    “你来救爷的时候都知道拿木板挡箭,爷能那么蠢,真的将把柄送去别人手里?”他哼笑,“出来的时候没人发现,牢里还有人替爷守着。”

    心口一松,花月长长地吐了口气。

    两人上马,李景允拉过缰绳,还是嫌弃地摇了摇头:“你这人就是没眼力劲,当时要是你舍身往爷身上一扑,爷肯定感动得痛哭流涕,当即发誓今生只你一人,再不另娶。”

    抓紧马鞍,花月翻了个白眼:“那可真是要给妾身种枇杷树了。”

    “枇杷树是什么意思?”他纳闷。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花月神色复杂,“公子天天躺在榻上,都看什么书?”

    腰间被人一掐,身后那人的声音颇为咬牙切齿:“爷看的是兵书,谁有空看这些个悼念之词。还有,这玩意儿不吉利,再念爷打断你的腿。”

    方才还温温柔柔的,一转眼又变回了这孽障模样,花月惆怅地叹了口气,嘴角却莫名地往上抬。

    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啊,宜复仇、宜与人同乘。

    宜口是心非。

    龙凛被害一案不知是被谁压着,一直没升堂问审,花月以为李景允还要被关上许久,结果有一件事突然冒了出来。

    起因是李景允让她去一趟栖凤楼,帮忙清账。

    花月也不知道这位爷的心怎么就这么大,告诉她秘密了还不算,还让她插手账务,理由是将军府的账做得挺好,最近栖凤楼太忙,让她去搭把手。

    作为将军府的掌事兼姨娘,她的活儿已经够多了,本来想反抗的,这人却一板一眼地给她开了高出将军府三倍的月钱。

    这是月钱的问题吗?花月气愤地想——

    她就是喜欢清理账目,多清理一份而已,举手之劳,怎么能说是因为月钱。

    于是这天,她就坐在栖凤楼的暗房里看账本。

    “这几个月账目很多,我审过一遍,没有太大的纰漏。”掌柜的同她道,“只是有一笔坏账太大了,烦请您转告东家一声。”

    花月仔细将那笔账一看,嚯,贵客:龙凛,欠账数目:三千两。

    指尖按在这数目上,花月侧头问:“这位三千两花在什么上头了?”

    “酒席、给姑娘的赏银。”掌柜的道,“这位客官平日是不欠账的,就那日宴请宾客,似乎不太方便,统统让记在账上。”

    宴请什么样的宾客能花三千两的排场?花月想了想,问:“掌柜的在这个地方见多识广,可认得当日的客人是谁?”

    面前的人回忆片刻,以手沾茶,在桌上写了个名字。

    花月看得眯了眯眼。

    ***

    京华最近天气渐热,各家各院都开始午眠,没有人会在饭后的半个时辰内忙碌。

    除了东宫的霍庚。

    霍庚只是太子仆射,平日里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司命突然就开始找他麻烦,让他整理祭坛不说,还让他把鱼池里的水舀干重新换一池。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做这个活儿的,但大司命这么说了,霍庚也不敢多问,只能苦兮兮地一瓢一瓢地舀水。

    “诶,沈知落人呢?”有人从远处过来,问了他一句。

    霍庚愁眉苦脸地抬头,看清来人的脸,眼眸微亮:“苏小姐。”

    苏妙左右张望着,朝他笑了笑:“不是说沈大人在祭坛这边么?也没看见人。”

    “他在那边的厢房里。”霍庚指了指,又轻声提醒,“大人心情不佳好几日了,您当心些。”

    苏妙感激地冲他点头,又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葫芦瓢:“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霍庚道:“大人让我把这池子里的水舀干。”

    “……”

    往旁边看了一眼,苏妙低声道:“稍等。”

    她将池子里的荷叶梗扯了下来,放在水里吹了一口,看水面上冒起一串泡泡,便将整支梗条浸在水里,浸透之后拇指堵着一端梗口,拿出水面来越过池沿,放在比池子更低的地上。

    池子里的水突然就哗啦啦地从荷叶梗里往外流。

    霍庚看傻了眼:“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妙一边擦手上的水一边笑:“就是这么回事,让它自个儿流,你别舀了。”

    说完,拉着身后的花月就往旁边的厢房走。

    花月看她一眼,又回头看看那双颊微红的大人,忍不住想,她要有苏妙这样的未婚妻,也想把她青睐的人都发配去舀鱼池。

    这姑娘可太招人喜欢了。

    “小嫂子。”苏妙扭头问她,“待会儿你们说事,我能在这地方随便逛逛么?”

