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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节

      才说到这里,就听得身后有人淡声道:“少卿是问你有没有伤着。”

    袁恕己回身,却见是崔晔走了进来。

    他仍是这般云淡风轻不染凡尘的冷清自若模样,就好像并没看出阿弦满脸藏也藏不住的伤心。

    崔晔道:“手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沾水?”

    阿弦“哦”了声,抬手看了看:“没有。”

    崔晔吩咐道:“外头都湿了,去换一换。”

    袁恕己惊叹钦佩崔天官的“深不可测的修为”,却也因此反应过来,忙攥住阿弦手腕:“你总是粗手笨脚,只怕伤了都不知道,过来给我看看。”

    阿弦茫然之际,被他牵着在桌边坐了。

    袁恕己为她将外头纱布取下,崔晔则问道:“虞娘子怎么样?”

    阿弦凝神想了想,答道:“方才大夫来看过,说是伤了元气,气血不调,对了,我还要熬药。”说着就要起身。

    “别动,”袁恕己制止了她,“别只顾着别人。我叫他们帮你熬就行。”

    阿弦抬头,看看袁恕己,又看崔晔。终于涩声问道:“阿叔怎么也来了?”

    崔晔道:“我是陪着少卿来的。”

    袁恕己意外,却也没说什么。

    阿弦自顾自想了会儿,忽然问道:“阿叔,你跟狄仁杰狄大人是相识吗?”

    崔晔仍是不动声色道:“是,我们同为明经出身,狄大人早我两科,是我的前辈。”

    “那阿叔跟狄大人交情很好?”

    袁恕己起初听阿弦问起狄仁杰,只当随口而已,又听了这句,才听出异样味道,忙看崔晔如何回答。

    崔晔的眼中透出些许笑意,不答反问:“你怎会这样问?”

    阿弦道:“狄大人到大理寺去的仓促,而且我其实并没有跟他说过周国公为难之事,他却对此一清二楚。我想来想去,只有阿叔知道内情,也只有你可能跟狄大人相识。”

    崔晔不由轻笑出声:“看样子不能再小看阿弦了,这样危急险要的情势下,还能判析的这样明白。”

    袁恕己心惊,忍不住歪头看去:“果然是你让狄仁杰接手此案的?”

    崔晔道:“我只是知道狄公正好回京,而且他是皇后看中的人,为人刚正不阿,冷静睿智,这件事让他出头最好,你毕竟是当事者,不如他局外人妥当,而且他这样一闹,消息也传的更快。”

    阿弦道:“那么梁侯又怎么忽然插手?”

    崔晔见她又问此事,眼中笑意更胜,道:“梁侯向来跟周国公对头,番僧入长安的时候,他也早就留意了,加上狄仁杰亲自带人前往,梁侯当然要不失时机地踩一脚。”

    阿弦怔怔然:“阿叔都算到这些了吗?”

    崔晔微微仰首轻笑:“我难道真是诸葛孔明,会算无遗策么?不过一件事发生后会引发何种变故,参事各人的反应如何,大略是推的到的。”

    阿弦看着他眼带微光,笑的微暖,一瞬间竟又想到窥基法师之事,本还想问,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只怕也早有所预计。

    只不过就算推想到所有,但要让所有都分毫不差地向着自己所想的方向而行,这其中所付出的周密安排,却难以预料想象了。

    袁恕己在旁听着也十分震动,先前他还打趣说崔晔只需要多一个四轮车跟羽扇就是诸葛亮,现在看来,倒也不是打趣,而是歪打正着。

    也许从昨夜在这里相遇的时候他就开始计算这所有,一步步地让他跟阿弦随着他的计划而行,袁恕己起初还想为什么崔晔竟不露面了,难道他就这样放心阿弦跟着狄仁杰去周国公府?岂料后面还有伏招。

    原来这所有的步骤之后,都有他的影子,怪道他如此端然稳坐,原来是因胸有成竹。

    袁恕己不禁笑道:“我今日才服了你了。”

    两个人陪着阿弦,一直说到这里,阿弦心有所思,原本那滚滚的难过之意才缓缓消退。

    袁恕己替阿弦又将手上的伤略微料理,便出外叫了个跟随进来熬药,又让另一个出去买些吃食。

    原来他还记得阿弦从昨夜到今日,都未曾进食。何况又遭遇那些可怖经历,如今又被陈基伤了心,精神身体双重打击,若再饮食不调的话,就算是铁石之人也扛不住。

    崔晔本是来看一眼就要走的,眼见如此,只得陪着坐在桌边。

    在他两人的劝哄之下,阿弦才勉强吃了些东西。

    正那小兵熬好了汤药,阿弦立刻起身,捧着入内喂给虞娘子吃。

    袁恕己便也放下筷子,自忖度心事。

    崔晔瞥他一眼,忽地问道:“少卿在想什么?”

    袁恕己忖度道:“我觉着小弦子一个人住在这里,未免凄惶,虽然有个虞娘子照料,可若有个头疼脑热,却是照看不过来,何况这平康坊龙蛇混杂,着实叫人不放心。”

    崔晔听他说了这许多,已经猜到他的用意,却问:“那么少卿的意思是?”

    袁恕己道:“我在崇仁坊有所宅子,但因大理寺的这个差事,我不常回去,十天里倒有七八天是空置的。那里的境况总要比平康坊这里好些,所以我想……不如让小弦子过去住,我那边还另有两个小厮,好歹有个照应。”

    崔晔沉默。

    袁恕己道:“你怎么不说了?”

    崔晔道:“这件事你同阿弦说就是了,只看她的意思。”

    袁恕己道:“那你没有意见么?”

