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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能进殿试的都是人才,阿雷虽然于教化之道精研甚深,但在文辞上不是那种文采斐然的类型,名次什么的,还要看考官、陛下怎么考虑,不要报太高的希望。”

    等张雷沐浴更衣又晾干了头发,报子终于敲锣打鼓地到了崔瑛的住处——张雷会试登记的地址就是崔瑛家。

    “恭喜贵府张郎君讳雷的,高中丁丑年进士科状元,请郎君开门纳喜~~,祝郎君步步高升~~”报子从村头开始,一路拖着声音敲着锣鼓向崔家前进,路上还围了许多年幼的孩子和看热闹的大人。

    “是小张先生吧,果然是崔教头的弟子,真真儿的厉害,中状元了咧!”

    “小张先生还教过我的,脾气和崔先生一样好。”

    这是小孩子的欢喜与议论。

    “中了状元啊,后头得当官了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功夫再来这边看看娃娃。”

    “且知足吧,听说吕家快出孝了,崔教头恐怕也没功夫再天天泡在控鹤军了,那才真可惜。”

    “咱们还是先寻摸寻摸其他先生吧,我觉得现在孩子学得挺好的,说不好哪天还能给咱们挣副诰命回来。”

    这是大人们的忧虑和思考。

    控鹤军中的人考虑的是先生和孩子的学习问题,汴梁城里的人可就更关注张雷本人了。

    在各个正店脚店,青楼楚馆,瓦肆歌台,平时谈诗论赋的读书人们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里,怎么也无法避免去谈论这场考试。

    “说起来这个张雷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以前从来没听过这号人啊?”

    “没听过吧,因为他年纪小啊,今年才十六岁,刚超过神童试的年岁。”

    “这么小?有什么本事成状元?”

    “才不止是状元,庐州那帮人说了,当初他的发解试也是第一,这样一算……”

    “三元及第!还这么小!”群人惊叹道。

    “你们不知道吧,”一个人神秘兮兮地说,“这个张雷啊,可是崔神仙的徒弟,手眼通天着呢。”他用手指朝上点了点,暗示道。

    “崔神仙怎么啦,你没去看他的卷宗吧,华表下面的板子上贴着呢,没个三五年教小孩子的经验,不是洞彻人心,根本写不出这样的雄文来。”一个衣冠有些狼狈地人积极地推荐道。

    有两人有些意动,但还没起身,便被身边的人摁住了,“兄台刚从那边过来?”

    “是啊,那边可热闹。”

    “你的方巾歪了。”

    刚才要站起来的人,又稳稳地坐了回去。他们这些读书人还是挺在乎自己形象的,看榜那是关乎自己的前途,没形象就没形象了;若为了看一篇文章,就要被青壮的家丁们追索一番,为汴梁有趣的生活再添些笑料,那他们可就敬谢不敏了。

    “我抄了张状元的文稿,文笔有些古拙,见地却是针针见血。”旁边一人得意地从怀里抽出一卷纸,上面果然是张雷的策论。

    “嘶~他写得可真是……”那些读书人看了张雷的文章都惊讶到有些失语。

    “这是怎么写出来得呀,可真难为他了。”

    “这文章也只有张状元才能写出来了。”落第的举子插话道,“我是庐州合肥的,与张状元算是近邻,这位张状元在崔县令当初进京应试的时候接手了一所私塾,这才几年,六安十来岁的孩子几乎都能认得几百个字。现而今六安但凡有点什么事儿,邶国公就让成教谕写个公告四处贴贴,全县就都知道了,再不怕奸胥恶吏欺上瞒下,压榨百姓了。”

    “当塾师?能成吗?”有人想试试,又担心三餐不继。

    “按那位崔县令一时露的口风,能把一群几岁十几岁的小孩整治的服帖、教他们学会他们本来不太感兴趣的东西,这手本事用在治国上都分毫不弱的。”

    “怎么说的?”

