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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俺看有可能,孟大是没钱,但平九有啊,指不定这骡车就是平九给买的呢……”

    树上乡亲们的议论声听在孟大柱的耳里,就像是证实了他心里对赵平九私吞那些粮食的佐证一样。

    孟大柱大声的吼叫起来,“赵平九,你少在这里睁眼说瞎话,你当俺不认识孟彤那个赔钱货是咋滴?那个丧门星生的跟她爹一个样,天生一副短命相,你当孟大那个病秧子能供得起她穿厚棉的新衣,还坐骡车,俺呸……”

    车厢里的孟大神色痛苦的靠着车壁闭上了眼,一边的春二娘默默的握住他的手,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要不是死人要偿会,赵平九真想让孟彤一箭把孟大柱给了结了算了。

    他火急火燎的往孟彤的方向跑,可他毕竟跟孟彤离得远,两人中间还隔着长长的一段土路以及一大堆乡亲,而最让他崩溃的是,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乡亲们竟然还只顾着兜手聊八卦?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赶紧上去拦住她啊,难道真要等出了人命,你们才会动弹吗?”

    一众乡亲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反应过来,可他们才刚想上前阻止,孟彤拉满弓的箭头却在准备凑上前的几人身上晃了晃,,“全都不准过来,谁要敢过来,俺就射死谁。”

    清脆悦耳的女孩声音,软糯中带着一股铿锵之意,字字落地有声,配上她那举弓搭箭的威胁性动作,无端端就透出了一股冰冷的杀意。

    让原本听了赵平九的话,打算往孟彤那边赶的村民们,脚步立即以更快的速度往后“蹬蹬”的退了好几步。

    “唉!你这丫头这是想干啥啊?”面对孟彤的箭赵平九也不敢再往前凑,他站在路中间无奈的跺着脚,道:“咱们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孟彤猛然仰头,把头上的斗笠甩到身后,露出一张稚嫩却冰冷到面无表情的脸。

    一众张亲们一看到孟彤的脸,不禁哗声四起。

    “哎呀,还真是孟彤啊。”

    “这么说孟大一家确实都还活着。”

    “他家怎么突然就发达了?还买了骡车了……”

    被吊在半空中的孟大柱也不由呆了呆,只不过他在一愣之后,目光落在孟彤身前的骡子和身后的骡车上时,眼睛一下就亮了。

    他兴奋的猛挥着手站孟彤大叫,“臭丫头,你那骡车是打哪儿来的?是不是你爹和你娘背着人私藏了银子,你们拿那银子买的?俺就说孟大那痨病……”

    孟彤目光一寒,手中的弓箭一抬,“咻——”

    孟大柱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手腕处便传来了一阵刺痛,他连忙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正在流血。

    孟大柱捧着被箭矢擦伤,鲜血喷涌的手对孟彤怨毒的大喊大叫,“臭丫头,你想干啥?你敢朝老子射箭,信不信你奶回头能活活打死你,你个丧门星,你给俺等着,敢弄伤老子,看俺不活活打死你就不叫孟大柱……”

    四周看热闹的乡亲们全都被这翻变故给震住了,所有人都还没从孟彤干脆利落的拉弓动作中醒悟过来,便吃惊的看到孟彤又一次动作迅捷无比的重新抽箭搭弓。

    她的目光冰冷的好像没有半丝温度,看向孟大柱的时候,就像是看死人一样。

    在场众人看着这样的孟彤,再看看半空中的孟大柱,心里全都不约而同的浮现出同一个想法:这丫头是来真的。

    “闭嘴,你个蠢东西,真想叫彤彤射死你才甘心吗?”赵平九冲孟大柱怒吼了一声,又忙扭头朝孟彤叫道:“彤彤,你不能杀他,快把弓放下。”

    孟彤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般,慢慢的把弓拉满,然后瞄准了孟大柱,嘴里冷冷的道:“平九叔,您刚才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吗?你没看到他看到俺家骡车时的眼神吗?他们想让俺爹死,想把俺和俺娘拿去卖钱,他们就没准备给俺们一家活路!”

