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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

      “那时起,我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对劲了:看不得人在我面前笑,听不得谁在灵堂窃窃私语,甚至挑剔丧事种种事宜,跟哥哥争执不下。

    “王爷总是劝我,说你别这样。我不想那样,可我管不住自己。我连他都是横看竖看不顺眼——真钻了牛角尖了,一想到回到王府还要忙这忙那强颜欢笑,就一脑门子火气。

    “烦,烦得想把厌烦的人活生生撕了,有时则烦得想把自己毁了。

    “但这些,除了跟你,我跟谁都不能说,甚至不能流露。嫁了人了嘛,要守妇德。”

    说到这儿,她唇角微微上翘,牵出一抹讽刺、悲凉的笑。

    “这是伤心宣泄不出,郁结于心,变成无名火了。”怡君揽住好友的单薄瘦削的肩,“你已经是最孝顺的女儿,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过了这一段,跟太妃、王爷好好儿说说,回娘家或是去别院住一段,给自己一段安安静静的日子,由着性子想念令尊。”

    她只能尝试着给好友一些可行的建议,至于宽慰的言语,在这样的生死离散面前,过于苍白无力,说来无益。

    谁都不是徐岩,谁都不知道她的心疼到了什么地步。

    她凝视着徐岩的眼睛,见好友眼底干涸无泪。这更让她心惊、担忧。

    “那怎么行呢?太妃待我不能更好,她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好。”徐岩无力地叹了口气,“终究是我任性、矫情了。可我有时又想,父亲终究不是寿终正寝,这些年的父女情分,我不该做些什么做个很好的了结么?我不能……”她摇头,“我连无所顾忌地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

    哀思、痛苦带来的心头伤,需要无所顾忌地宣泄,亦需要如小兽一般默默舔舐伤口。

    但是,繁文缛节世俗礼仪,让她连这样的空间都失去。

    哭丧是有时有晌的,要随着人的提示哭、止,时辰到了,你再哭,便会有人好心地劝阻。

    很荒谬可笑,好像人的眼泪是能够随意控制的,却没有人能不奉行。

    怡君轻轻地拥抱好友,“徐岩,今儿我是来看你、陪你的。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想哭就哭。我是不需要你顾忌那些繁文缛节的人,对不对?”

    徐岩点头,把下巴搁在怡君肩头,过了好一会儿,低低地说道:“你来之前,我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很失落——又没梦到爹爹。走了这些天了,他一直不肯入我的梦。人们都说,这样的长辈最是慈爱,可我不想要他这份儿慈爱,我想见见他,哪怕只是在梦里。

    “这些天,做了很多傻事。前几日在娘家住着,每晚我都让值夜的丫鬟出去,房里一盏灯也不点。每一晚,过了子时,就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漆黑,妄想爹爹显灵,再跟我说几句话,哪怕是疾言厉色的训斥也好。

    “可是没有,他从没出现。

    “我太想他了。”她哽咽起来,“爹爹不在了,对我,是平白失了半个家园。日后再回娘家,再看不到他慈爱的笑,再不能听他教导我为人处事之道。

    “我自小底子差,总生病。记得有一次,发热得特别厉害,一时一时犯糊涂说胡话,太医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爹爹待人向来和蔼,那次却当场冷了脸,斥责太医是庸医,只晓得胡说八道。

    “他自己不舒坦的时候,轻易都不肯告假,那回为着我,请了一个月的假,好些天就守着我,一回一回的给我换敷在额头的帕子,哄着我喝药,甚至低三下四地去求过好些人,寻来了一些偏方。换在平时,他怎么可能那样。

    “我见好的时候,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苍老了好几岁,看着我,只是拍了拍我的额头,轻描淡写地说,算你有良心,我先前以为,要伺候你一年半载的呢。”

    她呜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那样疼爱她的父亲,不在了。

    再也看不到了。

    生死无话,四个字而已,其中的残酷苦痛,有着几乎能将人摧毁的力道。

    她后悔。好些话,还没来得及跟父亲说。例如您是我这一生最敬爱最引以为豪的人;例如我舍不得您,特别特别舍不得;例如我们要说定,来世还要做父女。

    没来得及说,总以为还有时间,却不知时间无情,不等人,不给人留余地。

    怡君安抚地拍着徐岩的背,眼泪静静地滑落。

    徐岩把脸埋在她肩头,哭了起来。哭声从克制的抽泣,转为闷声痛哭。

    这是她不需做任何场面功夫掩饰情绪的怡君,是真的能够懂得她、纵容她的至交。这肩膀虽柔弱,却足以给她依靠、温暖。

    .