    “你想啊,你得会管教这群孩子,还得哄得他们愿意学,要写教学设计、教学反思什么的,总结哪些做的好,哪些做的不好,这一套下来,他不比咱们这些死读书的人强,那才真是白瞎了。”

    “我今年回去带带家里的蒙童,多多行善积德,我也不求三元及第了,只让我中试就好了。”各处的读书人们在知道了张雷的经历后,心中都萌发出了这样的想法。

    控鹤军的小院里,崔瑛替柴永岱斟上一杯茶,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看得来认识认识“童子”的耶律隆绪有点毛。

    第112章 较量

    “崔先生的高足不光长得是一表人才,教学见识也可称得上才高八斗,真是令人欣羡。”耶律隆绪非常客套地说,“小王今日冒昧前来,恰逢其会,礼物简薄,还请状元郎莫要嫌弃。”

    “梁王殿下客气了,”崔瑛坐在座位上只欠了欠身,“朝中大臣与藩国交往过密不是好事,礼物还是算了吧。”

    然后他转而对侍立一旁还算把持得住的张雷道:“快去收拾一下出门吧,来往应酬把握好分寸,你年纪轻,别饮酒过量,注意节制。”

    “是。”张雷勉强压下不由自主翘起的唇角,欢快地应声退下。

    “见笑了,小孩子家不够稳重。”崔瑛也勾起嘴角,冲耶律隆绪客套道。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不欢喜就奇怪了。”耶律隆绪也笑,“这孩子是崔先生一手带出来的吧,能教出一个三元及第的天才来,您的手段让小王非常敬仰,不知能不能从您这里讨教一二?”

    耶律隆绪这几天在汴梁城里听得最多的是控鹤军的富足,是六安的奇物,而造就这一切的,便是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人。在他看来,柴永岱只是庸常之君,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只胜在身边有不少能臣为其出谋划策,所以才没出纰漏,而他自己的本事则要比柴永岱高上许多。

    只可惜大辽水土可以轻而易举地生出弯弓驭马的勇士,却难培养出精致优雅的文士,所以他来到周国,更关注的便是有非常能力的文人,而这位似乎出自释家的崔瑛就是他的目标之一。

    “梁王殿下想与谁比试吗?”一直在一旁的柴永岱接过话头,带着一丝古怪的微笑问道。

    “是的,”耶律隆绪点头道,“不过小王自知儒学一道是争不过你们周国的人的,听说周国人崇奉道教,我们大辽则供奉佛祖,”他看了一眼崔瑛,“不若让我大辽的活菩萨与周国的老神仙比试一番?小王的使节团中有几位佛法精深的大师,如今正在相国寺挂单,可以出面。”

    “道家修今生,佛家求来世,只不知梁王殿下要怎么比试?”

    “双方轮流出题,能解则胜,不能解则败,哪方连胜三局为赢如何?”辽国的使团显然早就做好扬名的计划,比赛规则脱口而出。

    “这样说的话,我们还是麻烦白云先生好了。”柴永岱脸上那古怪的微笑更深了一些,“贵方定下时间,小王来给这场比试定地点好了。”

    大周的道士与辽国的和尚要进行一场法会比试,这消息对于大周的百姓而言远远不如有一个十六岁的天才三元及第来得猛烈。

    虽然大周立国不久,但崇文的风气已经略有突显,本来已经有些抑武的倾向,不过在控鹤军成为汴梁美好生活象征的现在,百姓对从军、对军人本身的印象已经大为好转。在这种风气之下,道士们或许还因为控鹤军的烟火而在百姓中略有名声,僧人们对百姓的影响除了祈福也就是大相国寺的庙会了。

    于是在金殿面圣、跨马游街、琼林御宴等等的热闹都渐渐淡去之后,人们才将目光转向这场佛道之争。也直到此时耶律隆绪才定下了比试的时间——五月初五端阳节。

    “有出息!”终于从六安琐事中脱身的叶知秋没有通知任何人便快马入京,正赶在比赛前到了宫门外,他一见到张雷便夸奖道。

    “叶叔回来了,六安可好么?”柴永岱关心道。

    “好得很,”叶知秋点点头,转向崔瑛道,“我这个幕僚还算合格,六安县安稳,六安人富裕,你可以放心了。”

