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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沈澜见薛姨娘许久没有说话,心中着急,忙问道:“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薛姨娘没有说话,却是挣扎着要下炕。沈澜忙过去扶她,又问着:“姨娘,您要做什么?”

    薛姨娘不答,却是由沈澜扶着,走到镜台前面坐了下来。又叫了瑞香过来,吩咐她拿了胭脂过来给她擦脸,又让她给自己重梳了发髻,戴了首饰,挑了一套素雅的衣裙来穿了。

    这样精心的一打扮,刚刚的憔悴便都不见了,依然是往日温婉秀美的模样。

    薛姨娘在光可鉴人的铜镜里面偏头照了照。想了想,伸手在首饰匣里寻了一支式样简单的莲瓣银簪子簪在了发髻间,又将以往沈承璋送她的那只成色一般的碧玉镯子笼在了左手腕上,然后她才扶了沈澜的手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待会儿不是有除夕家宴?走罢,我们现在就过去。”

    家宴摆在花厅里。头顶挂了珠子纱灯,四面又戳灯高举,照的各处明晃晃的一片。

    花厅正中摆了一张大圆桌,沈承璋坐在上座,沈沅等人在桌旁围坐着,正在同他说话。周姨娘也坐在一旁,正微垂了头,面带浅笑的伸手剥着松仁。剥好了一粒,便放到沈承璋面前的白瓷青花小碟子里去。

    论理来说周姨娘只是个妾室,不应当上桌坐的,但因着沈承璋近来都歇息在她那里,极是宠爱她,所以今儿除夕家宴便也让她在桌旁坐了。

    见着薛姨娘进来,周姨娘忙放下了手里的松子,起身站了起来,屈膝行礼,说着:“姐姐,新年好。”

    薛姨娘对着她点了点头,也屈膝回了礼,笑道:“妹妹,新年好。”

    随后,薛姨娘就唇角含笑的看向沈承璋。

    沈承璋也正在看他。

    自薛姨娘跟了他之后的这么多年,他这还是头一次有这许多时候未看到她。

    薛姨娘想的对,沈承璋原就是个念旧的人,心里还是记着年少时他们两个人的情分的。又有对她的愧疚之意。而且这许多时候未见,他心中当日对她私自卖了沈沅母亲首饰铺子不满的事已淡化了许多。又见她怀了自己的孩子,一眼又看到她发髻上簪的那只银簪子,左手腕上笼的碧玉镯子都是他年少时送她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考取功名,又只是个庶子,送不了薛姨娘什么好东西,但薛姨娘还能不计这些跟着他……

    沈承璋的心立时就软了下来。

    他吩咐丫鬟在自己身边摆了一张椅子,叫薛姨娘:“过来坐。”

    等薛姨娘落座了,他又仔仔细细的看着薛姨娘,柔声的问她:“如何,这些日子你觉得身子可好些了?”

    薛姨娘含笑回道:“较前些时候略微好一些儿了,也慢慢的能进一些饮食了。不过总是比怀溶哥儿和澜姐儿的时候要辛苦许多。”

    这样的一句话无形之中就拉近了她和沈承璋之间的距离。他们毕竟是共同有过两个孩子的人。

    沈承璋听了,面上的笑意就越发的温和了起来:“等过些时候生下来就好了。想必定然是个调皮的哥儿,生下来就该好好的打他小屁股一巴掌才是。现在这样的折腾你。”

    “哥儿也罢,姐儿也罢,总归是妾身和老爷的孩子,妾身心中都是喜欢的,如何还舍得打他?”薛姨娘的声音柔和,三月的轻风轻拂过柳枝一般。

    沈沅冷眼旁观,晓得若再任由薛姨娘这样说下去,只怕先前好不容易让父亲心中对薛姨娘生的那丝嫌隙又要被薛姨娘给缝补了起来。

    于是她就对沈承璋笑道:“今儿是除夕,原就是好日子,女儿还有另外一件喜事要告诉父亲呢。就算是喜上加喜吧。”

    沈承璋听了,就转头看她,问着:“是什么喜事?”

