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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王小麻子想要继续劝说,小九就看见顾容安车上的华盖了,八宝流苏璎珞的朱漆华盖,晋阳城独此一份。当即就撇下王小麻子去接车了。

    城南长信坊顾容安也是第一次来,她从小九那里已听说了长信坊的穷困,但听说是听说,实地看见还是让她心中一震,这么冷的天气,居然还有人穿的是破旧的单衣,脸都冻成了青紫色。

    是她考虑不周了,忘了备一些衣物送给没有厚衣服御寒的人。

    顾容安记得,就是自己及笄的这一年,晋阳连月雨雪,凝雪深数尺,到了正月方才回暖。她那时候不懂事,只知道埋怨雪深天寒,冻得梅园的梅花都不开了,害得自己的及笄礼没能在梅园中举办。

    后来听说城南受灾严重,死了许多人,她也只是听听就过去了,比起雪灾,她更操心自己新衣裳的样式是不是新颖,上元节赏灯会的时候能否艳压群芳。所以她记得清清楚楚,雪停天晴的那天恰巧是上元节的前一日,她还很高兴,以为雪停了上元节就会有灯会,结果上元节那天晋阳城冷冷清清的,让她白高兴一场。

    现在想来,自己真的是诗中所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这场雪灾受害最严重的是地处北边的燕国,其次是邺国的邺城一带,她知道这个还是因为燕地产的貂皮最好,那年没有新的貂皮送来,她心里惦记着就问了一下,才知道是燕地雪灾严重,燕国军队和契丹骑兵就南下劫掠燕晋边境城镇和往来客商,与晋地打起来了的缘故。

    思及刘荣所说的石仁佳有意结盟,

    顾容安就明白了,为什么上辈子晋国和燕国并没有结盟成功,两国都兵戎交接了,还怎么结盟。

    顾容安上辈子局限在后宅之中,能推测到这么多已经算是聪明的了,她并不知道石仁佳名义上是燕国皇帝,实际上处于契丹人掌控下,想要与顾衡合作的是石仁佳而非契丹,契丹人哪能坐视石仁佳做大脱离掌控。

    这场施粥,是顾容安依据上辈子的经验,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并非只在腊八一天施粥,顾容安的计划是从腊八开始,直到雪灾结束。这可不是小的数目,顾容安几乎是花光了自己的私房钱,又从她阿婆阿娘那里磨了大笔赞助,一口气全买了粮食。

    她人微力弱,既无法兼济天下,又不能让祖父毫无根据就相信自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晋阳城少死几个人,也不枉她重活一场。

    给刘荣写信,也是其一。如果刘荣相信她,他能做的事比她多多了。

    顾容安自觉自己人微力弱,在小九看来,自家县主真的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善人了,施粥还不算,竟然还带了陈良医来义诊。

    “粥施得如何?”顾容安下了马车,往粥棚走去,一边问小九。

    “熬好的粥还剩三桶了,现熬的粥也快好了,”小九是两边都盯着的,还特别加重语气强调了,“没有人敢闹事。”刚开始还有个壮年大汉想插队,被他扭着胳膊送出去了,前车之鉴在那呢,后来就没有人闹幺蛾子了。大部分是穷苦百姓,能有一碗热粥吃就很满足了。

    “没有人偷粮食吧?”顾容安又随口问了些问题,小九都一一作答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容安,就差装上一条尾巴摇一摇了。这是他第一次办差,就怕没办好差事,让县主失望。

    “小九的差事做得好,”顾容安看着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的人群,施粥的灶台有四个,其中三个灶台前面排的都是老弱妇孺,队伍的长度比最右边的青壮队短得多了。她不由点头,“小九这个方法好,老弱妇孺身体弱不耐排久队,青壮多站一会儿也不会有大碍。”

    被县主夸了,小九脸蛋红红,他在寒风中吹了那么久脸色依然洁白如玉,被顾容安夸了几句,脸就红透了。

    顾容安到来的动静还是引起了众人的主意,知道是施粥的湖阳县主来了,有一个人就率先喊了一声,“多谢县主施粥!”