    孟彤愤怒的大叫,“狼群想要吃俺们一家的肉,俺用手里的箭把它们全射死了,豹子来了,它想要俺娘和俺的命,俺们用绳索把它吊死了,凭什么俺爷俺奶俺叔来了,俺不可以像杀狼杀豹子一样,一箭射死他们?”

    再场众人还没从孟彤满含杀气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就见孟彤手中的箭再次飞了出去。

    “咻——”孟彤射出了第二箭,这回箭矢擦过的却是孟大柱的另外一只手腕,只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那箭矢明明没有射进孟大柱的肉里,仅仅只是擦伤而已,可那血却一个劲的往外冒,捂都捂不住。

    因为孟大柱是被吊在半空中的,他那双手的血就滴滴嗒嗒的跟下雨似的往下掉,看得赵平九寒毛都竖了起来,一边往系着草绳的大树冲,一边对四周的村民们大喊,“赶紧救人,孟大柱的血管子被射破了,大家快来帮忙,不然就真要出人命了。”

    ☆、68俺们一起跟着

    “俺看准敢动!”孟彤冷冷的暴喝着,把手里拉满弓的箭尖对着了半空中的孟大柱。

    孟大柱听了赵平九的话,看着两手手腕上不断涌出来的血,这才知道孟彤这丧门星是真想杀他。他瞪着车辕上举箭再次对准了他的孟彤,不可置信的抖着声音喃喃道:“你不敢的,你不敢的。”

    急着救人的赵平九也没有管孟彤,只一边往系着草绳的大树飞奔,一边大声喊道:“彤彤,你不能做傻事,孟大柱死不足惜,可你要为你爹和你娘想想,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你要是出了事,你让你爹和你娘咋办?”

    坐在车厢里的孟大和春二娘之前是被孟大柱的话给寒了心,这才没有立即出来,可现在听到赵平九的叫喊声,知道孟彤真的要杀孟大柱,孟大就再也坐不住了。

    春二娘连忙扶着孟大下了车,两人急急赶到车前。

    孟大柱一看到孟大和春二娘,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连忙高声大叫着,“大哥,你赶紧让孟彤那臭丫头把箭放下,这臭丫头疯了,她竟然敢杀俺,俺可是她亲叔啊。”

    “难怪娘老说她养不熟,这就是一只活生生的白眼儿狼啊,大哥,你赶紧让把她的箭拿了,这丫头是能留了……”

    孟大看着孟大柱血流如柱的双手,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不断的嘣出那一句句咒骂孟彤的话,原本急切匆忙的脚步,突然就有如千斤般沉重,让他举步为艰,每迈一步都觉得千难万难。

    他的亲弟弟骂他的女儿是白眼狼,他说“这丫头不能留了”。

    不能留是什么意思?他的闺女,孟大柱想要把她怎么样?卖了?就像孟彤之前在众人面前哭诉时,对大家说的那样卖到花楼子里?

    孟大像是才认识孟大柱一般,死死的盯着他,嘴角紧紧的抿起,一张脸血色尽退,苍白的有些吓人。

    “咻——”孟彤的第三箭却不是射向孟大柱的,而是从赵平九的耳边擦过,钉在了他身前,那颗绑着草绳的大树上。

    “平九叔,你现在放下孟大柱,就等于亲手害死俺们一家三口,平九叔,您别让俺把箭对准您的后心,为了活命,俺是不会手软的。”

    孟彤清脆却冰冷的声音,让赵平九和几个一起往那边跑的村民全都僵硬了,赵平九缓缓的转过身,看向车辕上站着的孟彤和车辕边的孟大和春二娘时,眼中难得的浮现出了一丝怒意。

    孟彤见他这样,突然就笑了笑,像是闲话家长般语气轻快的道:“平九叔,你别怪俺,你不会明白有一群巴不得你爹早死,巴不得拿你娘当牛一样二十四个时辰不停的使唤,巴不得把你卖进花楼子换钱的亲人,日子过得有多难。”

    孟彤的视线扫过一众盯着她的乡亲,突然就红了眼,含着泪凄声道:“平九叔,您问俺怎么敢上牛背山逃兔子?怎么敢拿着你送的小弓就去射跳进院子的野狼?可您知道吗?在俺的心里,俺爷俺奶和俺叔他们是比野狼,比山上吃人的野兽更加可怕的魔鬼。”

