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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说着她环视大厨房一圈,指着旁边桌案上放着的新鲜食材,说:“这些辅料,是不是可以随便用?”

    执事点了点头,不无担心地说:“不过,小姑娘,你可千万记着别喧宾夺主才是。”

    阿俏听说,脸上登时露出些笑模样,对那执事点了点头,称谢道:“多谢执事!谢谢您的提点。”

    她又转过脸来,对围着她灶台的旁人说:“各位姐姐妹妹,这里的事干扰到大家了,真是对不住。”

    旁人见她谦和而有礼,确实有些大家风范,不由得心中暗自后悔,觉得此前说阿俏的话太过刻薄了些。

    “这里的考核自有规矩,我是来应试的,就该接受这里的规矩,无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请各位姐姐妹妹也遵守一下大厨房里的纪律,免得执事先生为难。”

    阿俏这一开腔,说的几句话,竟然没有一句是有关姜曼容的。姜曼容兀自楚楚可怜地半坐在地上,望着地面,胸口却渐渐开始一起一伏她可没想到,阿俏这个死对头,竟然能这样藐视她。

    说话间,众人都想起自己手头还有活计要忙,纷纷散去。用于考核的大厨房里又渐渐安静下来。各处重又响起“咚咚咚”切配的声音,大家已经各归各位,开始忙碌。

    考场的执事匆匆冲阿俏点了点头,然后疾步出去,大约是向主考报告此间的一点小风波去了。

    姜曼容兀自半坐在地上,只见到阿俏穿着棉布鞋的一双脚在自己面前稍许立了一会儿,就无声无息地走开了。

    姜曼容气得不轻:她原本算准了阿俏材料已坏,肯定会答应和自己换材料,那她姜曼容就可以凭借一道起死回生的章鱼菜大放异彩;无奈考场规矩不允许,这倒也罢了,可是阿俏……阿俏竟然一个字都没对她说过,自始至终都拿她当空气。

    姜曼容外表柔弱,内里则心高气傲,阿俏对她这般理也不理,实在是比狠狠踩了她,还要令她难受。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姜曼容也只能缓缓地爬起身。她自己这样一摔,安然无恙,只有身上洁白的素服沾了些尘土。她故意装作一瘸一瘸的样子,缓步往自己的灶台挪过去。只可惜大家都已经开始全神贯注地忙碌,无人在意她这一番做作。

    姜曼容来到自己的灶台上,抬眼往阿俏那个方向看去。只见阿俏正扯了一条干净的棉布,自己咬着布头,另一只手将手臂上的伤处严密地包起来。

    姜曼容望着自己砧板上放着的牛腩,心里也觉得自己运气好极了牛腩入菜,实在是太容易做,而且太容易出彩了。

    她这么想着,阿俏那边已经包好了伤口,自行走到放着配料辅料的地方去选材料。只见阿俏一伸手,就取了两只洗剥干净的新鲜三黄鸡,然后又伸手去抓了一大把江瑶柱。

    姜曼容的脸色就有点儿发黑,她看了阿俏的行动,就知道刚才那一出小小的诡计,压根儿没有影响到阿俏她知道怎么处理煮过了头了的章鱼肉,阿俏也同样知道。

    姜曼容小时候听父亲说过,天下有才智的人,哪怕如周瑜那样聪明倜傥的,也会有诸葛亮那样的宿敌。这个哪里都能遇上,又始终处处压她一头的阮三小姐,应该就是她的一生之敌了。

    阿俏抱了一大箩辅料回到自己的灶台跟前。她的行动颇引人瞩目,旁人大多回过头去看她。寇珍也在一旁,担心地望着阿俏。

    阿俏冲寇珍笑笑,示意没事的,随后她提起自己用惯了的那柄厨刀,三下两下,已经将两只事先已经洗剥好的三黄鸡剁成大块。随即阿俏就开始煲水熬汤,旁人都在案上开始忙碌的时候,阿俏已经在旁边找了一只凳子,坐下来休息了。

