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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几道刑罚下来,冯仁宇把所知的事情始末和盘托出。

    .

    程禄将昨夜经过原原本本讲述完毕,又道:“舒大人已派人来传话,一早便去了翰林院,请厉大人到锦衣卫所走一趟。”

    程询颔首一笑。

    程禄只有一点担心,“大少爷,您说,厉大人会不会把老爷招出来?”

    “怎么会?”程询笑意更浓,“他又不傻,这种时候拖次辅下水,下场只有更惨。”

    程禄放下心来,又变得喜气洋洋的,“这样的话,您就只管等着好消息吧。”

    .

    安排到静香园的下人,都是二等丫鬟、小丫鬟,再就是几个粗使的婆子。出嫁的人大多会带上贴身服侍自己的人,程夫人便有意空出了大丫鬟、管事妈妈的位置。

    怡君见了见房里的二等丫鬟、小丫鬟,把吴妈妈、夏荷、款冬、春柳正式引见给她们,顺道安排了差事:吴妈妈做管事妈妈,夏荷等三个是大丫鬟。末了让吴妈妈打赏。

    丫鬟们欢天喜地地领赏,又逐一上前说了几句吉祥话,告退出门。

    吴妈妈带着三名大丫鬟,有条不紊地打开箱笼,取出里面的东西,或是上账入库,或是安置到房里。

    静香园是四进的院落,第一进是倒座房,第二进用来料理家事的敞厅,第三进是程询和怡君常住的正屋,第四进是待客的花厅,最后方有一个小小的花园。

    怡君信步游走,从正屋到耳房、厢房,一间一间看过去。

    正屋用槅扇代替划分房间的砖墙,除了厅堂,都掐成里外间。南北向的槅扇有大大小小的格子,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花瓶、摆件儿,如此,省了博古架、多宝阁这种家什;东西向的槅扇镶嵌着白色琉璃,光线可没有阻碍地映照到里间。

    东耳房是程询和她共用的小书房,三间打通,与他在外院的书房布置大同小异。他喜欢的书籍,特地命人打造的两张大画案,已经全部搬过来。

    西耳房其中一间是茶水房,余下两间是洗漱盥洗之处。

    怡君站在廊间,望着廊下的花圃、院中开得正好的秋海棠,片刻恍惚。

    这里便是自己日后的家,含着喜悦的憧憬、带着怅惘的对娘家的想念,齐齐涌上心头,让她说不清是何滋味。

    犹豫片刻,她走进小书房。

    程询特地给她空出了一个书架和一个书柜,让她慢慢的填满。这倒是容易,父亲跟她说过,等她嫁人之后,便让哥哥抽空把她的书陆陆续续送来。和之前姐姐的情形一样。

    程询的书架、书柜、画案、书桌在东侧,她走过去,站在被书籍填满的书架前,敛目细看。

    这人涉猎真广,正统学问、偏门学问的著作都搜罗了不少。他那个脑子,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怡君暗暗称奇。她时不时取出一本,翻阅一番,感兴趣的就记下书名和所在的位置,看不来的就有些沮丧地放回去。

    这期间,她不免想着,他平时恐怕不会有无聊、孤单的时候——值得研究的学问这么多,只要不是心情奇差,随便挑一样就能消磨大半日。

    奇才有时候也挺讨厌的——让她羡慕得什么似的。

    正捧着一本书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形被人一带,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嗳……”她意外之下,轻呼一声,随即就抱怨,“怎么偷偷摸摸地就进来了?”

    程询失笑,“明明是你走神太厉害。”

    “什么时辰了?”怡君把书放回书架,转身面对着他。

    “刚到巳时。”程询说,“这么快就安排好了?”问的是院子里的事。

    “是啊。”怡君环顾左右,见夏荷已不知去向,便知是他将人遣了,也就放松下来,笑盈盈地搂住他,“你呢?忙完了?”

    “嗯。跟二舅说了会儿话,把阿初安排到了回事处。”他主动说起在外院的部分事宜,低头啄了啄她的唇,“你瞧着还行么?”