    “咱们家又要添丁了呢。”沈沅笑的高兴,“昨儿周姨娘觉得身子有些不适,遣人来告诉了我。我就让小厮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视。大夫说,周姨娘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这可不是一件大喜事?”

    第55章 故意为之

    沈承璋听了果然大喜,忙转头看着周姨娘,问着:“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过来同我说?”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喜悦和关怀。

    周姨娘低着头,粉颊微红,更是声如蚊呐:“妾身,妾身不好意思说。”

    “你这可真是傻的了。”沈承璋目光爱怜的望着她,“这样的一件大喜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

    一面又叫了知书过来,让她在库房里找些人参之类滋补的药材出来,待会儿就给周姨娘送过去。又叮嘱着周姨娘:“你这是头一胎,不可大意,可要万分小心才是。”

    周姨娘性子柔弱,脸皮又薄,经常未语脸先红,不过沈承璋是极喜她的这份柔弱的。又因着她年纪不大,心中便格外的怜惜她。这会猛然的听到她怀有身孕,他心中极是高兴,只顾着柔声的同她说话,倒一时就将薛姨娘给忘记了。

    饶是薛姨娘平日再如何的喜怒不形于色,可这当会她面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同样是怀有身孕,但沈承璋对周姨娘就呵护的如同手心里的珍宝一般,自己倒像是路边的一根草了。

    薛姨娘望了望周姨娘。到底年纪轻就是好,肌肤白皙清透,水灵灵的,自己便是保养的再好,终究还是比不上的。怨不得沈承璋现在这样的将她放在心尖上。

    想当年自己怀溶哥儿的时候,沈承璋也是这样的对她关怀备至,但没想到时过境迁,现在倒要她眼睁睁的看着沈承璋对另外一个女子这样的关怀备至了。

    薛姨娘就觉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闷闷的透不过气来。不过面上还得笑着同周姨娘说道:“恭喜妹妹。”

    周姨娘羞赧着一张脸,就要起身站起来。但被沈承璋给伸手按住了:“你现在是怀了身子的人,凡事可都要小心些,不能大意。便坐着说话罢。你薛姐姐也不会同你计较的。”

    周姨娘听了,面上便越发的红了起来。不过她到底还是坐着没有起身,只对着薛姨娘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薛姨娘心中越发的气闷了,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的攥紧了起来。身上穿的那件簇新的豆青色撒花缎面长袄都被她给攥出了一道褶皱出来。

    沈澜察觉出薛姨娘的不痛快,便转过头,目光狠狠的剜了沈沅一眼。

    周姨娘怀了身孕的这事,沈沅早不说迟不说,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来说。明明刚刚父亲对姨娘的态度已经极软和了,只要再和姨娘说两句话,父亲必然会对她们和以往一样。可现在好了,听到周姨娘怀了身孕的事,父亲心中立时就只有周姨娘,倒把姨娘抛在这里不上不下的。沈沅一定是故意的。

    沈沅感受到了沈澜带着怨恨的目光,不过她也只当没有看到,面上带着淡笑,伸手拿了手边的盖碗,低头喝茶。

    这个沈澜可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她刚回府的时候,沈澜虽然心中不喜她,可面上到底还能做了同她亲近的模样出来。后来她不过稍微的挑了两次事而已,沈澜看到她的时候就如同乌眼鸡一般。

    沈澜这样,可真是傻了。

    至于说这时候说了周姨娘怀了身孕的事出来,她确实就是故意的。薛姨娘凡事不都喜欢拿她腹中的孩子来说事?怀了个孩子就很了不得的样子。但现在周姨娘也怀了孩子了,还是头一胎,父亲只会更重视周姨娘,对薛姨娘自然就会更淡漠一些。

    沈沅轻抿了两口茶水,将盖碗重又放回了桌面上。

    不过现在周姨娘也怀了孩子了,自然就不能再好好的服侍父亲。总要再找个人来服侍父亲,还得是个她能信任,并且好掌控的人。

    沈沅的目光看向了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知书。

    知书现年已经十七岁了,人如其名,性子平和稳重。相貌生的也好,文雅秀气,正是父亲喜欢的那种女子。

    能进父亲书房里的丫鬟都是父亲亲自过目首肯的,而知书都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发出去配小子,想必父亲心中对她也是有几分留恋之意的。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沈沅收回目光,唇角微微的弯了起来。