    崔晔道:“只要阿弦答应便可。横竖少卿也是好意。”

    袁恕己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想到一件:“万一小弦子固执不肯呢?”

    崔晔一笑,袁恕己隐约有些瞧破:“你总不会就算到她是不肯答应的?你……”

    他忙又道:“我把实话告诉你,待会儿我出口的时候,你劝着她些,我看小弦子最听你的话,只要你帮两句,她一定不会推辞。”

    崔晔道:“我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少卿是知道的。”

    袁恕己道:“你这口吻像是要推她进火坑,方才明明说我是好意的。”

    崔晔垂眸看着桌上菜碟,道:“我觉着这样藿叶羹很不错,少卿请吃。”

    “我不爱吃藿叶。”袁恕己随口答道。

    崔晔道:“但我觉着甚喜,请少卿吃自是好意。”

    “可是我……”袁恕己本要说不对自己的口味,但转念一想,猛抬头看向崔晔,“你……”

    四目相对,崔晔道:“这明明也是我的好意,少卿为何会拒人千里?”

    袁恕己张了张口,心想他这个比方十分荒谬,心里有一万句能反驳他,但……

    正在彼此对视,各怀心思,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道:“十八,十八!”

    两人并未立刻就动,那声音叫了一会儿,大概是因并无动静,索性便走了进来:“你今日怎地又不去户部,还去大理寺打什么官司,你……”

    这人竟有些气急败坏似的。嚷嚷间将到屋门。

    不防袁恕己因崔晔那句话心头正恼火,听此人如此无礼,便一拍桌子喝道:“什么人大呼小叫!”

    那人正遥遥地看见堂下有人对坐吃酒,本还以为其中一个是阿弦,猛然被袁恕己一声怒喝,吓得一个哆嗦。

    定睛再看,才脸色大变地垂首,哆哆嗦嗦道:“原来是崔侍郎,袁少卿……我、我不知两位在此……”

    袁恕己喝道:“你不要管我们在不在,你又是谁,这样无礼吵嚷什么?”

    “我、下官……”更加语无伦次。

    来者六神无主中,阿弦闻声赶了出来,见状忙迎出来:“主事。”

    原来这来人竟是王主事,他本就有些体胖,一路赶来又被袁恕己呵斥,吓得满头出汗。

    这会儿见了阿弦,才如见了亲人般道:“我以为我找错地方了……十八,你在怎么也不……”

    还未说完,袁恕己起身走了过来,王主事瞥见他的冷脸,想到种种有关他的传说,不敢做声。

    何况背后还坐着个更不敢招惹的人呢,想到自己方才的“造次”,也不知有没有冲撞到……那汗流的更急了。

    阿弦见王主事站战战兢兢,忙解释道:“主事,是我疏忽了,因为一件公案缠身,方才才得闲回来,故而不曾去户部。”

    当着那两个人的面,王主事就算是冲天的气焰都消散无踪,胖脸抖动:“我、我就是担心有什么事,所以跑来看看。”

    举起袖子擦擦脸上的汗,不敢抬头,生恐跟袁恕己凶狠的眼神对上。

    阿弦察觉,忙回头道:“少卿,你且先回坐。”

    袁恕己不动:“你们说什么,我也听听无妨。难道还避着人的?”

    “少卿。”阿弦只得推了他一把。

    袁恕己这才哼了声,转身回座。

    这边儿王主事发现他去了,偷偷地松了口气。

    阿弦道:“还让您特意跑来,实在对不住。可是有事?”

    王主事口干舌燥,不敢再说,只想速速离开:“没、没事……”

    阿弦却想到一件,忙问道:“是了,涂家的那案子,主事打算如何处理?”

    王主事来此其实也正有这件案子的原因,本不敢提,见阿弦提起,才道:“原本听你说了石龙嘴的事,我思来想去,今日特又跑了一趟兵部,然而兵部的大人坚称无事,我看他们不耐烦的模样,倒像是觉着我在无事生非。”

    阿弦想到崔升的点拨,因道:“您劳累了。我有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我想将此事如实禀告许侍郎,让许侍郎跟兵部的人交涉,不知道您觉着如何?”

    若是在之前,王主事一定要呵斥她越级胡为,可是如今看见袁恕己跟崔晔都在里头坐着,越级的恐是自己……忙道:“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阿弦见他松口,便忙行礼:“多谢主事。”

    王主事干笑两声:“不必多礼,有了妥帖解决的法子最好,我心里也想着水落石出、不冤屈一个人的。好了,既然你忙,我就不打扰先回去了。”

    阿弦知道崔晔跟袁恕己在,所以王主事很不自在,当即并未挽留,送出院门。

    仍回堂下,袁恕己问道:“方才你说什么法子,什么找许侍郎?”

    阿弦便把涂明之事说了,道:“我听崔二爷说许侍郎为人随和交际有广,所以想求请侍郎出面儿。”想到今日在周国公府跟武三思狭路相逢,若武三思知道此事跟她有关,必然难为。

    袁恕己道:“你才到户部多久,便又接手这样棘手的案子。”

    说着看一眼崔晔,袁恕己心中转念,便把提议去崇仁坊的话先压下,只是劝阿弦多吃些东西而已。

    眼见时候不早,袁恕己叫了个官差驻留,两人告辞。

    出来院中,袁恕己上马崔晔入轿,眼看走了一段儿,袁恕己才道:“照你的意思,难道就不管她了?”

    轿中毫无声息,这一句话似泥牛入海不见波澜。

    袁恕己探臂敲了敲轿顶,催促道:“天官,崔侍郎,我跟您说话呢,不是算无遗策孔明再生么?麻烦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如何?”

    轿中崔晔才道:“我并非不答,只是不敢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