    崔瑛点点头,马上要进行两国间的比试,不是细问的时候,崔瑛虽有心想问问六安的新县令是谁,场合却有些不合适,只能默默记在心底,打算之后再去打听了。

    这次的比试继续设在崇文殿,崔瑛已经连吐槽他与崇文殿缘分的心都有了,却还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免得一会儿伤到了国际友人的心,远来是客,这点子面子还是要给客人的。

    诸人坐定,新科进士们借观政之名集体请命来看热闹,崔瑛则是作为太子伴读跟着柴永岱一起来凑热闹的。

    “此为我大辽国师波德诃,大师喀卢纳及他们的弟子。”耶律隆绪十分庄重地双手合什行礼,郑重介绍道。

    “阿弥陀佛!”那位叫波德诃的大和尚呼了一声佛号,用他极为流畅的汉语说了一串祝福的话,神态安祥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贫僧自大辽来,欲与诸位施主共参佛法。”另一个大和尚性子似乎开朗些,微笑着上前与大家打招呼。

    “贫道火龙,这是我的师弟魏离,后生小辈,还请大师不吝赐教!”火龙真人上前单手作揖,轻宣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老神仙怎么没来?”崔瑛悄悄问在后面没出声的魏离,他是陈抟所有弟子中最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崔瑛自他回来之后,与他交流的时间更多,两人也更熟悉。

    “还不是你前些天和他提的事儿,”魏离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家师最近喜欢上将已经发现的元素往一起揉,最近正守着高炉往铁里掺东西嘛,根本走不开。另外几位师兄弟正是寻道的关键,连饭菜都是火工道人们给摆桌子上的。这会儿打扰他们,”魏离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师父不把我扔高炉里才怪!”

    崔瑛一摊手,他现在和陈抟真是忘年交,闲着没事就在一起瞎聊,至于这些瞎聊会引起这位老神仙什么研究创意,崔瑛表示自己在解析几何变成八卦象限之后就已经不再细想了,随他去吧。

    互相介绍完毕,柴宗训简单说上几句类似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废话,耶律隆绪宣布了比赛规则,比赛就开始了。

    一开始的问题是互相试探,大多是一些外人看起来极难,内行的人一听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在确定了对面人的水平之后,真正的比试才开始。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竟愿百姓安居;贵教则有五斗米、黄巾之恶道,不知这两系如今安在否?”

    这是和尚的恶毒心机了,这题说得不好,不光是比试输了,还会在皇室心中栽下一根永远也拔不出来的刺。

    “妖道作恶,癣疥之疾矣,乌合之众,只一部兵马可解。”火龙真人轻哼一声回答道,“道德高士或悬壶济世,或隐居山林,吾只听闻佛盛而民不繁息,逃役税,避亲伦,而招致三武灭佛,未听有道门遭此灾祸者,大和尚需得反省。”

    历史上三武一宗灭佛,其中这一宗就是周世宗柴荣,这个世界虽然因为穿越前辈的影响,柴荣做事更圆融一些了,但他骨子里对佛教是持不信任的态度,而这态度也很好地被柴宗训、柴永岱继承了。

    前些时候,朝廷就颁布了法令,令无度牒的僧道还俗,这还算是题中应有之意,更狠的是,柴宗训明确要求不论僧道皆不得乞食于百姓家,寺庙田产皆需按等纳税。这政策针对的就是大批不事生产的僧人,至于道士,他们顶多将“铁口直断”的招牌花几文线给改成“悬壶济世”,反正缺不了一口饭吃,若是在求道方面有所长处,那求到白云观里,生活更是美滋滋的。

    大和尚立即就哑了,除了禅宗以外其它教派遵循的戒律里有一条便是不能从事生产劳动,这在哪个皇帝面前都讨不了好,他便只能沉默了一瞬,等候对方出题。

    “贵派曾有人说过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可谁曾见过花中的世界,叶里的菩提吗?”