    无论如何,总不能再给薛姨娘专宠的机会。

    一顿年夜饭吃的各怀心事。饭后众人聚在一起守岁。因着薛姨娘和周姨娘都有身孕的缘故,沈承璋早早的就让她们两个回去歇息了,余下的也不过是沈承璋同他的一众儿女。

    沈承璋问了问沈溶一些时文的事,看的出来沈溶答的很不好,沈承璋很不高兴。不过今儿到底是除夕,他也没有发火,只警戒了沈溶几句,让他往后要收收心,好好的读书,再不能如以往那样的胡闹了。倒是沈泓在一旁答的虽然口齿慢,但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沈承璋听了很高兴,面上满是笑容。又叮嘱他年后进国子监了要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取个功名出来。沈泓态度恭敬的应下了。

    一时沈承璋的目光又看向沈潇。

    沈潇生母早逝,性子又怯弱,见了人都不敢抬头,沈承璋以往对这个女儿是很忽视的。不过自上次听沈沅说起沈潇被下人欺凌,病了躺在床上都没有人看顾,月钱和用度都被人克扣了的事,沈承璋这会再看到沈潇,不由的就觉得心中有两分愧疚。

    这到底也是他的女儿。

    于是他就温和的同沈潇说道:“往后你的胆子要大一些。你是我的女儿,这沈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有谁敢不听你的使唤,给你脸子看,你大可以端出你小姐的架子来呵斥她,或是罚她,不用怕的。”

    沈潇是挨着沈沅坐的,一顿饭吃下来她原就没有抬过头,只吃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几道菜。这会猛然的听到沈承璋同她说话,她只吓的面色都怕了,伸手就拽住了沈沅的衣襟,哪里还敢回话?

    以往这样的场合,沈承璋可从来没有同她说过话。

    沈沅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就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对沈承璋笑道:“父亲,潇姐儿现在可比以往好多了。上次她院里有个小丫鬟惫懒,让她来我这里拿样东西她都不肯,懒的走,潇姐儿当时就责骂她了呢。那个小丫鬟往后就再不敢对潇姐儿不敬了。”

    “这样就好。”沈承璋点了点头。又对沈潇说着,“往后你无事就多去你长姐那里走动走动,跟她多学学。”

    沈沅轻捏了捏沈潇的手,目光又鼓励着她。沈潇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沈承璋,回道:“是。父亲的吩咐,女儿记住了。”

    沈承璋心中高兴,抬手轻抚着颌下的胡须,对她点头赞赏的笑了笑。

    沈澜听了这些话,心中就有些不忿,也有些泛酸水。

    父亲现在对沈沅实在是太好了。给了她掌中馈的权利,言语之间还以她为他们的榜样。但父亲明明以往最喜欢的人是她,对沈沅却是极不喜的……

    沈澜忍不过,就抬头看着沈沅说道:“长姐现在可真得人的喜欢。连潇姐儿这样怯懦性子的一个人,也都喜欢同你亲近。只是不晓得那日怎生就那样的巧,潇姐儿病了,长姐就正好过去了。倒像是掐着点儿过去嘘寒问暖的一般。”

    沈沅微笑。沈澜这可真是蠢了。不过她到底年纪轻,看到沈承璋对着她旁的兄弟姐妹好,心中自然就不忿。而且沈承璋原还是最喜她的。

    “姊妹连心,我这个做长姐的,自然是时时刻刻都要关心着潇姐儿这个妹妹。”说到这里,沈沅又看向沈澜笑道,“非但是潇姐儿,便是澜姐儿你,长姐心中也是很关心你的呢。”

    听着分明就是她这个长姐极友爱自己妹妹的样子。但沈澜心中却越发的气了起来。

    沈沅到底对她如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她很想此刻就将沈沅的真面目揭露出来,但是她心中也知道,就算她说出来了,沈承璋也不会信的。而且也没有人会信的。

    沈澜忽然就觉得很难过。父亲以往最相信她说的话了,但怎么现在父亲就不信了呢?