    花月回神,有些纳闷:“逛什么?事关三公子,表小姐也要一起听了才是。”

    “不是很想看见他。”苏妙闷闷地道,“先前心情好,还随着他胡闹,这几回老娘心里不舒坦,不想惯着他。”

    花月听得失笑:“表小姐竟然会有不喜欢沈大人的一天。”

    “也不是不喜欢。”苏妙皱着鼻尖道,“就是烦,暂时烦上几日。”

    “今日之事有些厉害,需要表小姐一起帮忙,恐怕要委屈一二了。”花月晃了晃她的手,“等事毕回府,我给表小姐做点心吃。”

    脸色稍霁,苏妙不情不愿地点了头,与她一起进厢房。

    沈知落不着痕迹地将开着的窗户合上,面无表情地转身迎上她们二人。

    “找在下有事?”

    苏妙指了指自己身后,侧身让开。花月跟着上前,生分地行了个礼,然后道:“想请大司命帮忙告状。”

    “告什么?”他疑惑。

    花月将一叠东西放在他手里,抬眼道:“户部尚书罗忠,收受贿赂。”

    受贿之事,朝中之人十有八九都沾染,沈知落不感兴趣,但既然是她说的,他还是接过东西看了一眼。

    结果就看见了东宫会很感兴趣的东西。

    “隐匿掌事院账目。”他沉吟,“你怎么拿到这东西的?”

    花月耸肩:“别人揭发,主动送来。”

    谁会揭发到这么深的东西?沈知落眉心直皱,可看面前这人的表情,她显然是不打算告诉他的。

    莫名有些无奈,沈知落低声道:“你既对我诸多防备,又为何要来找我帮忙?”

    “互利互惠。”花月耿直地道,“你让东宫的人去告这一状,对太子殿下有利无弊。”

    与此同时,罗忠若是定了罪,那龙凛也就不是无辜的了。

    定定地看着她,沈知落失笑。

    殷花月果然是个忤逆的性子,说什么不能做,偏就要做什么。告诉她了和李景允搅合没有好下场,她倒还上赶着来救人了。

    他可以不答应这件事,反正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但思来想去,沈知落还是点了头。

    就像拦不住的凋零花瓣,有的东西既然改变不了,那他与其做一只抓空的手,不如做一阵风。

    “可还有别的事?”沈知落问。

    花月摇头,余光瞥着旁边一声不吭的表小姐,想了想,道:“来都来了,可否让我去见一见这祭坛里的老宫人?”

    沈知落听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说她认识的那个老宫人早就没了,结果对上她的眼睛,就看见她皱了皱眉。

    别反驳我——这小祖宗的眼神如是说。

    不明所以地将话咽了回去,沈知落点头道:“可以。”

    于是花月转头对苏妙道:“表小姐稍等,我去去就回。”

    苏妙点头,坐在椅子里打着呵欠目送她出去,然后屋子里就剩下她和沈知落。

    她可以起身出去等花月的,但是她没动。

    沉默片刻,苏妙开口道:“你怎么为难起霍大人来了。”

    沈知落脸色一沉,转过背去打开花窗,冷眼看向外头那根源源不断往外涌着水的荷叶梗。

    “是太子的吩咐,我没有为难他。”

    苏妙故作了然地点头,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还以为你又吃味了。”

    沈知落捏着窗沿,没吭声。

    苏妙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起身道:“下个月林家府上有喜事,给我发了请帖,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看热闹?”

    林家?沈知落抬了抬眼皮:“是上回你说想考虑的那个林家公子?”

    苏妙一顿,接着倒是笑了:“是我上回说的那个,但不是公子,是林家小姐。”

    窗边的人满眼疑惑地转头看了过来。

    舔了舔嘴唇,苏妙眼里多了两分捉弄成功的快意:“林家小姐又漂亮又贤惠,对我温柔体贴关怀备至,而且那小腰又细又软,抱着舒服极了。她要是与我成亲,那可就太好了。”

    “……”

    没见过这样的女儿家,调戏男人就算了,还爱调戏女人。沈知落嫌弃地转过头去,神色却是轻松了两分。

    苏妙哼笑,兀自端起茶来喝。

    沈知落查了罗忠几日,把花月拿来的东西连同他自己查到的证据一并交给了太子。

    事关掌事院,周和朔一收到消息就让人严查,没两日就查出长公主面首重金贿赂户部尚书,篡改账目,将掌事院每年一大笔不知去向的花费隐匿在了繁多的土木兴建背后,蚕食国库,中饱私囊。

    这一大笔银子去了何处,真要查起来,长公主自然是脱不开干系的。

    周和朔想请皇帝定夺,可不知为何,圣上没有要查长公主的意思,只定了龙凛贿赂重臣、私吞国库银两的罪名,处以斩首之刑。

    可怜的龙凛,死了都还要当一回替死鬼,尸首被拖出去,不知乱葬在了何处。

    他一被定罪,李景允身上的罪名就轻了,哪怕长公主那边的人绞尽脑汁想给他加些罪名,李景允也还是轻松出了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