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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节

      沈容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还没到早上六点,因为每天清晨六点,护士都会来给她喂药。她不想吃药,因为她觉得她没病。而且这些作用于神经的药吃了有很明显的副作用,比如记忆里减退、疲惫困乏、口干、发胖、心悸、脱发等。

    沈容又按了按额头,总觉得脑子里这些记忆有点不真实,她好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的人生。不知道这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

    没过多久,护士就端着温水和药进来了:“沈容,该吃药了!”

    她把十来颗胶囊、药片、颗粒混在一起的药,递给了沈容。

    这么多,沈容看着就有些想呕,但她不能反抗,因为记忆中,凡是剧烈反抗,或者吵闹不休,情绪很激动的病友都会挨一针,甚至遭到电击,灌药等等!咽了咽口水,沈容接过药,乖巧地塞进了嘴里,然后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复又将水杯还给了护士。

    护士还要给其他病人喂药,端着托盘就出去了。

    等她一走,沈容立即跑进了卫生间,对着马桶,手往咽喉处扣,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心头,下一刻,她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连胃酸都吐了出来,刚咽下去的药丸自然也都出来了。

    吐完之后,沈容松了口气,按下马桶的冲水键,将这堆东西冲走,然后坐在马桶边歇了一会儿,缓缓爬了起来,站到洗手池边,捧起了一把水,泼在脸上,洗去脸上的狼狈。

    洗手台前的镜面中,出现了一张浮肿的脸,那脸上眼皮肿胀,眼底包着泪花,肤色发慌,头发乱糟糟的,再往下是臃肿的身材,套在宽松的病号服里,将衣服都给撑得胀鼓鼓的。

    这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代名流巨星,简直跟菜市场上踩着泛黄拖鞋,拎着塑料袋,为了几毛钱跟小贩讲得唾沫飞溅的市侩大妈没什么区别。

    她才三十岁啊,同龄的女星都还在扮演二八年华,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却已经提前步入了中年大妈的行列,何其可悲。

    沈容撑着下巴,额头抵在冰冷的镜子上面,泪水不自觉地就涌了出来。

    过了许久,她抬起头,一寸一寸地抚摸过自己的脸,以前这张脸嫩得像刚剥开的煮鸡蛋,白皙富有弹性,满满的胶原蛋白,哪像现在,完全没法看!

    不行,她要改变,她不能就这么陷进泥淖里,被淤泥所吞噬,一辈子都爬不起来。她要改变,她才三十岁,人生连一半都还没过,完全来得及!

    到了吃饭的时间,沈容去了食堂吃饭。

    为了避免媒体的骚扰和各种无孔不入的垃圾信息对她的负面侵扰,所以医生建议她住封闭式病房。封闭式病房不可以使用任何通讯工具,出入也是严格把控的,离开病房都必须通过护士。

    想离开封闭式病房需要通过两扇严格把守的电子门,两扇门之间的小区域可以供病人会客。这样就算是神通广大的记者也没办法潜入。

    病人们平时接触得最多的除了医生、护士,还有就是各种病人。大家会经常走来走去,一起坐下聊聊,看看电视,打打牌之类的。

    沈容吃完了早饭就开始观察周围的病人。她病房左边的病人叫陆佳佳,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嗓门很大,力气也很大,患得是臆想症,时不时地来些奇奇怪怪的行为,有时候说着说着突然就蹲下身,抱头痛哭。今早就是她一大早起来拍门叫人。

    右边那个是一个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太太,记忆减退,却非常喜欢打牌,总是每天拿出两幅扑克牌邀请大家陪她打,打着打着,她就忘了自己出过什么,要求重来,很是喜感。

    除了老人、妇女,还有强迫症的孩子,有反社会性格的中年男人,厌世的年轻人,形形色色,人间百态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呆了半天,沈容就从大家凌乱的谈话中了解到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太太之所以住进这里是因为子女没空照顾她。病房里最小的那个男孩,是有自闭症,父母将其送到特殊学校,坚持了大半年,都没有任何成效,心灰意冷,便将其送到了这里。

    呆在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一出悲欢离合的故事。不过这里最让她感到安心的是,这些人不会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也不会对她多嘴或说三道四。