    傍晚,徐岩睡着了。

    这么久了,终于是放下了面上的坚强,由着自己暂且真的放下身边事,陷入酣睡。

    怡君出门前,给好友掖了掖被角。出门后看到素馨,轻声交代几句。

    素馨满脸感激地连连称是,随后禀道:“程大人早就过来了,和王爷在外书房哄着唐大少爷,先前派人来传话,用过晚膳,他会把唐大少爷送回唐府。”

    怡君颔首一笑,去了太妃房里辞别,随后返回家中,径自去了正房。

    程夫人看到长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只是道:“我已经让卓妈妈把天赐抱回了房里,快回去看看,换身衣服过来用饭。”

    怡君笑着称是,回到房里。

    天赐睡着了,她却把他连同包被抱起来,抱了好一阵子。随后,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去正房用饭。

    翌日,怡君找出自己给双亲做的衣服,遣吴妈妈送回去,“都是时新的料子、样式,爹娘要是瞧着过得去,过年时就赏我们天赐一个大红包。”

    吴妈妈笑着领命而去。

    随后,怡君亲自把两件褙子、两条裙子送到正房,对婆婆道:“偷偷摸摸给您做的,尺寸是让丫鬟跟针线房打听的。我总等着您发话让我给您做些针线,可您总是体谅我。衣服到底是做成了,我怎么也得送出手。”

    “哎呀,”程夫人意外,继而由衷地笑出来,“你给我做的新衣服,算不算给我的年节礼?”

    “您能这么想,再好不过。”怡君催促道,“您去试试,我服侍着。”

    “好啊。”程夫人深凝了长媳一眼,心里暖暖的,继而就展臂搂住怡君,轻叹道,“好孩子,好孩子。”

    当日,程询与母亲说体己话,听说了这件事,回房歇下之后,与怡君提及,故意逗她:“今年没给我做衣服吧?”

    “谁说没有啊。”怡君笑道,“直接让丫鬟给你收起来了,哪日穿上,只看你能不能看出是我的活计。”

    “做了就成,我只要看到,就分辨得出。”程询笑着搂住她,“娘特别高兴。”

    “早知道,以前就该给娘多做些针线。”

    “不用。”程询道,“尽孝这回事,是你自己先过得惬意——娘说的,让我劝着你少做针线,有那个功夫,不如用心作画,不枉费那样好的功底。我就更不用说了,满心盼着你忙碌之余,也要顾及自己的喜好。偶尔给我做双袜子、中衣,我就知足了。”

    “我晓得。”怡君笑说,“做衣服手法熟练之后,不用单独腾出时间,平时和丫鬟管事说话的时候就能做。作画的事儿,等天赐再大一些,定要捡起来的。”说着,满足地叹息一声,“我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呢,喜好暂且搁置,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眼前的亲人、友人。”

    程询想一想,颔首,“说的对。”

    怡君依偎到他怀里,寻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阿询,你一定要陪着我和孩子,陪我们度过我在憧憬的很多年。”

    “一定,竭尽全力。”程询认真承诺。心里是清楚,徐岩的事情,带给她的震动、感触颇多,这几日的行径,不难让他察觉。

    从来不是自怨自艾的女子,从来不会惋惜抱怨自己不曾拥有一些东西。只是清醒、务实,抓紧手里拥有的,珍惜近前珍惜她的人。

    很好。却让他生出满心的疼惜。

    在床上,在抱着她的时候,在已经有过太多次抵死缠绵之后,他无声地倾诉、表露情绪的方式,末了往往只有一种。

    他低头索吻,手恣意地撩着她。

    她很快酥软下去。

    没多久,他沉身,坚定而温柔地侵袭到那紧致温热销/魂之处。

    饶是他这般体贴,她仍是轻哼一声,当下并不能全然适应他的火热,接纳起来吃力得紧。

    他就将动作放得更缓更柔。

    她轻轻喘息着,慢慢的,藤蔓一般缠住他,一步一步,让他恣意纵情,如鱼得水。

    白日里,婆婆跟她说起想要个孙女,她给的答复是真心话,却不是全部原由。

    生子时的艰辛,她到现在已经不当回事了,他却是耿耿于怀,说过好几次,孩子就要这一个,那种磨难,能免则免吧。他不认为自己能承受第二次。

    那时候她就确信无疑,这男子是惜命一般在乎、珍惜着她。

    为此,两个人欢好之时一直是算着日子,避开容易有喜的那一段。

    是否再添儿女?她是想的,却要等待他想开、释然。他这种男人打怵的事儿,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口的。

    .