    “非有大智慧者是不得见的,贫僧愚笨,尚无缘得见。”

    “可用道门的法子,我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这样的奇景。”魏离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看。

    第113章 佛教的作用

    “来,诸位请看!”魏离小心地从他们带来的物品里抱出一只黄花梨的箱子,打开后取出一个蒙了一层素绸的奇怪东西。

    所有人都好奇地围了上来,看着魏离像捧着宝物一样将这法器轻轻搁到一张圆桌上,他轻轻揭开那层素绸,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黄铜铸造的,上直下圆的奇特器物。

    “这是莲蒲师弟与几位巧匠一起炼制出的神器,”魏离压低了声音,好像怕惊扰神灵似的解释道,“能看到小千世界。”

    别说耶律隆绪和那几位佛子不信,便是柴荣、柴永岱这样隔几天就要往控鹤军跑一趟的人都不信。

    只见魏离从箱子的隔层里抽出一层小小的托盘,里面垫了密密的棉花和绸缎,他先用丝绸隔着取出一片玻璃来,然后火龙真人将准备好的叶子表皮用清水一点,放在这片玻璃上,再用一个精致的小镊子夹出另一片更薄更透明的玻璃,一点点地斜斜地放到叶皮之上,最后滴了一滴似乎是油的东西到那玻璃之上。

    整个过程,魏离与火龙真人是屏气凝神,其他人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等他将这片小小的玻璃放在那神器上,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魏离上前一眼睁一眼闭地上下摆弄了一会儿,才让开道:“好了,此乃我道家神器,师父唤其为视微鉴,可视秋毫如盘柱。”

    最先上前的自然是柴家父子,然后是耶律隆绪。柴家父子是经历过崔瑛各种奇异手段“攻击”的人,虽然也觉得神异,却也多少有些见怪不怪的定力。没有见识过崔瑛手中层出不穷法宝的耶律隆绪,则定定地站在那视微鉴前,半晌不曾动弹。

    “阿弥陀佛!”大和尚波德诃轻宣一声佛号,将耶律隆绪唤醒,等耶律隆绪回神移开身体,他便忽视了想要凑上前来的萧思温,一个箭步窜上前去。

    那视微宝鉴里仿佛一个异世界,一个个巨大的半方不圆的青绿色物体安静地待在里面,上面似乎有一个个小小的黑点在游移,却看不太清楚。可是青绿色物体一个连着一个,如同鱼鳞一样排列整齐,不是菩提树,胜似菩提树。

    “阿弥陀佛,仙长们真是功德无量!”波德诃稳了稳心神,强撑着将自己软掉的脚挪到一边,生怕一个不慎伤了那宝贝,他郑重地向火龙真人躬身到地,“此宝物应我佛家真理,不知仙长可否割爱,贫僧定当在佛前日日为仙长祷告祈福。”

    全场对这东西最无所谓的就是崔瑛了,他听到大和尚这话好悬没乐出来,这大和尚的作派实在是太有“此物与我西方有缘”的风格了。

    理所当然的,火龙真人与魏离根本没搭理他,他们俩为了扬一扬道家的名声,“勾引”更多的有识之士来和他们一起共享追求大道的乐趣,在汴梁城里为新科进士们热闹的那几天,他们就加紧搜罗了最近的新发现,把好拿好弄的都整理好,就等今天一展身手。

    这印证“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手段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崔瑛之前辟谣的时候就已经有放大镜了,两个放大镜调整好焦距其实就能当显微镜用了。但想要看清植物的脉络,甚至想看到细菌,高的放大倍数,通光孔、反光镜的设计都需要费些功夫。

    费了这些功夫好不容易才挑到合适的镜片,无色、无气泡、介质均匀、通光性好,才组出这么一台高倍的宝物,要是凭大和尚两句话就送了人,他们才真是受了佛法感化。

    魏离嘴角噙了一抹轻蔑的微笑,“大和尚,你的佛法学得不透。”

    “是,贫僧悟不透宝物的真谛。”波德诃干脆地应下,然后抬眼看向火龙真人,“仙师可否将此宝物借予贫僧,以耀佛法?”

    耶律隆绪以手抚额,还很年青的他此时觉得面皮有点红,应该是看到异世界兴奋的。

    “贫道说你佛法学得不透,不是说你悟不透宝贝之中的道理,”魏离着重咬了“道”字说道,“而是说你悟错了方向。”

    “敢问仙长此言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