    这时候寇珍总算将辽参一点点地洗去泥沙,然后开始煮肉汤,准备用肉汤来滚辽参。她看见阿俏如此轻松,忍不住给阿俏送了个鬼脸。

    阿俏也回赠她一个鬼脸,随即又好整以暇,施施然地等着她熬的高汤到火候。

    待到高汤熬得差不多了,阿俏这才一跃而起,将早先过了火候,又硬又没有弹性的章鱼肉放进高汤,让章鱼在浓厚的高汤里慢慢地煨着,然后她竟然又坐了回去。

    这时候已经有好多人将菜式做完,趁着菜式新鲜出锅,火候和味道都在最好的时候,赶紧将菜式捧起,送到主考官那里去。连姜曼容也捧着一钵红彤彤、香喷喷的红焖牛腩出去了。

    大厨房里只剩下阿俏和寇珍等寥寥数人。

    寇珍用肉汤将辽参滚了三滚,然后再用文火慢慢地煨着。她本是个急性子,可是到了这时候,也知道辽参根本急不来,只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煨,才能让其入味。

    阿俏见到寇珍这样耐得下性子,忍不住伸手朝朋友竖一竖拇指。寇珍冲她无奈地笑了笑,却见阿俏突然站了起来,打开用来煨章鱼的大锅,用筷子戳了戳里面的章鱼肉。

    终于起“死”回生了!阿俏心想,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容。

    章鱼肉就是这样神奇的食材,用滚水飞快地白灼,固然能令鱼肉滑嫩鲜美,然而用上等高汤长时间地煨煮,却能让已经变硬的鱼肉重新恢复弹性。虽然不似汆烫过的鱼肉那样滑弹,但是煨过的鱼肉吸收了高汤精华,会变得无比酥软而柔滑,叫人一口下去唇齿皆是浓郁的香气,这却又是白灼章鱼片无可比拟的。

    到了这时,阿俏终于不再懒洋洋地等在一旁了。她从椅上一跃而起,飞快地开始准备上菜。她取了一个巨大的汤盘,先烫了两棵翠绿的上海青放在汤盘中,然后将煨好的章鱼片摆在汤盘中,随即浇上金色浓厚的高汤。

    可这还没完,阿俏转身又去取了一只与汤盘同色同等质地的小盅,擦干净之后径直放在了汤盘里。

    她随即回过身,加大火力,让锅里还剩下的高汤沸腾起来。

    阿俏的材料篓里,还有些边角料。只见她运刀如飞,将这些材料全部片成小片,然后送入高汤里汆烫这时候没有人再干扰,阿俏对火候的控制完全精准无误。

    片刻后汆烫过的章鱼片全部出锅,被阿俏盛在那只小盅里。阿俏再往小盅里浇上重新熬热的葱油,只听动人的滋滋声响起。

    成了!阿俏手中捧着一盘“章鱼两吃”。

    若不是因为姜曼容这一闹,她还想不起来要做这样一道菜。

    第54章

    阿俏手中托着她已经做成了的“章鱼两吃”,回头给寇珍送去了个鼓励的眼神。寇珍则苦笑一下,她的辽参还未煨入味,恐怕真的要熬到晚上十点。

    阿俏则捧着手中的大汤盘往主考官所在的屋子走过去,到得门前,自然有人给她掀了帘子,阿俏一看,见是那位执事。

    她低头谢过,随即进屋,将手中的大汤盘放在桌面上,抬起头,冲座中的几名“主考官”点头行礼。

    “乙未号,”一名胖胖的、富绅模样的人对照手中的册子,点了点头,说:“材料对上啦!”

    另外一名中年瘦子则伸出筷头,在空中点了点,好奇地问:“这叫什么?”