    热热闹闹地过了年,正月十六,皇帝临朝,百官开始兢兢业业地忙碌。

    今年的春日,皇帝的事情着实不少:科考、各地官员回京述职,再一件事,便是选妃。

    礼部尚书、侍郎先后委婉地提了几回,潜在的意思是:您要是再不当回事儿,礼部没事,却会有言官上折子,毕竟,“后宫不可长期无主”是老话,凭谁都能长篇累牍地叙说一番,况且,孝诚皇后的娘家又是那样不堪,帝王追思她这么久,已是不该。

    追思孝诚?他有么?皇帝自己都说不清,失笑之后,也就让礼部安排选妃事宜。

    这期间,修衡每隔三两日就到程府,程询得了空,便正经地教他读书、习字,小家伙一直兴致盎然,有时候的进度,连程询的预期都超出。

    程询、怡君再一次有了如获至宝的感觉,待修衡真像是亲儿子一般。程夫人时不时看到那个小开心果,心绪自然是愈发愉悦,只觉得怎么疼都疼不够。

    唐栩、唐夫人就算再忙,对长子的成长、进步也会留意到,俱是愈发笃定:修衡这个师父,真是拜对了。

    一来二去的,正月里,修衡便时不时在程府小住三五日。

    在怡君这边,算得上给她添堵的人,便是蒋三太太。

    春节期间,蒋三太太与一些亲朋说话的时候,明里暗里诟病怡君不知轻重、不知礼数,代表程家开罪她。

    碧君听说了,气得不轻,当下就要找蒋三太太理论,却被廖书颜拦下。

    廖书颜没好气地道:“怡君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么?这摆明了是故意为之。你心急什么?她要是都落到你为她出头的地步了,她的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碧君气结,“可她总那样挖苦怡君,我怎么忍得了?每每想起,已经恨不得狠狠地给她一通巴掌。”

    “你啊。”廖书颜又是欣慰又是好笑,“打打闹闹就作数的话,谁还要做谦谦君子?瞧着不顺眼的,一概一棍子打死就得了,也没人会制定律法了。可那样终究是不成啊。过日子有时候就是要跟人磨烦,三太太那边,已经是很好应付的了。”

    “那您是什么意思啊?”碧君无辜地看着姑母,“合着怡君要长年累月地应付居心叵测的人啊?”想想就已心疼、心酸。

    廖书颜抿了抿唇,横了她一眼,“放心,怡君还不至于为这种事着急上火,也只有你这种娇贵的大小姐,才会一点点气都受不了。”

    碧君汗颜。

    “静观其变就是了。”廖书颜语气有所缓和,“你要是胡来的话,别怪我罚你。”

    “那……我再等一段日子。到时候,她还这样埋汰我妹妹的话,我可不会受着,您怎么罚我都没用。”

    廖书颜听了,非但没怪她,反倒流露出欣赏之意,“好。”

    随后,姑侄两个都留意着怡君那边的举措。

    怡君没做什么,只是陪着蒋映雪回了一次娘家,随后,自己去妯娌的娘家串过两次门,一次是专程拜望蒋大太太,先是问起蒋三太太,得知身子不适之后,明知对方小家子气跟自己摆谱也不当回事,神色淡然,委婉地说起想见见蒋四太太,将大太太不敢怠慢,立时把妯娌唤到房里,怡君和蒋四太太相谈甚欢;第二次,怡君仍是先去见蒋大太太,随后则提出去见蒋四太太,在四房逗留了大半晌,二人更是说定了要合伙开个铺子。从头到尾,就没提过蒋三太太。

    蒋大太太琢磨一番,看出了程家的意思,知道自己再不能装糊涂由着几个房头胡闹了。之后,时时在人面前夸赞程夫人和怡君,说程夫人贤淑敦厚,怡君则是端庄谦和,这样一来,就把蒋三太太诟病怡君的那些话压了下去。

    蒋三太太诟病不成,反倒遭了不少冷眼。

    随后,怡君吩咐了阿初和其余陪嫁的人,蒋大太太若是有什么遭难的事,不妨帮衬一下。

    蒋大太太很快得了些甜头,却是不敢得意忘形,亲自带了几色礼品到程府,当面对怡君道谢,随后,再与亲友坐在一起,夸赞怡君的话便是有理有据了。此外,先后几次疾言厉色地告诫三太太:再不知轻重,那么,日后长房便是映雪的娘家,映雪若是同意,日后便与三房再无关系。

    这一番周折之后,蒋三太太气闷得病倒在床,结结实实躺了好几天。起来之后就老实了,再没说过怡君的坏话,轻易也不去程府看女儿了。

    蒋映雪早就对至亲心寒到了一定地步,到了这时候,面上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尽心尽力地孝敬婆婆、帮衬妯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