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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茶水在壶里温了一会儿,方才洒出来的时候,已算不得很烫,但我的手背还是红了一片。

    于闲止默不作声地撬开瓶口,将药粉洒在我的手背,仔细涂抹。

    药味苦得很,大约掺了黄连,涂在肤上却很清凉。

    我看他一眼,低声道:“今日多谢你,让莫白领我见了十六一面。”

    他淡淡“嗯”了一声。

    我想起今日的目的,微抿了抿唇,轻声问:“你能不能……把卫旻放了。”

    于闲止的动作一顿,抬眸来看我。

    他的目光静静的,像深不见底的江海。

    我道:“卫旻毕竟是我二哥身边的人,此一行说到底也是为了护我,况且正如方才的将军所说,卫旻于你们远南是无用的,你能不能……”

    于闲止的目色变凉,片刻,他松开我的手,负手转身,面向帐窗外悠悠远山,漠然道:“我放了他,你跟我走。”

    我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应道:“之前不是已说好了吗,从今以后,我该是要留在你身边的。”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于闲止道。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道:“你非但要跟在我身边,更要信我,不可欺我,不可疑我,不可瞒我,我若不得已暂且走开,你要相信我会回来,你要等着我,不能离开,我已想得很明白,我管不了你的心,但你的人,要永远都在我触之可及的地方,不能,再像上一回一样……”

    他的声音变得暗哑:“明明你我的婚约都已快定下了……”

    帐外起了风,吹得山间叶叶声声。

    我没想到他提的竟是这样虚无缥缈的要求,我原可以搪塞敷衍地应一声“好”,但他言语之间的难得的认真,让我不得不郑重其事。

    我道:“你的远南军,你的铁骑兵马,眼下正踏在大随的土地上,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国——”

    “那又怎么样?”于闲止回过身来,目色灼灼,“天下皆争,难道本王不争?”

    从帐窗吹进来的风将他眼中的火色掠去些许,他的声音静下来:“答应我,只要答应,我就放了卫旻与随兵。”

    收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指甲嵌入掌心,仿佛方才被烫伤的地方并不是手背。

    我道:“还有所有医女。”

    于闲止道:“任何人。”

    我点头:“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3号)应该没有更新,后天早点更,这几天睡太晚了。

    第104章 雁山兵气 18

    远山日暮,霞光在营间铺上一层浅金,于闲止还要巡军布防,我无事可做,跟着绣姑收拾了药材,又去山中清泉沐浴,几番折腾,等回到寝帐,已是中夜时分了。

    于闲止比我先一步回来,帐里点着灯,他浑身只着单衣,正坐在书案前看卷宗,听到动静,抬眸看我一眼,淡淡道:“过来。”

    我不知他意欲为何,心中犹豫又戒备,踌躇一会儿,想起白日里对他的承诺,不敢将戒备表露出来,只得回身仔仔细细地将帐帘掩好,步去他身边,提着心问:“做什么?”

    于闲止看了看严丝合缝的帐帘,一时似笑非笑,回了句:“你说做什么?”

    又自案头取了笔,递给我:“给朱焕写一封信。”

    我怔然不解。

    他道:“你千方百计地想让我放了卫旻,不正是希望他给朱焕报平安,既如此,你写一封亲笔信,让卫旻带给朱焕,也好叫你这位二哥放心。”

    我接过笔,在书案上抹平一张白笺,略去辽东与燕的合盟不提,寥寥写了几句一切安好切勿挂念,然后将白笺推到于闲止面前,令他过目。

    他竟没细看,拿过我手里的笔,默不作声地在我的名字旁边提上他的名,大约是为了让二哥相信我的确在他军中,然后取了信封给我,说:“把信收好,明早自己拿给卫旻。”

    他这么坦然,倒显得我方才一番谨慎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帐外报时辰的守兵敲了几声梆子,戌时了,于闲止站起身,倒了盏热茶放在我手边,自去收拾书案。

    我看到热茶,忽然忆起一桩事来,不由“啊”一声问:“晚间这一道药,你可曾吃过了?”

    于闲止道:“不曾。”

    我有些自责:“是我在绣姑那里耽搁久了,反而误了你吃药的时辰。”

    他正将卷宗收去身后的木架,听了我的话,沉默一会儿,淡淡地道:“你今早起不来身,误了我

    第一回药;午间那碗药送来已是未时,生生搁凉了,是误了第二回;眼下这第三回,难为你竟想起来了。”

    我怔了怔,忍不住道:“午间那一回,分明是你自己忘了,药就搁在你手边,那些将军又在帐子里议俘虏的事,我纵是看见,亦不好出声提醒,你却要赖我,我——”

    话未说完,别过脸却对上他浮着笑意的双眸。

    我愣了一下,他也愣了一下。

    夜很深,灯色寂寥而温柔,我与他已许久许久没有这么说过话了。

    我咂不出心中滋味,一时间觉得光阴交错,纷乱得很,捧过他为我倒的热茶,垂眸道:“我去歇着了。”

    说着绕去竹屏后,将水搁在高几,拉过薄衾,靠着卧榻最里侧躺下。

    不一会儿,竹屏外的烛灯熄了,帐中昏黑一片,于闲止脱了靴,坐来榻上,却没有立时躺下。

    他整个人很沉默,不知在想什么,侧颜浸在月色里,如霜似玉,好看得叫人的心都静下来。

    我自知是自己有诺在先却没有做好,低声道:“我日后会记得你服药的时辰,不再耽搁了。”