    “俺们一家三口在那个吃人的家里,能活着搬出来真的太容易了。俺以为分家了,俺们以后就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山上有野兽俺不怕,俺手里的弓,俺也会挖陷阱,总能给家里捣腾些吃的回来的。”

    “可是俺还是错了,就算是把俺们一家分出来单过,他们也没打算放过俺们。”孟彤边说边流泪,那凄楚又可怜样子简直让人见之心酸,闻者落泪。

    “平九叔,各位村里的大伯,大叔们,你们知道吗?其实早在很多年以前俺就想过,如果有一天俺奶和俺叔要是真逼死了俺爹俺娘,俺该怎么办?”

    站在车辕边的孟大首先崩溃了,他痛苦的握住孟彤的脚腕,哽咽道,“别说了,孩子,都别说了。”

    春二娘扶着他,却早已是泪流满面。

    这都还没感动别人呢,怎么先把这两位给撩成这样了。

    孟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仍是那副绝望的样子,悲痛的摇了摇头,道:“爹,俺们一家没有活路的,俺原以为俺奶对您多少还有一点心母子之情,所以才会放俺们一家出去单过,俺以为她是要任俺自生自灭,不再管俺们了。”

    “可俺还是错了,原来俺奶肯那么大方的给俺们一年的口粮,给俺们十五两银子,是她算准了以您和俺娘的心思,最多就在山地起间小茅屋,俺奶是想着等俺们喂了山上下来的野兽,再把粮食和银子都拿回去,她不用脏了手就能解决掉俺们一家三口。”

    孟大的身子晃了晃,几乎都要站立不住了。

    “他爹,你别难过了,婆婆的心思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春二娘扶住孟大,大哭道:“你不是说俺们以后就听闺女的,一家人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吗,闺女要说话,你就让她说,她要杀人,你也别拦她,横竖俺们一家是一起的,她要是给人偿命了,俺们一起跟着就是了。”

    孟大愣愣的看着第一次在人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春二娘,想着一家人的命运,不由伸手将她抱住,两人抱头痛哭。

    孟彤的目光扫过一众开始擦眼角的乡亲,心里给孟大和春二娘适时的感情流露,大大的点了个赞。

    然后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更加的迷茫和凄凉,“平九叔,您不是一直奇怪俺怎么会射箭的吗?俺告诉你,俺是看你教铁头哥射箭时,偷偷跟着学的。俺记得你当时跟铁头哥说,‘野兽是不会给你机关,一旦遇上,你要是不想死,就得杀死它。'”

    孟彤看着赵平九惊讶的眼,有些悲伤的笑了,那个才八岁的孟二丫对陈金枝这些人的恨意几乎刻进了骨子里,她是那么努力的挣扎求活,希望自己长大之后,能狠狠的复报陈金枝等人。

    可她最终还不长大,却已败给了突来的伤寒。

    ☆、69不敢

    孟彤深吸了口气,继续幽幽的道:“平九叔,您的那一句让俺突然就想明白了,俺奶和俺叔他们就是吃人的野兽,俺要是想活就得让他们死。”

    “可俺爹跟俺说,俺奶是长辈,要孝顺,俺娘跟俺说,爹身子不好,不能让爹操心生气。于是俺就明白了,俺奶和俺叔他们是比野兽还要利害还要可怕的东西,他们能害俺们,可爹太孝顺,娘太心软了,俺只能等他们都死了之后,才能让俺奶他们一起陪葬。”

    “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才六石多点的粮食,也值得孟家老婆娘这么紧巴着不放?”

    “就是,要是真舍不得,当初分家时就别给啊,不过听孟彤丫头刚才说那话的意思,陈金枝那老婆娘就是一早打算了把他们一家赶到山地这边来喂狼的啊。”

    “俺呸他个丫丫的,这还能算是个人吗?孟大难道不是孟家的种?陈金枝那老婆娘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害死孟大一家,该不会孟大是她偷汉子生的,她这是打算毁灭证据?”