    这时她就听到沈承璋略带严厉的声音正在说着她:“澜姐儿,你总是这样的多心。总是我以往太娇惯着你的缘故。往后你要尊敬你长姐,对弟弟妹妹也要友爱。”

    到底是自己娇宠着长大的女儿,沈承璋也不忍心多说她,只不过点到即止。可沈澜听了,依然觉得委屈,眼圈就有些发热。

    但她也晓得今儿是除夕,哭是不吉利的。所以她便紧咬着下唇,垂下了头去。

    沈湘虽然是嫡女,但跟沈承璋不怎么亲。实际上沈湘对所有的亲人都是淡淡的。总是冯妈妈经常在她耳边说的那些个话影响了她的缘故。所以沈承璋同她说了对她往后的期许之类的话时,沈湘也不过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

    至午夜子正时分,放过了炮仗,沈承璋便让他们兄弟姐妹各自回去歇息。

    沈沅等人都起身对着沈承璋行了礼,这才转身带着跟随自己的丫鬟离开。

    冯妈妈今晚没有过来,说是要和她儿子平安儿守岁。沈湘就只带了木莲和小丫鬟翠儿过来。

    木莲给她披上了斗篷,翠儿拿了添好了木炭的手炉给她。她将手炉抱在怀里,出了花厅的门,沿着游廊慢慢的往回走。

    夜风很大,吹在脸上刀割一般。

    心中到底还是觉得孤寂难过的。明明她也有亲人,可始终没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关心她。如冯妈妈所说,做父母的,一般都喜欢第一个孩子。而沈泓又是男孩子,自然得父亲母亲的喜欢。只有她,排行第二,又是个女孩子,父亲母亲就不是真心的喜欢她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跟她不亲近。不过她也总不稀罕他们和她好。而冯妈妈以往对她那样的好,时时说自己将她当成女儿一样的疼爱,可现在平安儿回来了,她就赶着同平安儿守岁去了,一点儿也不管她。

    沈湘越想就越觉得心中发凉。但这时,她忽然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叫湘儿。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一看,就见沈沅和沈泓正从后面赶了过来。

    沈沅这时已经几步走上前来,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同她说道:“湘儿,今晚我们姐弟三个一起守完夜,可好?”

    游廊下挂了大红的灯笼,明艳艳的烛光照在沈沅的脸庞上,看着真是温暖。连她的眼睛都在闪着光一样。

    沈湘看着她。这一刻她只觉得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崩塌了。

    第56章 设下圈套

    沈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绿绮苑这样的热闹过。

    她喜欢明亮,晚上屋子里总喜欢点许多的灯。今儿又是除夕新年,点的灯的就越发的多了,照的里外各处都明晃晃的一片。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透着窗眼望出去,纷纷洒洒的如风吹梨花一般。

    沈沅和沈泓隔着炕桌坐在了炕沿上,沈湘则是盘腿坐在了炕上的最里面。

    三个人正坐在一起嗑瓜子说闲话。沈沅说的是她小时候的丑事:“……那个时候泓儿还没有出生呢,湘儿生下来才刚三个月,我约莫也还不到四岁的年纪。我记得那会儿也是个下雪的天气,我去找大堂哥玩,路过一个小水坑。我只说水坑上面结了冰,定然结实,双腿一跳就跳了上去。果然是结实的,一些事儿都没有。随后又遇到了几个小水坑,上面都结了冰,我也一一的跳到了上面去,还使劲的踩了踩,都一些事儿也没有。后来我胆子就大了,看到湖面上也结着冰,想也不想的就跳了上去。可偏生那冰冻的不够结实,只听得扑通一声,湖面上的冰就破了,我掉到了湖水里去。可把跟着我的丫鬟给吓了一大跳,赶忙的叫人救了我上来。过后我可是整整的病了十日才好呢。还被母亲好一顿骂,说天底下就没有比我更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