    可呆了一天,沈容还是觉察到了明显的不同。都说她有严重的抑郁症,自杀倾向,可并没有,她一点都不想死,也不厌世,她只想出去,获得自由。

    可被关进这里的病人,想获得自由简直比登天还难。当天下午,沈容就看到一个刚被送进来的病人嚷着他没病,试图想冲出医院,然后被赶上来的医护人员给打了一针镇定剂,抬进了病房。

    看到这一幕,沈容想起了一部很出名的老电影《飞越疯人院》,在这里,她想出去只有一个办法,证明她自己没病,而往往证明一个人没有精神病比有精神病还难。

    如何做到这一点,沈容暂时也没头绪,这里除了医护人员,接触不到任何正常人,也接触不到任何可以联络外界的东西。所以她目前只能表现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让医生认为她的病情在好转,变得像个正常人了,才有可能出去。

    不过在出去之后,沈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臃肿的身体,还是先减肥健身吧。在医院里节食肯定是不允许的,她不吃晚饭,他们说不定又会以为她有绝食的念头,那就只有锻炼了。

    好在医院里会组织一些跳操的活动,还有跑步机之类的健身器材也会定时对他们开放。沈容先去慢跑了半个小时,回到病房,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她又开始在房间里跳舞。

    她以前虽然是演员,但因为演出的需要和塑造体形,也学过一段时间的舞蹈,而且还经常练。

    护士端着药推开门时就正好看到这一幕,惊讶地说:“沈容,你喜欢跳舞啊?”

    微微出汗的沈容朝她笑了笑,说:“是啊,不是说运动能刺激大脑分泌和吸收多巴胺,让人更快乐吗?我想试试。”

    病人愿意积极配合治疗,护士当然乐见其成,笑着点头说:“挺好的,不过先过来把药吃了吧,待会儿你还要去做治疗,明天再跳吧。”

    沈容的治疗分为三部分,药物治疗,心理疏导和物理治疗。待会儿要去做的就是物理治疗,配合一起做一些动作之类的,比吃药让人舒服多了。

    沈容故技重施,当着护士的面吃完了药,等护士一走,她又去厕所将药吐了。

    下午治疗完,吃过晚饭,沈容回到病房,拿了两件衣服铺在地上开始练瑜伽。因为一日三餐正常摄入,自己又被关在这方小天地中,必须多运动,让身体消耗的卡路里超过摄入,才可能瘦下来。

    好在,精神病院没有零食,没有外卖,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诱惑少,时间大把大把地,正愁没办法消磨,倒是比较适合减肥。

    就这样,沈容每天听医生的话,乖巧地“吃药”,做治疗,空余时间就多做运动。每天都早睡早起,几天下来,她的气色好多了,医生都表示她的状态好了很多。

    “那,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死了。”沈容眼巴巴地问道。

    虽然已经勉强自己适应了这种生活,但不代表沈容真的能接受这种生活。在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任何的隐私,无论是病房门还是厕所门都不能反锁,医生、护士甚至是病人想推门而入就推门,让人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还有每天无休止的治疗,心理疏导,物理治疗,团体治疗,简直要把人给逼疯。越是跟这些人接触,沈容越发坚定了自己没病,她是个正常人。

    因为医院里也有好几个中重度抑郁症患者,他们普遍表现得悲观厌世,对什么都没兴趣,沉闷、孤独、不合群,不愿意搭理人。哪怕是一起做团体治疗,这些人也始终显得兴趣缺缺,很多人都觉得活着没意思,有过轻生的念头,甚至是行动。而且因为药物的作用,这些人的动作非常慢,不灵活,严重的连拿起筷子手都会抖。

    但她完全没有这样的负面情绪,她唯一的焦虑源头就是这种于她而言跟监狱没什么区别的精神病院。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减肥,将身材和精神状态恢复过来,然后重新继续自己所热爱的演艺事业,再想办法把孩子的抚养权要回来。

    但医生放下了笔,微笑着对沈容说:“你的状态确实有所缓和,这说明,咱们的治疗方案是行之有效的,咱们要继续巩固治疗,让你的病情得到进一步的好转。”

    沈容生无可恋,祈求地看着医生说:“要不你再给我做一个测试吧?你看看我到底好了没好。”

    医生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说:“沈容,抑郁症患者智力意识是非常正常和清楚的,也就是说,这类患者有心想伪装,也是能骗过测试的。仅仅是一张测试表,并不能说明你没病。”

    得,说来说去,这医生就是认定了她有抑郁症嘛!沈容很想说,她还有大把的钱没花,美好的青春在等着她,她至于想不开去寻死吗?