    阿俏老老实实地回答:“这叫‘章鱼两吃’。”她将章鱼的两种做法解释了一遍,说话时她的态度里不带半点花俏,只见诚恳,自然很容易得人好感。

    “是不错,遇到了突发的困难,却能自己想出办法冷静应对。小姑娘,你的事儿执事都跟我们说啦,刚才执事还替你担心来着。”那名富绅笑着开口。

    阿俏赶紧又回头冲那名执事点头相谢,心里明白,刚才她不哭不闹不为难旁人,这执事的确是领她的情了。

    “张老板这是题外的话,”刚才说话的那名中年瘦子板着一张脸,筷头几乎快要戳到盘子里了,“到最后我们的评价还是要看味道。到目前为止,还是早先那道牛腩味道最妙,若是味道不行,管你‘两吃’、‘三吃’、‘五吃’……都是通不过的。”

    阿俏听见,只乖巧地点点头,没说话。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让那中年瘦子也觉得颇为满意,当下筷头就伸出去……

    “李善人且稍等片刻,我想来看一眼这菜肴的色相。”

    没有半点征兆,帘外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女声。听见这话,屋里坐着的几名考官竟然全都站了起来。

    阿俏也侧过身,她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静观大师回来了。

    进来的人果然是静观师太。她只穿着寻常僧尼的短袍子和裤子,腿上扎着绑腿,脚上蹬着僧鞋。今天静观师太没有戴帽子,露着青色的头皮,和头上的九个戒疤。

    静观进来,见到众人,先自躬身行礼,口中道:“善哉,善哉!”

    早先已经起身的考官们也冲着静观还礼下去,那姓李的中年瘦子赶紧道:“大师请便。”

    静观就快步上前,往阿俏呈上来的那只大大的汤盘里瞅了一眼。

    阿俏这盘菜整体颇具美感,她做的“章鱼两吃”并不是像上次的“鲢鱼五吃”那样分开呈上的,而是在大汤盘里套小瓷盅,瓷盅里的灼章鱼片是一个颜色,上面撒了一点点翠绿的葱花做装饰,大汤盘里则又是另一个颜色,金汤里浸着玉色的章鱼片。

    此外,阿俏在大汤盘里放上了两朵碧绿碧绿的上海青,点缀在盘中,令整个菜色颜色鲜亮,颇有“亮眼”的作用,而且与小瓷盅里星星点点的葱绿色相映成趣。

    可饶是如此,阿俏心里还是大叫后悔:早知道她这道菜有机会能入静观的眼,她应该在装饰上更多用心一些。

    静观见了她的菜,笑容淡淡,合什躬身道:“女施主,有劳你了。”

    阿俏赶紧也回礼,静观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出去了。

    “小姑娘,恭喜你!”这屋里的张老板和李善人等人相视而笑,那执事也连连点头。“静观大师什么都没说,这就是挺满意的啦!”

    话不多说,屋里的考官尝过阿俏这一份“章鱼两吃”,都是赞不绝口,大方地给了通过。张老板也点头说:“到目前为止,味道最好的,除了先前那一盘红焖牛腩之外,就要属这道了。不过要论起菜的品相,这道要高出一筹。”

    李善人,就是那个姓李的瘦子,却还是牛腩的忠实拥趸,推了推身边的富绅,说:“话说回来,我们可只管评味道。至于‘云林菜’需要什么样的品相,自然要靠静观大师她老人家来判断。”

    大家听说到这里,都点头称是。阿俏见没她的事了,便向众人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转身出门。

    而寇珍真如阿俏所预料的那样,晚间十点之后才回到了寝室。正巧阿俏打了热水过来,就全让给寇珍先用了。

    “通过了!”寇珍一面洗脸,一面疲惫地说,“我听说,连你我在内,总共通过了八个人。”

    阿俏点了点头,说:“明天就是静观大师亲自考核了。”

    寇珍听了,将毛巾丢回到脸盆里,叹了一口气说:“唉,也不晓得大师会考校什么。”

    阿俏有点出神,她其实心里也没底上辈子的事,到了这一世,有好多细节都发生了变化,比如她这次就没抽到牛腩,牛腩这件人见人爱的食材,竟被姜曼容给抽去了。

    那么,静观大师的考题,会不会也发生变化呢?

