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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送我回卧房行吗?我看不见了。”元娘请求道。

    笑声重新响起,微不可查,但元娘有一双好耳朵。她默不作声,没有催促,直到她感觉到有人抓住自己的手,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有人愿意帮她。她忙说:“谢谢你。”

    元娘感觉到抓住她手的人正在拉着她走,全无怀疑地跟了上去。她眼睛还是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闭着。也许在卧榻上躺一会儿会好,又或者等盛森渊回来,他总有办法。想了很多,可是带着她向前走的人依旧没停下。从院子口走到她的卧房,什么时候有这么远了?

    元娘好奇地问:“现在我们走到哪了?”

    牵着她的人还是不是说话,但突然停下了。

    “到了?”元娘问。

    那人慢慢走近她,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吐出两个字:“到了。”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用的气音,元娘没法分辨说话的人是谁。

    短暂的沉默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向她,元娘感觉到有人狠狠推了自己一把,她顿时失去平衡向后栽倒——“扑通!”是水!她背后是水!元娘慌张地扑腾起来,“唔!”

    元娘在水中浮浮沉沉,呛了好几口水,直到她撞在一根石柱上,慌忙抱住,才终于能把头从水面露出去。她先拼命呼吸了几口气,环顾四周,这里是个养鱼的池子,距离清凉院不远,盛森渊偶尔会来这里钓鱼玩……等等,她能看得见了?

    她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抱着的是一座桥的桥柱,它横跨在养鱼池上。

    推她下水的人已经不见了。

    如果这里是养鱼池……

    元娘冷静下来,慢悠悠地站稳,挺直背,这才发现水面仅到胸口。如果她站直,就不会淹死。可之前她看不见又太慌张,拼命拍水失去平衡才差点害死自己。元娘有些郁闷,但没再继续发愣,从池子边爬上岸,湿淋淋地往清凉院走。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她隐约能听到笑声,但她一查看,笑声便消失了。

    人人都若无其事地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仿佛是她疑神疑鬼。

    但她偶尔能够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

    “你看元娘那个样子,真狼狈。”

    “好好笑!”

    “果然是傻子。”

    “这种人也能留在府里吗?”

    “太给少爷丢脸了。”

    元娘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尽力无视那些声音,回到清凉院,扫地的丫鬟还在扫地,但扫帚在抖。

    扫帚自己当然不会抖,是肩膀带动它抖。肩膀也不会自己抖,是丫鬟们在笑。

    元娘目不斜视地走回卧房,将门关紧,面无表情地脱掉湿透的衣服,拿毛巾擦干身体,换上新的侍女服。她在梳妆台前坐下,重新把头发解散,抹干,扎好。

    她在凳子上发了会儿呆,把扔在地上的湿衣服装进木盆里,抱去洗衣房。

    在洗衣房,没人笑她。

    毕竟,当元娘面无表情时,很有气势,也很能唬人。这里都是犯错受罚的丫鬟,就算隐约怀疑她脑子有问题,也不敢学别人玩什么落井下石。她们熟悉这四个字,但她们通常扮演的是被砸石头的人。

    和元娘说话的小丫头很老实,接过木盆答应洗完了就给她送回去。

    元娘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给她。

    盛森渊说麻烦别人时也要给点好处,元娘问该给什么好处,他就给她这个荷包。

    小丫头本是怯生生的,看见碎银子眼睛一亮立马收好,露出大大的笑脸转身走了。

    少爷真是教得对。元娘感叹道。

    等她再回到清凉院时,扫院子的小丫鬟们终于完工了。

    六个人,扫了两个时辰,可见有多仔细。

    桃花把六人排成一排,一齐教训:“连扫地都做不好,府里养你们有什么用!”

    元娘朝她走去,在她背后叫了一声。

    桃花没回头:“有事?”

    “我要跟你说话。”

    桃花翻了个白眼,“都滚吧。”

    把小丫鬟遣散,她扭头问:“我跟你好像没什么好说的吧?”

    “刚才是你推我。”元娘道。

    ☆、流言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陈述,元娘只是告知桃花而已。

    在她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回忆她听到的笑声,想了一路,她很确定那笑声是桃花的。府里的侍女们平时说话声音很像,都是细声细气的,这是典型受过训练的声音。但人笑起来总是很难控制自己,大部分人的笑声都不一样,其细微的差别,元娘可以分辨,桃花的特别尖。

    “你莫名其妙说什么呢,我听不懂。”桃花自然否认。

    “那个笑声是你的,是你带我去水边,把我推下去。”元娘不受影响。

    桃花冷哼一声,“那又如何?难道你想找少爷告状?”