    一众乡亲们见识过之前孟大柱的嚣张,现在再看孟大一家三口的可怜样,听着孟彤的诉说便气愤不已,不由全都口无遮拦的大声议论起来。

    “孟九根就是个窝囊废,陈金枝那个老婆娘也太狠了?竟然把个孩子生生逼到了这种地步。”

    “多好一孩子啊?怎么就投胎到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家了呢?”

    “孟大柱和孟七斤都不是好东西,这么欺负自家亲兄弟和侄女,也不怕将来遭报应。”

    “孟氏一族也是这十里八村的大姓,真该跟孟氏族长说道说道,再让他们再这么闹腾下去,这要是真弄出了人命,以后丢脸的可不只是孟氏一族,俺们靠山村也是要跟着倒霉的。”

    ……

    春二娘和孟大从不知道女儿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那么悲观的想法,而且还早早做好了要与她亲爷亲奶亲叔们同归于尽。

    春二娘崩溃的捂嘴痛哭,孟大白着一张脸,虚弱的扶着车辕,绝望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过了新年才九岁的小女孩,说自己很多年前就已经准备跟亲爷亲奶一家子人同归于尽了,这样的说词听得众人简直心惊胆颤,人们不敢想象她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样的可怕事情,才会对自己的亲人痛恨致此。

    以前大家虽然对陈金枝苛待孟大一家都有所耳闻,可毕竟都是听人传的,并不是亲眼所见。

    今天孟大柱硬逼着赵平九上孟大家搬口粮,口口声声说孟大一家已经喂狼了,这可是大家伙儿亲眼看到的。这都分了家了,孟大柱还这么巴不得人家一家死绝,好把那一年的口粮给搬回去,可想而知以前孟大一家在孟家老宅里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了。

    “有一群这么恶毒的亲人,换俺,俺也会拉他们陪葬。”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的咕喃了一句,在场的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就歇了,大家心有所感的叹了口气,全都沉默了。

    赵平九看着孟大一家三口的样子,无奈的揉了揉脸,心中之前对孟彤不分好赖,连他也射的怒意早就荡然无存了。

    孟彤说的没有错,如果他放了孟大柱,以陈金枝和孟大柱等人的脾气,孟大一家肯定是讨不了好的。

    孟大那病秧秧的身子,就是不折腾都活不长了,更别是让他承受孟大柱等人的怒气了。如果孟大死了,就春二娘那个软弱的个性,怎么会是陈金枝的对手,孟彤就算箭法再准也只是个才九岁的孩子,孟大柱等人要是告官,她一个小女娃儿又能逃到哪里去?

    被吊在空中的孟大柱这回是彻底的慌了,他感到害怕了,他不知道孟彤这死丫头小小年纪心思竟然这么多,还这么恶毒,竟然还打算拉他们陪葬。

    看着手腕上还在慢慢往外冒的血,孟大柱越来越觉得透不过气来了,他的头似乎也越来越晕了。

    眼看着打算帮自己解开草绳的赵平九也不想再帮他了,孟大柱急的冲树下的众人大叫起来,“不要,俺不想死,你们快放俺下来,乡亲们,乡亲们,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没有人抬头看他,在场三十多号人,人人都低头盯着脚尖,仿佛突然全都聋了哑了,而脚上长出了一朵花儿似的。

    孟大柱一见这架势,一股彻骨的寒意突然从心底涌了上来,死亡慢慢靠近的感觉让他害怕的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猛然冲孟大叫道:“大哥,大哥,俺是你的亲兄弟啊,你不能这么对俺,俺要是死了,你们不是也要给俺偿命吗,放俺下去,俺发誓再也不找你们麻烦了,你们放过俺,俺不想死啊……”

    孟大疲惫的抬起头,看着空中疯狂大叫的孟大柱,突然就笑了起来,眼泪却也跟着涌出了眼眶。

    他声音温和的说道:“大柱,你想不死,可俺,你嫂子,你侄女儿就想死吗?爹和娘都把俺分出来单过了,分家书都写了,孟家老宅的一切是你们的,你们为什么还不满足呢?为什么就一定要俺们一家三口死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