    可这种话在医生面前完全没用,因为她是抑郁症严重到自杀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医生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她是抑郁症中重度患者,自杀评定很高,是医院的重点关注对象。不可能因为她这几天的改变和三言两语就放她自由。

    沈容有点泄气!

    医生见她的嘴角耷拉了下去,知道她不大开心,遂安慰她道:“沈容,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父母明天会来探望你。”

    沈容闻言精神为之一振。亲人的话,在医生这里的分量很重,如果家人也认为她没病,可以出院了,那是不是医生就能放她出去了呢?

    而且,她并不是反社会的精神类疾病,对社会,对他人没有危害,只要她父母强烈要求,让她出院,医院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旁的不提,只要她父母拒绝给她交纳住院费、治疗费,医院就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不顾病人和家属的意愿,强制把她留在医院里,自己白贴钱做善事。

    总算找到了突破口,沈容很高兴,一整天都在积极锻炼,认真吃饭,力求让明天见到亲人时她的状态更好,以便让她的亲人相信她已经好转了,没有病,进而答应接她回家。

    因为父母的到来,沈容兴奋了一天,次日早晨六点就起床,连步都不跑了,就呆在病房里等着,望眼欲穿。终于,到了上午十点,护士推开了病房的门,笑容满面地对她说:“沈容,你爸妈来看你了。”

    沈容高兴极了,嘴角飞扬,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好的,谢谢你!”

    护士把她带到了会客区中的一间屋子里,这里有四个房间,专门供家属来探望病人。

    沈爸沈妈已经坐在那儿候着了。沈爸穿了一身铁灰色的妥帖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沈母穿着一身月牙白的旗袍,面容恬静和蔼。

    瞧见沈容,沈妈擦了擦眼泪,马上站了起来,激动地上前抓住沈容的手腕,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说:“阿容,你看起来好多了,把你送到这儿来,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沈爸也赞许地点了点头:“看到你很好,我们就放心了。你妈在家可是担忧得整晚整晚都睡不着。”

    沈容歉疚地看着他们:“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现在已经深刻地意识到,当初是我错了,不应该不珍惜自己。你们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沈妈感动地捂住了嘴:“你这傻孩子,总算是想通了,想通了就好,你爸和我也可以稍稍安心了。对了,我们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香酥鸡,今天中午我和你爸留在这儿陪你吃饭。”

    沈容可不想在这里吃饭。这里的病号饭,她是吃一顿厌一顿,或者说她对这个地方都很厌恶,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呆,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想了想,她坐到沈妈旁边,拉着她的手撒娇:“妈,你看,我都已经好了,你们帮我办出院手续,让我回去吧。我想你们了,想天天跟你们在一起。”

    沈妈扭头看沈爸。

    沈爸不答反问:“医生怎么说?”

    沈容扁了扁嘴:“医生也说我好了很多,可不答应让我出院,还说让我继续在这里治疗。爸,妈,我真的好了,你们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轻生做傻事的。”

    沈妈看看沈爸,又瞧瞧沈容,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沈爸咳了一声:“阿容,这件事咱们听医生的,医生总不会害你,他说你能出院了,咱们再出院。你先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着,我和你妈会时常来看你的,要是缺什么,你跟我们说,我们回头给你带来。”

    沈妈也说:“对,阿容,你想要什么,妈妈下次给你带来,今年资生堂新上市的奢华面霜,我找人提前预定了,回头给你送一瓶来。还有口红、粉饼、眼影之类的,你想要哪个牌子的?”

    他们这分明就是因为不能答应自己的条件,所以想买点东西来弥补她,以此减轻他们心里的愧疚感。

    可沈容需要的哪是这些东西啊,她想要的是自由。虽然她适应能力良好,能自我调节,可天天呆在精神病院,做这种无休止的治疗,吃一大堆药,接触的都是病人,就是没病,时间长了也保不齐会被给逼出病来。

    虽然不大开心父母的态度,可他们是她能不能出精神病院的关键。沈容翘起唇,再次郑重地向父母强调:“爸,妈,请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病,不信,你们带我回家,观察一段时间就知道了。你们可以把我房间里的所有尖锐物品搜走,让妈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我,让她看着我,你们总放心了吧?不然,你们雇两个保姆,一天到晚守在我身边,你们就让我回家试试看嘛。要是我的病情没好转,你们再把我送进来就是。”

    沈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好,我知道了,待会儿去问问你的主治医生,详细地了解一下你的情况。如果医生说,你的病情已经得到了缓解,可以回家休养了,咱们就出院,你说好不好?”