    “回事处啊?”那在外院是一个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他这样安排阿初,她有些感动,又有些担心,“我没想到,但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人说你的闲话?还有……”要说到程夫人,她得改换称谓,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娘会不会不高兴啊?”

    “不会。”程询笑说,“娘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你嫁给我,她少不得担心你被我连累得遇到是非。我这算是提前贿赂你——娘一定会这么想。”

    “……”怡君哭笑不得,“真的假的啊?”

    “真的。”程询道,“安排之前,我让程禄去跟娘说了,娘说好,就该这样。”

    “你们都这么好。”怡君拧巴的表情化为由衷的笑容。

    “这才知道?”程询笑起来,“去跟娘说说话?午间肯定是要一家人一起用饭,下午你再抽空歇会儿。”父亲的做派,他还是了解的,在这样的日子,父亲肯定不会做出让儿媳妇面上无光的事儿。

    “嗯!”

    程夫人见小夫妻两个提前过来,很是欢喜,礼毕后,就对程询说:“你去我的库房,看看我那些不知真伪的字画,把赝品挑出来——我要跟怡君说说话,怕你在一旁打岔。”

    程询没绷住,笑了,“您倒是早说啊,早知道我就不跟着过来了。”

    怡君也忍不住笑了。

    “快去。”程夫人笑着摆一摆手。

    红翡笑着上前对程询道:“大少爷,请随奴婢来。”

    二人一前一后出门。

    程夫人拍拍身侧的位置,对怡君招一招手,“过来坐。”

    怡君欠一欠身,走过去,坐到婆婆身侧。

    程夫人问道:“住得还习惯么?我总是担心阿询粗枝大叶的,布置得不合你心意。”

    “没有,很好。”怡君忙道,“刚刚四处看了看,都很雅致。真的,您放心。”

    “反正别委屈自己,觉着哪儿不舒坦,就让下人照着你的心思来。”程夫人道,“下午还要认亲,你又有的辛苦了,用过午膳,可千万要睡个午觉,歇一歇。”

    认亲只能安排在下午:在京的亲戚中的男子,大多数是有官职在身,总不能为了认亲单请一日的假,只能做到申时前后到来。

    “我会的。”怡君感激的一笑,“您也是,得空就歇息一会儿。这两日,您比谁都辛苦。”她知道,迎来送往、应承宾客特别耗心力。

    程夫人听了,心里老大宽慰,“你这孩子,恁的体贴、懂事。”

    怡君抿唇一笑,想一想,说起认亲的事,把自己备下的见面礼大略的报给婆婆听,末了道:“娘家尽量打听过了,心里却一直拿不准会不会出错。”见面礼是照着她和父亲的意思准备的,尽量是投其所好,至于她学会的针线相关的物件儿,一样都没有,便是母亲也觉得,用针线做见面礼兴许会落得个费时费力不讨好的结果,能免则免。

    程夫人一直认真聆听,听完由衷地笑起来,“你就放心吧。退一万步讲,便是敷衍了事,也没谁敢说什么——他们也早晚会有这一天,便是只担心我们事后找补,也不敢说别的。更何况,难得你和亲家花费心思,准备得这样周全。”

    怡君莞尔,对认亲一事的担心也就散去。

    婆媳两个絮絮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程清远、程译、程谨先后回来。

    去程夫人库房的程询倒落在了最后,进门见礼之后,便对程夫人摊开沾了些灰尘的手。

    程夫人失笑,命下人备水,让他去简单的洗漱一下。

    红翡走到程夫人跟前,微声言语几句。

    结果其实不大好,程询找出了三幅赝品,但是程夫人一点儿都不在意。眼前的好,哪里还能让她在意以往的不快。

    唤人传饭之前,程夫人问过怡君的意思,命人去请了苏润过来。

    苏润过来之后,怡君上前行礼请安,他略一打量,便笑意更浓,将拿在手里的一个大红描金锦匣递给她身侧的夏荷,“认亲时的见面礼原本备了两件,这会儿取出一样,先给你和阿询道贺。”