    告状。

    这又是陌生的词。

    元娘暂时忽略,她问:“你为什么要推我下水?”她当时看不见,可桃花不是瞎的。

    “那么浅的水,难道会淹死你?”桃花振振有词,“我只是想跟你开玩笑。”

    “……”

    “这种小事就没必要捅到少爷跟前了吧?”

    “……”

    “喂,开玩笑而已,你气性这么大?”桃花倒先生气了。

    元娘不说话,是因为她在思考,她思考时必须专注,很难给予回应。而且她也不想给,她不喜欢桃花的语气,不想搭话。一番思考后,元娘才开口道:“我掉进水里,会生病。”桃花把她推下水,这是不争的事实。

    桃花急了,“你怎么非要揪着这点事不放呢?”

    元娘转身就走,“等少爷回来,我会告诉他。”

    “你没有证据!”

    “我知道,但我不会帮你瞒。”元娘想知道桃花为什么要推她,她不肯说,就让少爷问吧。

    “喂!你!”桃花大叫一声,把她死死拖住。

    二人正在清凉院的正中央对峙,她一嗓子顿时吓得不少打扫的丫鬟纷纷转眼看了过来。

    桃花慌忙陪着笑脸给元娘整理被自己扯皱的衣服,等那些目光再转走,她才低声下气地道歉:“真是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跟你开玩笑!可我不是故意的,你看,你不是好端端的?又没出事。你没淹死,没受伤,也没有生病,不然你哪还有力气来找我的麻烦?”

    这句话应该是道歉,可元娘总觉得听起来不痛快。

    她的不痛快也体现在脸上,桃花立刻说:“行行行,我再郑重跟您道歉,元娘姐姐,全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种小人计较行吗?这就是一点小矛盾嘛,何必闹到少爷那呢?他在读书,不久要考功名,如果因为我们之间的摩擦影响了他的学业,你我谁担当得起啊?”

    元娘摇摇头,她不明白告诉少爷怎会影响他的学业?桃花刚推过她,她不信桃花的话。

    “好啦!”桃花死死扯着元娘的袖子,“是芙蓉说我可以耍你玩玩的!”

    “是芙蓉让你把我推到水里?”

    “是啊!”桃花眨眨眼,“她说,玩玩嘛,反正又不会真的出事。”

    “你胡说,我去问芙蓉。”

    “别去!”桃花飞快地抓住她,“你当面质问,她怎么会承认?”

    “那我也不信你的话。”元娘道。

    昨晚芙蓉才帮过她,为什么转天就要桃花推她下水?她不信,落水的滋味一点也不好玩。

    “算我求您,拜托您了!”桃花可怜兮兮地说,“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被爹娘卖进来的,好不容易才能被分到清凉院里做事,如果您去找少爷告状,我就死定了!我们全家可都靠着我一个人的工钱养活,我爹娘身体不好,我两个弟弟年纪都小,一个才刚走路,一个还在襁褓里,要是我被赶出去,我们全家都会饿死的!我会死的!”

    “你知道死很可怕,怎么还推我?”元娘问她。

    桃花简直要气死,这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她明明已经说得很可怜了,怎么元娘还能无动于衷?难道是个冷血傻子?可她这回是亲自将把柄塞到元娘手里,一点也不敢反驳,被挑刺也只能拼命道歉。反正说来说去,就是求她别告诉少爷。

    元娘听了很久,等桃花一口气接不上的时候才找到机会插嘴:“好吧。”

    桃花狂喜:“你答应了?”

    “我不告诉少爷你推我下水,但是你下次不能再对我做这种事。”

    “好,我这次一定吸取教训,绝不会有下次!”

    “嗯。”元娘转身走了。

    桃花呆呆地站在原地,这就走了?临走前难道不用丢两句狠话吗?

    可元娘真的走了,连一次回头也欠奉。

    ……

    元娘回了自己卧房,在床上坐下,她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游戏,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盛森渊回家。她不知道时间,也没人会通知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如果饿了,大约就到了中午,可以去厨房解决一餐。如果厨房里再不给她准备午饭呢?这个问题,她还没想好。

    “咚咚咚。”

    在元娘思考时,有人敲门。

    她往窗户看了一眼,现在的天色最多是正午,肯定不是盛森渊下学。这就怪了,除了他还有谁会来?元娘跳下床,走到门口将外面的人放进来。

    门外居然是桃花。

    她拎着食盒穿花蝴蝶般闪进屋,一来就滔滔不绝,“我刚才去了厨房,听说您没来,猜您没吃午饭,就给您送来了,您看合不合胃口?”桃花满面笑容地把食盒里的碟子拿出来摆在桌上,态度谄媚之极。

    “我拿了鱼粥,排骨,两碟小菜,一碗汤,这是按我食量拿的,不知道您够不够吃?”

    “谢谢你。”

    元娘在桌前坐下,桃花这算是给她解决了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