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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微微颔首,他又问:“那你可还记得这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身子颤起来,说话都带了哭腔:“记得,这个玉佩奴婢记得最清楚。”

    李景允听得抹了把脸,就着墙上的小洞,将一把细小的弓弩对准了殷花月。

    他就知道奴才是不能相信的,甭管什么样的奴才,都会为自己的命出卖主子。

    东院不需要近侍,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

    抿了抿唇,他扣着机关的手指微微用力。

    “……那日与韩家小姐相约去上香,公子回来的时候,腰上就没了东西。”小丫鬟肩膀瑟缩,尾音满是惶恐,“公子以为是奴婢动的手脚,差点……差点将奴婢赶出东院。”

    又看了玉佩两眼,她委屈地小声喃喃:“原来是在这里。”

    “……”扣紧机关的手僵了僵,又慢慢松开。

    李景允怔愣地从小洞看过去,就看见殷花月怯弱拘谨地跪坐着,一双眼蓄了泪,无助又可怜,哪里还有半分在府上那镇定自若的模样。

    女人的眼泪是最能迷惑人的东西,周和朔看得心软了些,低下身来蹲在她面前,摇晃着白玉鸳鸯问:“那四月初二戌时到亥时,你家公子可在府里?”

    认真地回忆片刻,花月轻轻点头:“在的,他在西小门逗狗……还差点被狗给咬着了,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奴婢也在。”

    心里的怀疑烟消云散,周和朔抿唇,自责地揉了揉眉心。他看了面前这丫鬟一眼,突然在她跟前蹲下,手指一松,任玉佩落进了她的怀里。

    花月一喜,伸了双手去接,手里一凉的同时,垂着的眼角也是一暖。

    不解的抬眼,她正好撞见周和朔那温柔缱绻的目光。

    “这点小事。”他捏着指侧揩了她眼尾的泪花,温和地笑道,“哪值得你哭。”

    穿着蟒袍的男人,在森立的铁甲刀剑之中蹲在她面前,像哄什么宝贝似的呢喃轻语。

    这谁顶得住啊?一百个奴婢站成排,太子殿下这一箭就能穿透九十九颗芳心,甭管吃的是谁家的饭,此时此刻,都愿意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和朔很自信,他这一招驾轻就熟,百试百灵,如此一来,这丫鬟就不会找李景允告状,他今日这一遭怀疑揣测,也就不会伤及两人交情。

    果然,面前这小丫鬟双颊泛红,再不敢看他,害羞地将头别去了一侧。本是该起身告辞的,可她也没动,就这么赖在他面前,想与他多待些时候。

    第18章 正确的养狗姾势

    “贵客。”门外突然响起了栖凤楼掌柜的声音,“楼上的李公子给您送了酒来,是刚出窖的佳酿。”

    周和朔回神,扫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必了,我这便要回去,且将楼上的账一并结了吧。”

    “是。”

    护卫将她拎了起来,周和朔走到她面前,轻笑道:“你要乖,别同旁人说你见过我,不然……容易掉脑袋。”

    花月惶恐地看他一眼,忙不迭地点头。

    周和朔放心地让人送她回了将军府。

    小雨停了,日头照在窗台积水上,折着耀眼的光,花月趴回熟悉的床榻,脑子里绷着的弦一松,整个人顿时昏沉。

    一只皂靴跨进门来,发出轻微的声响,花月听见了,费劲地抬起头,迷迷糊糊看见床边站了个人。

    “不是挺不待见我的?”那人俯身打量她,语气古怪,“怎的还帮我撒谎?”

    花月听出来了是谁,可脑子里一团浆糊,压根反应不过来,抱着枕头呆愣了半晌,才嘟囔道:“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帮你。”

    先前那软弱可怜的小模样消失了个干净,殷掌事回到了她的地盘,又抿起了她的嘴角,眉眼冷淡,语气毫无波澜:“奴婢要保命。”

    床边这人“啧”了一声:“真要保命,卖了我不是更好?还会有大把的赏银。要是被人拆穿,你定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将脑袋往枕头里一埋,她不吭声了,脑袋里一阵又一阵的晕眩,像旋涡一样扯着她往里掉。

    迷糊之中,花月听见一声叹息,接着额头上就是一凉。

    “跟谁学的臭脾气?”李景允在床边坐下,将她捞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满眼嫌弃,“掌事院还没把你这身刺头给打平整?”

    怀里这人该是烧糊涂了,半睁了眼看他,眼里一片雾气,嘴角不服气地抿起来,鼻腔里极轻地哼了一声。

    倒还敢哼?李景允哭笑不得,拧了冷水帕子给她搭上,伸手戳了戳她潮红的脸蛋:“跟外人尚且服得软,在爷这儿倒是会尥蹶子。叫你不换药,现在难受了吧?活该。”

    湿润的眼眸睨着他,花月半梦半醒,恍惚地道:“我不信你。”

    “什么?”李景允不解,低头凑近她。

    “我不信你。”

    “不信我什么?”