    有人带了头,众人纷纷出声感谢,“多谢施粥,县主好人啊!”湖阳县主施的粥真是美味啊,材料都用的新鲜的,还加了糖和红枣,滋味可好了。比起那些施点清汤寡水就广而告之的人,湖阳县主才是真的在做善事。

    这回轮到顾容安的脸有些红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的感谢呢。只是她并不打算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示意侍立左侧的阿四。

    阿四是个大嗓门,又加上他练功有成,提气说话时,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县主的祖母曹夫人心存慈悲,借腊八之际施粥济贫,从腊八到初十,曹夫人都会派人过来施粥。”

    听到说腊八到初十都有粥可吃,来领粥的所有人都高兴起来,又是刚才第一个领头的人反应最快,大声喊,“曹夫人慈悲心肠,活命之恩,小人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曹夫人!”

    傻乎乎顾着高兴的人方才反应过来,连连感谢曹夫人。有知道曹夫人才是晋王原配的,不免为曹夫人打抱不平,明明是原配,怎么不是王妃呢?

    这才第一天,能够收到这样的效果顾容安已经很满意了,她还以为带头引导舆论的人是自己人,笑着对阿四说,“你选的这个人倒是机灵,就是声音难听了些。”

    特意选的自己人还没一个路人见机快,阿四有些尴尬,“县主,那个人不是我们的人。”

    小九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他听出来了,那是王小麻子的声音。王小麻子那个公鸭嗓,特色鲜明,想认不出来都难。

    原来不是自己人,那就是真心感谢的路人了,顾容安没有多想,还觉得有趣,路人居然抢了自己人的差事。她不仅是来看看施粥的情况,还打算找一个人仔细问问城南如今的状况。既然那路人这么热心,就叫他来问问好了,“阿四叫几个人去找找,把那个路人请来。”

    “县主,我认识那个路人,”排队领粥的人那么多,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小九就承认了自己认识王小麻子。他不会背后说人长短,顾容安让他去把人找来,他二话不说就去了,只在把王小麻子拎来的路上狠狠地威胁了王小麻子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麻子是个小人物,以后会排上用场。

    安安在给曹氏造势了。

    脑子钝钝的,速度慢,所以又修仙了唉

    第63章 劝说

    王小麻子被小九找去的时候正在喝领来的粥, 大家都看见他跟小九在一块说话了,所以他回去插队的时候, 谁都没说什么,舀粥的人也看在小九的面子上多给他打了一勺, 大海碗都装满了。

    听说县主召见,他忙囫囵把剩下的小半碗粥吞了, 碗就大方地送给了一个拿着破碗排队的老妇人。

    小九皱起的眉松了些, 王小麻子就算是个混混儿,也不算太坏。

    王小麻子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带了个头而已, 居然真的引起了县主的注意被召见了, 这样的运气,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用傅铁奴提醒,他也不会作死在湖阳县主跟前耍滑头啊。

    是以一到湖阳县主跟前他就扑腾跪下了, “小人王大柱见过县主。”

    “我找你来只是想问些事,不必紧张,起来说话吧。”顾容安非常的和气,就算见此人其貌不扬,还长了一脸的麻子,脸上也没有嫌弃的神情。

    “谢县主, ”王大柱规规矩矩站起来, 也不敢直视湖阳县主, 他刚刚远远的看了一眼,县主带着幕篱呢,想看也看不到, 不过县主的声音真是动听啊。

    “腊八粥味道可好,一勺能吃饱么?”顾容安也看出来他的拘谨,温声问道。

    “好极了,小人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粥,”王小麻子溜须拍马的功夫一流,说着话也就放松了,“居然有红枣还有糖呢,比普光寺施的佛粥还好吃。”这年头红枣也就罢了,糖确是稀罕物,也就湖阳县主才这么豪阔了。

    “吃得也饱,那么大一碗呢,小人再多吃点就是浪费了。”王小麻子回答得一点也不心虚,仿佛刚才在小九面前说吃不饱的人不是他。

    小九听了都翻白眼。

    顾容安却是不知道的,见这个王大柱回答了两个普通问题后,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了,这才切入正题,“天气越来越冷,城南穷困,可有冻饿而亡的人?”