    好个鬼啊好!医生要同意她出院,她还找他们做什么?这种话哄小孩子还差不多。

    可偏偏无论她怎么说,吃饭的时候怎么表现,父母都无动于衷,只是一个劲儿地劝她多吃点。饭后,聊了一会儿,安抚了她几句,沈爸和沈妈就起身走了。

    沈容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都什么嘛!她明明很正常,医院里有这么多病人做对比,他们都看不出来吗?别人不相信就算了,她的亲生父母跟她相处了两三个小时,也不相信她!她做人还真是失败!

    沈容恼火极了,但又无计可施。亲人这边行不通,那只能继续好好表现,争取让医生相信她的病已经好了,继而允许她出院。愤怒,发脾气,一再强调自己没病,在精神病院都是最没用的做法,只会把自己推向深渊,让医生更加坚信他的判断,认为你有病。

    所以沈容只能自己消化掉这些不良情绪,以更加积极的态度来面对每天的治疗,用平常心对待医务人员,积极与医生交流沟通。平时有空就多锻炼,跟人打乒乓球、跑步、做瑜伽、去阅览室,尽量将自己的空闲时间都填满,免得胡思乱想,进而导致情绪崩溃。

    这样下来也不是没有成效,因为白天运动量大,她每天都早睡早起,三餐定时,生活规律,半个月下来,她瘦了整整十斤,身上的浮肿也消失了,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连护士也啧啧称奇,说没见过状态像她这么好的病人,医生也和蔼地表示,再观察一阵,如果她的好状态能维持下去,就可以考虑出院了。

    这个消息对沈容而言无异于天籁!果然,人只要不放弃自己,足够努力,所有的辛苦都会得到回报。

    这更加坚定了她继续锻炼,认真,用一种更平和的心态去面对这段人生中的特殊经历。

    可就在这时,医生又告诉她,她的亲人要来探望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沈容有点一意兴阑珊,心里并没有多少高兴,可能是因为上次他们不相信她,让她太失望了的缘故。

    不过为了不让医生觉得她有病,她还是表现出很积极很开心的一面,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她相信,等她父母见到了现在的她,定然会相信她所说的话,说不定还会去找医生,今天就接她回去。

    抱着这种美好的愿望和期盼,沈容走进了会客室。

    这次会客室里不止有打扮得妥妥帖帖,一丝不苟的沈爸沈妈,他们中间还坐着一个三四岁,穿着小西装,脖子下面系了一个可爱的粉色蝴蝶结,粉雕玉琢,长得非常漂亮的小男孩。

    沈容一看到这孩子,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是她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来,却又被人抢走,母子分离的孩子啊。

    “晗晗,晗晗……”沈容激动地跑过去,抱住了小男孩。

    但小男孩却一把推开了她,白皙的眉头一皱,很不高兴地说:“放开我,你这个不守妇道,背着我爸在外面鬼混的坏女人,放开我!”

    沈容脸上的笑凝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孩子,完全没法想象,这样恶毒的字眼是从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口中蹦出来的。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晗晗,晗晗,我是你妈妈啊,妈妈很爱你的。”

    晗晗往沈妈怀里一钻,别过头不看她:“我才不要你这种坏女人当我的妈妈呢!”

    沈容备受打击,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旁边的护士见了,赶紧提醒她:“沈容,沈容,孩子不懂事,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沈妈抚摸着晗晗的头,讪讪地说:“那个,阿容,我和你爸想着你很久没见过晗晗了,肯定想这孩子了,废了老大劲儿去卢家把孩子接过来,让你见见,哪知道……”

    沈容撑着头,捂住脸,另一只手抓住桌子站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说:“妈,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意。不过我身体不舒服,我先回病房休息去了,你们回去吧!”

    “好,我们给你带了许多你喜欢的东西过来,都在这儿,待会儿让护士给你送进去。”沈妈关切地说。

    沈容点点头,扶着护士的胳膊,转身往封闭病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