    “就不信你……”含含糊糊地呢喃,她拧眉,连呼出来的气都灼热得惊人。

    烧得说胡话了,李景允摇头,想了想也懒得与她计较,先吩咐八斗去熬药。

    怀里像揣了个烤熟的番薯一般,李景允左右看看,想拿个枕头来给她垫上,结果枕头一动,下头露出个东西来。

    眼熟的一方黄纸,里头裹着的东西已经发硬,他拿起来一看,好家伙,就一贴破药膏,不知为何被她叠得方方正正仔仔细细,还压在枕头下面。

    这是他那天给她拿来的。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李景允突然笑了,他将药膏和枕头都放回去,然后拿了新的药膏来。

    衣衫褪下,背后有些未愈合的伤口泛着一圈儿红,花月难受地哼哼了两声,想挣扎,李景允眼疾手快地按住她,恼道:“这背还要不要了?”

    “要……”怀里的人扁了扁嘴,尾音突然就带上了哭腔。

    李景允一顿,缓和了语气:“爷也不是凶你,可你自个儿看看,这院子里除了爷还有哪个人能帮你?”

    “旺福……”

    “那是人?”

    嘴角往下撇,花月伸手抓住他的衣摆,委屈地哽咽了一声。

    “……行。”李景允抹了把脸,决定能屈能伸,“算它是人。”

    “……”

    指腹沾着冰凉的药膏抹在红肿的伤口边儿上,李景允自顾自地问:“你怎么想到要说玉佩是见韩霜那天丢的?”

    “其实你说实话也无妨,爷有法子圆回来。”

    他想了想,撇嘴:“不过你既然帮了忙,爷就会记你的人情。”

    怀里的人安安静静,他扫她一眼,不甚自在地道:“你要是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不过不能过分,不能要求我收回上次的要求。”

    “……”

    “怎么?这也不满意?”见她还是没反应,他停下手,不满地将她下巴勾起来,“当奴才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得寸进……”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生咽了回去。

    李景允眼神微动。

    面前这人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像一只闹腾的小狗崽子终于老实睡着了,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上弯的眼尾瞧着乖顺又可爱。

    松开她,李景允怔愣片刻,莫名地低声失笑。

    春日破了层云,照得院子里还带着雨水的花草都粼粼泛光,两只麻雀停在树枝上,捋了捋羽翅往窗里看。

    有人着一袭青玄擒鹤袍倚坐在床上,衣摆上的云雷纹在床弦上铺张,像练兵场上那乌压压的擂台。

    可这擂台上没有刀剑,倒是趴着个衣衫半褪的姑娘,乌发如云,伤痕累累。

    麻雀看不懂,麻雀叽叽喳喳叫唤两声。

    像是被鸟叫唤回了神思,李景允抿唇,擒鹤袍的衣袖拢起,将手轻轻放上了她的脑袋顶。

    “干得不错,小旺福。”他轻声道。

    怀里趴着的小旺福沉沉地睡着,没有听到他的夸赞。

    三日之后,殷花月的伤势终于大好,能下得床,也能开始做些寻常的杂事。可是,她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有点棘手。

    东院里日头正好,往石桌边一坐,再摆上一壶好茶,便能优哉游哉过个下午。李景允眯眼看着晴空,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眼里墨色泛泛。

    花月往他身边挪了一步,双手交叠,屏息凝神。

    他没回头。

    花月抿唇,又挪了一步,裙摆摇晃,绣鞋踩得青石板“嗒”地一声响。

    李景允还是恍若未察。

    腮帮子鼓了鼓,花月深吸一口气,打算直接开口——“爷不去。”背对着她的这人突然出声,都不用她问,径直就给了答复。

    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花月咳嗽不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李景允终于回头,手里的玉扇打了个旋儿,啧啧摇头:“就你这模样,还敢说是将军府最稳重的奴婢?”

    “公子。”花月实在不明白,“奴婢还未说事,您怎就说不去?”

    “京华放晴,东郊的猎场想必开了。”李景允懒洋洋地道,“每年都会让我去‘开山头’,今年爷腻了,不想去。”

    “可是,夫人说今年去的人很多,与您交好那几位,还有宫里的贵人都要去。”

    哼笑一声,李景允用扇骨抵了抵桌弦,眼尾往她的方向一扫,带着两分看穿的揶揄:“你怎不直说韩霜要去?”

    “……”花月闭嘴了,心虚地看向旁侧。

    他侧过脸来看着她,感慨地道:“养不熟的狗啊,伤才好几日,就急急地要卖主求荣,白瞎了爷这么疼你。”

    耳根莫名有点发热,花月退后两步,皱眉:“公子,夫人是为您好。”

    “是,你嘴里的夫人就没半点不好的,全是爷不知好歹,不领人情。”李景允半阖了眼,有些恹恹。

    这要在之前,花月定当他是少爷脾气上来,反骨忤逆,直接绑了去就是。可,这几日……她垂眸,委实有点不好意思下手。

    思忖片刻,花月伸手替他斟茶:“听说东郊的猎场很大,里头什么东西都有。”

    他换了只手撑着脸侧,拿后脑勺对着她:“没什么新鲜玩意儿。”

    “那,公子骑术如何?”她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