    这个么……王小麻子不免瞅了小九一眼,到底要不要如实说呢?说有死人,会不会吓到娇滴滴的湖阳县主啊。

    怎么还看他了,小九莫名其妙,既然县主有问,就如实回答啊。

    小伙伴是指望不上了,王小麻子自个想想决定照实说,“回县主,小人走街串巷之时确有见到冻饿而亡的人,多为乞讨流浪无处躲避风寒的人,也有些老弱挺不过寒冬。”

    王小麻子偷偷抬头看一了眼,隔着幕篱也看不见湖阳县主的神色,他连忙低头道,“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了,冬天总是难熬些。今年有了县主施粥,只要熬过这几日大雪,不知道多少人能够活命呢,县主您真是大善人啊。”

    在他想来,今年冬天冷也不至于冷到哪里去,熬过下雪的这几日,等到雪化了就少有人冻死了,他说湖阳县主是大善人并非假话呢,不仅施粥,还熬药赠人,等会儿他也要去讨一碗汤药喝喝。

    “都是我祖母心慈,”顾容安听了这样的奉承心里高兴不起来,她施粥总是有私心的,算不得真的善人。祖父就要称帝了,皇后之位却只有一个,她必要想方设法让祖母正位中宫的。为祖母施恩,只是其一。

    “曹夫人仁慈,县主代曹夫人施粥也是善举,”王小麻子舌灿莲花,把曹夫人夸成了王母下凡,湖阳县主就是仙女临尘。

    听得顾容安都不好意思了,忙吩咐小九,“给他装些粮食回去。”

    王小麻子还有点失望,怎么是给粮食而不是给赏钱,等到天寒地冻,冰封千里,他就庆幸了,幸好湖阳县主是给了他粮食,到后来那一袋粮食比一袋钱还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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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长信坊回去,顾容安先去找了顾衡,一见顾衡就撒娇地扑了过去,腻在顾衡身边,扯袖子喊,“祖父。”

    “没规矩,”顾大郎也在呢,见女儿这样大了还是小女儿模样,不免斥了一声,要是顾昭昀不在场也就罢了。

    顾容安这才正正经经地行了礼,又见过小叔。

    父子三人原来是在商议顾衡称帝的事,顾昭昀没想到这样的大事,父亲居然因为顾容安来了就中断了。顾昭昀虽然少年老成,也难免有些小孩子的嫉妒。

    “安安还小,长兄不要太拘着她了,”顾昭昀领受了顾容安的见礼,又含笑对顾大郎道。

    安安比你还大呀,兄弟,顾大郎笑笑,“不能再惯着了,过几日就要及笄的人了,也该学学规矩了。”

    顾昭昀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点头道,“也是,安安也该找婆家了,不知长兄可有中意的儿郎?我看王家玉郎甚是不错呢。”

    朱氏想与王家联姻,将顾容婉嫁给王珝这件事顾昭昀是知道的,不过王家似乎更中意顾容安。顾昭昀这是忍不住想要打探顾大郎的口风了。

    王家玉郎是不错,但他论起来还是顾容婉的表兄,世家规矩多又有个姓赵的婆婆,女儿嫁过去岂不得受气。还是知根知底的王修之好,他们家不敢给安安气受。顾大郎摇摇头,就要说话。

    “人家才不要嫁人,”顾容安不等顾大郎回答,先行炸毛。

    “好了不说这个,”顾衡拍拍顾容安的手当作顺毛,他刚才一听顾容安甜腻腻的一声祖父,就知道这小丫头有事,他就顺着顾容安的心意打岔道,“安安是施粥回来了吧,可是粥不够了?”

    顾衡也是投了一笔善款的,不过他只当顾容安是小打小闹,投的钱只比曹氏多一点,都被顾容安用来买药材了。

    “粥还有,”顾容安想说的不是这个,“祖父我想借司制所用用。”

    “怎么要做新衣裳了?”顾衡是知道顾容安从朱氏那里得了许多好料子的,小朱氏还在他跟前告了安安一状。所以他以为安安是耍小性子,想要整个司制所只给她一个人做衣裳。

    不过这样不算什么,顾衡并无不悦,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不是我要做衣裳,”顾容安老实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我今日去了长信坊才知道有那么多人没有御寒的衣物,就想着让司制所赶赶工,做个几百件衣裳来送给百姓们御寒。”

    顾衡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看了顾大郎一眼,见顾大郎一脸讶异。大儿子他还是明白的,还不太会作假,所以这显然不是大郎的主意。

    “安安真是心善,”顾昭昀开口夸奖,感叹地对顾大郎说,“还是长兄仁德,教的好。”

    顾大郎心里一紧,他已非当年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子,也知道有个词叫市恩,连连表示,“我家安安漂亮心善,这还用我教么?天生的!”

