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老子还没死，他只是太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去见了那些神棍的头子，传说中来自蓬莱仙山的仙人。

    炼丹的极乐宫因为燃着许多丹炉，所以常年闷热，还带着不少硫磺硝石的刺鼻味道，就连院子里生的桃花树，都要比别处的逊色几分，开的病恹恹的。

    在这猫嫌狗不待见的环境之中，却有人靠在桃花树下的石桌边下棋，并且很有几分怡然自得的意思。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广袖长袍，青丝如泼墨，未曾束发，淡蓝色的护额从绕过了青丝，成了一抹耀眼的亮色。

    风过，桃花瓣簌簌而下，落在了棋盘上，下棋的人也不在意，修长的手指缓缓落下了一枚白子。

    伺候太子的小太监连忙扯起了嗓子：“太子殿下驾到——”

    那人却跟没有听见似的。

    太子看不见他的脸，只能见一个修长背影，皱眉有些恼怒。

    父皇已经将这些道士捧得连太子都不必理会了吗？

    他正要动怒，那人却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缓缓回头，唇角带了一抹流风回雪的笑：“太子殿下，久等了。”

    这个男人，生了一张不该存在于人间的绝色容颜。

    别说是东宫的太监宫女，就是太子，也为之惊艳。

    皇宫里从来不缺美人，太子生母就曾是大陈第一美人，可是这个男人，却实在是冰肌玉骨，出尘清隽。

    微生有琴眯了眯狭长的眼睛，“你……就是国师？”

    “在下凤翎。”男子微微一笑，“见过太子。”

    凤翎。

    分明是方外之人，却有这么一个富贵华丽的名字。

    太子微微一笑：“从今日起，您就是孤的老师了，请老师受学生一拜。”

    他拜的敷衍，凤翎的态度也足够敷衍，只是随意的抬了抬下巴，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并非大陈下一任的帝王，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交了束脩来求学的学生，回身坐到了石凳上：“太子殿下来的巧，正好在下缺个下棋的人，不知道殿下有没有这个雅兴？”

    东宫的人都有些战战兢兢。

    太子这人文能安国定邦，武能上阵厮杀，但是就一个毛病，脾气不好。

    不好到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那种。

    他们本来以为国师让太子陪棋，太子会大怒之下直接砍了这神棍的头，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太子他竟然挺心平气和的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的凤翎：“孤学艺不精，怕是要被先生看笑话。”

    凤翎不怎么在意：“无妨。”

    三局下来，微生有琴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堂堂国师沦落到无人陪棋了。

    一个人下棋不是故作高深，也不是棋艺太厉害无人能敌。

    而是这仙风道骨的蓬莱仙人，在下棋的时候十分臭不要脸，总能找到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悔棋，并且棋艺极差，让他半局他都赢不了的那种差。

    太子有些难言的看着凤翎：“先生，孤宫里还有折子堆着没有处理，就……”

    凤翎说：“不急，殿下年纪还小，正是该玩耍的时候，我们再来一局，我觉得我这把能赢你。”

    微生有琴：“……”

    真是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

    微生有琴有意开闸放水，一路让棋，但是凤翎还是输了。

    “……”他不禁有些怀疑父皇给他找的这个老师，脑子不太好。

    连输四把，凤翎也有些意兴阑珊，悻悻的道：“殿下先回去吧，明天记得带史记过来。”

    太子：“……孤七岁的时候，就能将史记倒背了。”

    凤翎不以为意：“记住有什么用？更重要的是懂得。”

    太子看了眼远处热闹朝天的丹房，状似无意的道：“先生，您不需要看着他们炼丹吗？”

    这神棍头子笑了一声：“殿下，小小年纪就这么迷信？这天底下是没有长生不死之药的。”

    微生有琴一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从凤翎的嘴里听到这句话。

    “既然没有，先生为什么还要欺骗父皇？这可是欺君之罪！”

    凤翎淡淡道：“我若不入世，天下道教怕是已被屠了个干干净净，一人死，好过千万人死。殿下，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个道理。固然人命是不能等价衡量的，但是有时候，上位者要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比如说，在一个人和很多人之间，牺牲一个人。”

    微生有琴道：“先生说这话，就不怕孤告诉父皇？”

    凤翎道：“这世间人都想长生，你父皇只是一个做梦的孩子，如今已泥足深陷，他不会信你的。”

    太子忽然就有些气恼。

    若不是这些神鬼志怪，天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凤翎伸手在棋盘上点了点：“殿下的棋艺高超，却怎么堪不破眼前的时势呢？”

    第1247章 【番外】江有汜（2）

    太子的语气有些冷硬的道：“照先生的意思，孤应该赞同圣上如今的荒唐行为？”

    凤翎道：“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既然已经叫不醒了，何不顺着他几分？”

    微生有琴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最终凝聚成了一个冷笑：“荒谬。”

    凤翎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殿下回去吧。”