    他也和婆婆一样,唤程询为阿询,定是很亲近的人了。怡君由衷地恭敬道谢。

    苏润则与妹妹相视一笑。外甥选的是这样气度高华的女子,他愈发放心了。

    席间,程清远的心情其实不大好,只是,除了程询,没人察觉到。

    程清远已经听说了厉骞的事,非常的不快。

    他一直在猜想,程询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厉骞,但从没想过今日这情形。等待的时间越长,他就越笃定,程询会在翰林院对厉骞下手,所以一再命人告诫厉骞谨言慎行,哪成想,算来算去,等来的是颠覆那一场暗中发生的风波的开端。

    这是程询办的事儿么?不像。根本就不是程询能做出来的。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此,饭后,唤程询:“随我去书房,有话跟你说。”

    程询说好。

    到了书房,程清远开门见山,道出心中疑惑,末了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变成了我这样的人。”

    程询淡淡地道:“我只是照猫画成了虎。你能利用那些人做手脚,我就不能?”

    程清远想了一会儿,悠然一笑,“好,很好。但是,照着虎画,又能画成什么呢?”顿一顿,道,“没别的事了,你去忙吧。”

    程询打量着父亲的神色,起身离开的时候,不免生出疑心:父亲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整治他的招数?是什么呢?

    他得仔细想想。

    第55章 百宜娇

    055 百宜娇(三)

    认亲的时候,气氛热闹欢快。

    在整个家族里,程府这一枝到了程清远这一辈,只他一个独子,有六个堂兄弟,今日都带着家小过来了,分量排在其次的,是苏家人。

    杨夫人和监察御史夫人是媒人,也被请过来,帮怡君引见。

    生平第一次,怡君在一日之间没完没了地给长辈行礼、和平辈见礼。

    男子都是很爽快的做派,逐一给了怡君见面礼、收了回礼之后,便去了花厅东面入席,坐在一起谈笑,好几个都说昨日的喜酒没喝好,今日要跟程询找补一番。程询说行啊,跟我找补吧,等你们办喜事的时候,看我怎么灌新郎官儿。隔着一道帘子,笑语声不时传到女眷耳里。

    女眷们都笑盈盈地打量着怡君,想着她与程询站在一处时的悦目,连连夸赞,又说程夫人实在有福气。程夫人就笑说,可不是么,这话真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惹得人们都笑起来。

    类似的话听得太多,饶是怡君,也微红了脸,落在人们眼里,却是面若桃花,愈发的好看。

    正如程夫人与怡君说过的,说起来最近的这些亲戚,在外地的居多,没可能总走动,在京城的,大概是觉着次辅的门槛儿太高,若无要事,也不主动登门。是以,程夫人说走个过场就行,能否记住都无所谓。是怕儿媳妇有压力。

    怡君全不需担心这些,不论怎样的人,看一眼、说两句话,便再不会忘。

    礼毕后,女眷们入席,小厮、丫鬟捧着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

    席间,几位夫人喝了些酒,话题不离程询。

    苏家大夫人笑道:“阿询小时候,好看的不得了,只一点,个子长得慢,比同岁的孩子矮不少。那会儿我和我家老爷还总担心呢。”

    “可不就是。”程夫人也笑起来,“有两年,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给你们写信总絮叨这事儿。你们跟着担心,我二哥却嫌烦,回信说你就没完没了地絮叨吧,就只冲这一点,你家孩子也长不高了。气得我。”

    一桌人都笑起来。苏大夫人道,“二叔说话就是那样,其实心里也担心。那回阿询跟着你回娘家,他看阿询的个子比他还高,高兴得什么似的,说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就是十全十美的料,我家老爷就瞪他,说我怎么不记得你说过这种话?只记得你比谁都乌鸦嘴。”

    程夫人笑得不轻。

    常年随夫君在外地的程四夫人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是这样想,我们这些年却是看到那孩子就嫉妒,回到家里,看着自己的儿子就怎么都不顺眼——比什么都比不过,简直觉着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说着自己先笑起来,望一眼怡君,问程夫人,“眼下仍是这么想。说说吧,这么出众的孩子,怎么就成了你的儿媳妇?”

    程夫人笑着抿了一口酒,道:“我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没过两日就去廖家,说了有心结亲的事儿,随后又请了媒人说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