    她不由凝神想了起来:上辈子也是这样,大概有七八个女孩子一起通过了前头几轮考核。第二天便是由静观师太直接考验,那时的考题是冷淘素面。

    上辈子,阿俏就是在这一环输给姜曼容的。她错就错在,借了一部分材料给姜曼容。

    那时候姜曼容也是这样楚楚可怜,戴着孝来到惠山,她的娇弱与眼泪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后来姜曼容声称自己丢了材料,哭得肝肠寸断,最后她们所有人都从自己手上的材料里匀了一小部分出来,借给了姜曼容。

    可最后取胜的,却是姜曼容。

    阿俏她们还亲自去尝了姜曼容做的冷淘面的味道,觉得那汤汁鲜美,冷面精到,味道无可挑剔。

    可直到阿俏离开惠山,才有一名同样被淘汰的小厨娘告诉大家,她看见姜曼容并没有丢材料,而是自己私藏起来最后那道冷淘面汤汁的美味,与姜曼容用了比旁人更多更好的材料,有很大的关系。

    阿俏想,她上辈子确实是错了,是输了,她错是错在敞开了怀去捂那冻僵了的蛇,然而她的输……现在阿俏回想,她当年输了就是输了,不该去给自己找任何借口上辈子她那时候确实还不大会做冷淘面,倒是静观师太的指点曾让她受益匪浅。

    那么,这一辈子,如果静观师太还是让大家做冷淘面的话……

    阿俏想到这里,寇珍已经洗漱完毕,拎着水壶要去打水,阿俏连忙把她按住:“你累了一天,还不好好歇着?”

    寇珍却关切地问:“阿俏,你手臂上的伤口好些了么?”

    阿俏点点头,说:“没事儿,后来我已经将伤口洗干净了,过两天就自己结痂了。”

    寇珍郁闷地说:“那个姜姑娘,看起来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果明天她再出什么幺蛾子,我肯定一口就把她呛回去,看她还能来打你材料的主意不!”

    阿俏听了寇珍的话,精神不由得一振,她想:是啊!今天姜曼容这样一闹,其实就给了阿俏一个最好的借口,如果明天姜曼容还要借食材,阿俏就可以借今天发生的龃龉毫不犹豫拒绝她。

    想到这里,阿俏心里就有了底。

    第二天一清早,通过头天考核的八名年轻姑娘都起了个大早,一起从山下的大宅院出发,往后山半山腰的西林馆赶过去。

    秋天的清晨,在山上赶路的时候已经能觉出一阵浅薄的寒意,然而阿俏她们几个都赶路赶得面色通红,心头都是激动不已前面就是西林馆,她们离成为静观大师的弟子,只有一步之遥了。

    可是,静观早先的通告上说的明白,她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成为静观的弟子,“云林菜”的传人。据说是静观说她自己年纪已长,教的徒弟多了,太耗费心血精力;但也有传说,说“云林菜”自有传承规矩,菜式教四里八乡的人学去没事儿,但是真正的“传人”,只能有一个。

    西林馆,虽然名曰“馆”,其实是一间尼庵,静观师太在此清修。

    阿俏她们赶到的时候,不过一大清早,可是西林馆的山门已经大开了。一行人走进山门,只见一名身穿普通僧尼袍服的老尼正在洒扫庭院。

    大家都在犹豫的时候,阿俏先出了声:“见过静观大师!”她本就认得静观,更何况,昨天又见过了一面,更加不可能认错。

    果然静观转过身来,点头冲八个姑娘笑了笑。

    姜曼容这时一个箭步抢上前,要从静观手中夺过扫帚,帮静观洒扫。“静观大师,怎么能烦劳您做这个,还是让我们来吧!”

    旁人也生出过想要帮这位大师一把的念头,可是大家反应都没有那么快。

    只见静观闻言一笑,顺势就将扫帚递到了姜曼容手中,微笑着对她说:“那感情好,你先扫着。我先带她们进去,讲讲今儿个要做的冷淘面怎么做。”

    第55章

    姜曼容确实是讨好卖乖使心机,可是她一听静观师太说要带旁人先进去解说,登时就傻眼了。寇珍一扭头,看见姜曼容这副样子,险些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