    ……

    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很不喜欢成华帝给他安排的这个老师。

    但是太子一向重孝道，即便心里厌恶死了那个神棍，第二天还是拿着《史记》去了极乐宫。

    这次凤翎没有自己跟自己下棋了，而是在煮茶，姿势颇为风流，行云流水，十分漂亮。

    见自己的学生来了，他抬了下眼皮，笑盈盈的道：“殿下坐。”

    一点儿为臣之礼都没有。

    太子好脾气的坐下了，凤翎又道：“昨日殿下回去思及我所言，是否觉得有理？”

    太子道：“没有。”

    “没有关系。”凤翎放下茶壶，道：“那是殿下还没有看透浮世。”

    众人：“……”太子殿下看透浮世做什么？不做九五之尊了出家去？

    因着成华帝的旨令，太子每日都会抽出一个时辰去极乐宫一趟，大多数时候凤翎并不跟他引经据典的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喝喝茶下下棋，看看落花赏赏云彩，倒是在硝石硫磺的刺鼻味道和名贵草药的清香中，诡异的觅得了一份安谧。

    年关将近的时候，皇家要举行冬狩。

    这是所有狩猎节目中最隆重的一场，是太子不能代为主持的，于是成华帝只能不情不愿的从极乐宫里出来，梳洗后换上龙袍，神情恍惚的乘坐御辇去了围场。

    京郊有很大的一片森林，是皇家专门圈起来的，养了不少猎物，各家杰出的儿郎、龙子凤孙们都会在这一天大展风采，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来猎杀自己的战利品。

    太子并不想参加，但是必须参加。

    他一身英姿飒爽的骑装，单手拎着自己的雕月弓，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出落的绝代风华，教不少贵女都看直了眼睛。

    凤翎仍旧是自己的宽袍大袖，淡淡的青色好似远山的云霭，令人想起江面上的白鹭，随时都要羽化飞升——难怪能当神棍的老大，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

    路过凤翎面前的时候，太子脚步顿了顿，斜眼看过去，“先生，不如一起进猎场玩玩儿？”

    凤翎慢悠悠的看着远山，闻言收回视线，笑了：“我可是方外之人，不杀生。”

    “孤看先生并不戒口，还以为先生不在乎这些。”太子道。

    话里话外全是在嘲讽凤翎是个假道士。

    凤翎不在意着小孩子的牙尖嘴利，笑着说：“自己杀的，和别人杀的，是不一样的。将来下了地狱，总归手上染血的不是自己。”

    太子：“……”

    凤翎看着他“失落”的神色，有些担心自己的拒绝会打击到这孩子，叹口气：“罢了，既然你盛情相邀，为师也就走一趟吧。”

    微生有琴：“……”什么时候就盛情相邀了？！

    凤翎看着弱不禁风，姑射仙人一般的遗世独立，但是下手的狠辣实实在在的带着一股子煞气，让人惊骇他并非道观里供奉三清大圣的出家人，而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哪儿有半点他平时表现出来的仙气飘飘。

    微生有琴和凤翎一起进了密林深处，深处一般有大型的猎物，比较危险，那群在胭脂水粉中娇养的酒囊饭袋、王孙公子是绝不会进来的。

    太子神色晦暗的拎着马缰绳，另一只手提着自己的雕月弓，看着懒散坐在马上的凤翎，冷笑了一声：“先生这身手，做我大陈的国师真是委屈了。”

    凤翎说：“不委屈不委屈，极乐宫住着挺舒服。”

    太子：“……”这人究竟是棒槌转世还是棒槌成精？

    后面跟着捡他两猎物的几个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跟来了，太子扫了一眼，问：“孤与先生几何？”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生怕太子一箭射穿他喉咙：“国师……国师略胜一筹。”

    太子：“……”

    太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凤翎倒是不以为意，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编着一个花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搞来了那么多的野花，道：“把我那份都给殿下吧。”

    太子冷笑：“孤是那种占便宜的人吗？！”

    凤翎懒懒散散的说：“那这传出去多不好听啊，当朝太子，文武兼备，却在冬狩的时候输给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道士？岂不是要笑死人。”

    微生有琴：“……”

    这人会不会炼长生不死之药两说，但是这张嘴火上浇油气死人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

    凤翎灵巧的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编进了藤蔓里，五颜六色的花环十分漂亮，他举起来看了看，笑：“也难得，冬日里还有这么多的野花开。”

    太子阴沉着脸：“先生，孤今日必定赢你。”

    凤翎敷衍小孩子：“嗯嗯，太子殿下最厉害了。”

    “……”太子咬了咬牙，拼命忍耐才没有拔出伸手羽箭给这人一个透心凉。

    他转身冷冷道：“我们走！”

    小太监们连忙跟上。

    当天，太子在冬狩上拿到了头名，狠狠得出了一把风头，看着风吹就倒的国师，拿到了第三名，也是跌破了众人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