    顾容安也紧跟阿耶步伐,“我也觉得我好善良呢,看见有人吃不饱穿不暖就想帮帮他们。”又摇着顾衡的袖子,“祖父,那些人真的好可怜呢,您就施施恩,让他们感受一下晋王殿下的恩德浩荡!”

    这是把恩德全都推给顾衡了。顾容安知道祖父一心要做皇帝,施恩于百姓的事,应该会答应的。

    顾衡也真的答应了,几百件衣裳而已,还是能出得起的。

    顾容安大喜,“我要让他们在衣裳上绣几个字,就写晋王殿下万寿无疆!”这就是后来流行过一段时间的万寿衣的由来了。

    顾衡听得发笑,“胡闹。”倒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才不是胡闹,祖父您要长长久久安安康康,”顾容安笑着说,眼睛里很是认真。不是她贬低自己的阿耶,不论是阿耶还是顾昭昀都不像是能够守住基业的人,东北有契丹掌控的燕国,南有国力鼎盛的邺国,西边还有个瘦死骆驼比马大的唐。没有祖父的魄力,是守不住晋国的。

    安安是真的希望他长久安康,顾衡心头一暖,抚了抚顾容安的发顶。年轻时候冲锋陷阵,身上难免落了旧疾,近来他已有精神难续的感觉,不免生出英雄迟暮之叹。

    然而从农人之子,马前之卒,到一郡之长,裂土封王,他这一生已足够传奇,只差当个皇帝试试了。想到这里,顾衡雄心勃勃,因为天寒而隐隐作痛的旧患处,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从祖父那里磨到的几百件衣裳不是立刻就能到货的,顾容安回去就把主意打到了长寿殿和泰和殿众人的旧衣上。两处一收刮,到了傍晚就得了两大车,既有旧衣裳又有旧被子,赶紧吩咐人赶着车送去城南了。

    傍晚时候下了一天的小雪变成了大雪,风声倒是小了很多。

    长信坊粥棚里还烧着灶火,在煮稀粥。按着顾容安的吩咐,中午的粥稠,下午的粥就加了老姜熬得稀一些,可以给一勺半。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了省省粮食,免得粮食不够吃。等到再过几日,可能连中午都供不上稠粥,只有稀饭了。

    晚上的粥水是水了点,但是里头加了老姜,热热的喝一碗下去,肚子里暖融融的,也就没有人不满了。

    小九是全权承担了施粥重任,一直守在长信坊没有离开,期间还让人回家带信,让他阿娘收拾了些衣物送来,好心地发给了穿得破旧的几个老弱。

    王小麻子也没有走,舍不得放弃跟小九攀交情的机会,看他施舍衣物,自己也心疼地回家翻了几件破衣来送人,好在得了小九好脸色,也不算太亏。

    等到看见湖阳县主遣人送来的衣裳,王小麻子忍不住了,“这么好的衣裳这样送出去太可惜了。”王府的人有钱啊,面料都是绫罗绸缎,最差也是厚棉布。棉布衣裳也就罢了,绫罗衣裳这样送出去就太浪费了。

    小九沉了脸,“又不是拿你的东西送人。”

    王小麻子知道小九是误会了,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好衣裳拿去当了,可以换几件粗布棉衣呢,岂不是比送这件衣裳好。”

    他拿的是一件潞绸的旧衣,小九一看那个样式和鲜亮的色彩就猜到是八哥的衣裳,还有七成新呢。

    “你看就这件,既不耐劳作又不保暖,但我拿去当铺可以换三件这样的半旧衣裳。”王小麻子扯扯自己身上的棉袍。

    咦,还有这个操作?小九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