    “不必。”他听了这话,淡淡笑了一下,“你惯来不会照顾人。”

    笑容很快敛起,他又道:“这些琐事,余生我可以自己记得。”

    他的语气很平淡,我心下却颤然,仿佛有人拿着木臼,要将这山间的风与月一下一下舂进我心里。

    我竭力不去细想他言语里的“余生”二字是何意。

    天下战乱不平,我屈人之下,身在敌营,他是入侵我家国的乱臣贼子,我便是有诺于他,亦不能有不该有的奢求。

    于闲止倚枕躺下,轻唤了声:“阿碧。”

    我只假作睡去,过得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权且算作不欺不瞒。

    他却仍在等,听我应答,忽然转过身,将我揽入怀中。

    清冽的,寥落而温暖的气息袭来,将我裹住。

    “我知道你有心结。”他道,“你可以慢慢来。我等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这一卷的最后一章了,明儿一定能见,因为我很想写下一卷了~

    第105章 雁山兵气 19

    夜里睡得正沉,帐外忽然有人唤:“世子大人。”

    是莫白的声音。

    我张开眼,于闲止已起身了,一面系着衣扣,一面对我道:“起来,去送卫旻。”

    大军卯时拔营,眼下还不到寅时,莫白说过,远南军中的几位将军并非全是于闲止的人,我料到这么早起身,大约是为了避开耳目,不敢耽搁,连忙自榻头取了衣衫。

    正系着荷包,于闲止端了盏茶水自外间进来,看我一眼:“从前怎么不见你时时带着这荷包?”

    我心间微微一颤,下意识拿手遮了遮缎面上的红枫,低声应道:“是离宫时,兰嘉送给我的。”

    于闲止“嗯”了声,倒是不怎么在意。

    卫旻与随兵医女们已在营外的山野间等着了。

    西林道一战,他们为了帮我断后,死伤不少,原本的一千随兵,如今只剩六百余。

    卫旻一见我,快步迎上几步,像是要拜,又生生忍住,眸中似有千万言语不能道哉,只得唤一句:“阿茱姑娘。”

    他身后的几名医女泫然欲泣。

    我对卫旻道:“我把阿绸交给将军,劳烦将军带她去寻裕城的亲人。”

    卫旻点了一下头:“阿茱姑娘放心,末将一定不负所托。”

    绣姑越众而出,对着我身旁的于闲止拜下:“世子大人,民女与阿茱姑娘情同姐妹,还望世子大人成全,让民女留在阿茱姑娘身边,只要能彼此相依,便是做个侍女,民女也甘愿。”

    我愣了一下,远南军到底是敌营,绣姑若留下,只怕日后险难。

    我原想拦着她,话到了嘴边,却自私地没有开口。战火不知何日能平,胜败亦无法预料,前路茫茫,祸福难测,绣姑沉稳坚勇,若有这么一个人常伴身边,我大约能安心不少。

    远南兵牵来骏马,交给卫旻与林统领。

    我道:“事不宜迟,阿茱这便与卫将军别过了。”

    卫旻亦不耽搁,朝我一拱手,翻身上马,催马快行几步,带着随兵远去。

    寅正,军中响起号角声,我与于闲止还没回到营地,就见逾万将士已在营外列阵排好,张凉与几名将军疾步过来,神情焦急:“世子大人,末将听说您把卫旻与随兵全放走了?”

    于闲止淡淡道:“怎么?”

    “世子大人糊涂啊!”一名老将军大叹一声,“那卫旻对我们而言虽没甚用处,却是朱焕的左膀右臂,眼下朱焕占了裕城,萧勇紧守月凉山,两地皆是易守难攻,再把卫旻给他们,随军如虎添翼,我军若再想北上,只怕困难重重!”

    “乐将军此言差异。”虞将军道,“我们此行往北,必从明月关过,镇守明月关的平西军才是我们眼下最大的敌人。朱焕的兵马就在明月关数百里之外,若我们扣下卫旻不放,只怕他会带兵来救,到时我们反而腹背受敌。”

    “那又如何?”张凉道,“二公子四公子的大军已在路上,不日就要与我军汇合,若随军敢来,一起打便是!咱们兵强马壮,还怕了他们不成?!”

    他说着,目光忽然扫向我,不忿道:“上回世子大人为了这名医女,杀我手下罗校尉,杀燕兵俘虏七十余人,这便罢了!今次一意孤行,放走卫旻与六百随兵,怕不是又听了什么枕边风,色令智——”

    “张凉!”不等张凉说完,莫恒喝道,“世子大人的决策自有深意,岂容你忖度?便说半月前在西林道,若不是世子大人让你暂且按兵不动,只怕你早与随兵一样中了燕军埋伏了吧!”

    张凉被这话梗住,似还想辩驳,对上于闲止清寒的目色,只得暂且将眉宇间的忿然压下,拱手行了个礼:“是末将冲动,末将给世子大人赔个不是。”

    于闲止没答话,抬步绕开他,往阵前走去。

    近卯正,于闲止巡完军,吩咐一名小兵牵来马车。

    马车的车身窄小,只容得下两三人,十分便于在山道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