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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节

      一语提醒梦中人,阿弦打了个哆嗦:“可、可是按照杨府的说法,景无殇乃是情杀。而且看杨公子的反应,仿佛也类如此。假如景无殇真的是不系舟之人,又因此而身亡,那、那岂非表示杨府也涉身其中?”

    两人面面相觑,因为这忽然出现的可能而噤口无声。

    袁恕己道:“未来的太子妃杨家,不系舟,暗杀不系舟的神秘黑手……”他苦笑起来:“长安城真是给了我一份其重无比的大礼。”

    阿弦则看着他:“大人,要怎么办?”

    但凡涉及不系舟,就涉及王朝的旧日隐情,此案不管如何结果,只怕袁恕己都要是武后心头一根刺了。

    袁恕己听她流露忧虑之意,却偏笑道:“现在悔怕也已经晚了,谁让先前我想带你走的时候你犹豫不决的?如今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上天注定我命止于此,我也只好认命罢了。”

    “不会!”阿弦脱口说道。

    袁恕己看向她:“嗯?”

    阿弦慢慢低头:“……大人会过这一关的。”

    袁恕己问:“为什么这样确信?”

    “我就是确信,”阿弦的声音越发低了:“现在离开长安,你会后悔的。”

    袁恕己摇头:“我不懂。”

    忍不住将手指送进嘴里,无意识地啃了啃指甲,阿弦下定决心似的走到袁恕己身旁,微微仰头,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话。

    那是会改变一个人命运的话。

    第113章

    欲望, 形形色色的, 潜藏于人的心底,伟大与渺小, 黑暗或者光明。

    健康,财富, 美色,至高无上的权势, 还有那些扭曲不可言说的。

    其实在有关袁恕己的未来中,阿弦不仅看到了血色。

    在曾令她惶恐惧怕不已的血色结局之外,她也看见过令她忍不住微笑的场景。

    锋芒外露的年青武官,显赫冠带,意气洋洋。

    拜相封王,大概是每个朝臣梦寐以求得到的, 而他会走到那一步。

    所以当看见那一幕场景的时候,就算是在梦中, 阿弦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她而言袁恕己当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他终于站在一个跟他能力相衬的位置上,阿弦欣慰,同时与有荣焉。

    从豳州到长安是个转折,而长安将是他呼风唤雨、再建功勋的地方。

    袁恕己同阿弦分手之后, 在很长一段时候,他有些难得的恍惚。

    先前本来正为宋牢头那件案子而忧心不已,本以为很简单的当街飞头,一桩凶杀案罢了, 背后却竟牵扯到不系舟,甚至同未来太子妃杨家有所牵连。

    关乎皇室隐秘内情,这案子变成了一个烫手而夺命的毒山芋。

    压力倍增之中,忽听阿弦说了那样一句话。

    ——“现在离开长安,袁大人会后悔的。”

    ——“因为……以后你会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会拜相封王,受万人敬仰。”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这一句,自是不着边际不切实际的奉承罢了,大可一笑置之。

    但是阿弦是什么人?大概没有人比袁恕己更加清楚。

    在桐县的时候她说起有关他的悲惨之极的将来,曾令他内心大受打击。

    可是现在……

    骑马而回的时候,袁恕己心想:可能吗?

    何其古怪,之前阿弦预言那可怕的部分,他口虽否认,实则深信,正因为深信才深惧否认。

    可是这会儿恰恰相反,他虽深信阿弦的话,但对这部分,却恍惚觉着“不真”。

    但当初在军中的时候,在豳州的时候,他从来对自己都是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他的心愿非常简单而明确——在军中建功立业,在官场出人头地,像是每个有些理想的男人一样,步步登高,最好的境界自然是能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当“命运”真的如此告诉他的时候,心中的感觉却如此古怪。

    犹如在梦境之中。

    这日袁恕己前往大理寺,走到半路,忽然勒住马儿,他抬头看向前方,问身边侍从:“那是吏部吗?”

    侍从答道:“回少卿,正是吏部。”

    之前贺兰敏之的那句话在心底徐徐升起,袁恕己道:“去打听打听,吏部的崔天官可在。”

    吏部。

    堂中两人对面而坐。

    袁恕己细看对面的崔玄暐——自从回到长安,这还是两人头一次正经照面。

    此刻的英俊先生,脸虽然仍是先前的那张脸,气质却大为不同了。

    在桐县的时候,这人松下之风,山上之雪,虽然醒目打眼,到底不是如今混在长安庙堂之中长袖善舞的朝臣。

    袁恕己道:“之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天官高人高量。”

    崔玄暐淡淡道:“少卿何必如此,你我相识一场,当知道崔晔的为人。”

    袁恕己略觉放松了几分,笑道:“客套话总是要说两句的,难道现在还要跟在桐县一样谈笑不羁么?且我看您也的确同之前大有不同了。”

    崔玄暐沉默,心中却在瞬间闪过两句话: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

    当初在桐县的时候,他曾以这两句自比。

    可这会儿才明白,这两句,放在长安同样适用,或者说,放在长安更加贴切。

    袁恕己道:“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崔晔道:“请说无妨。”

    袁恕己道:“敢问在桐县的时候,您当着你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么?或者说,您是从何时知道自己就是崔天官的?”

    崔晔抬眸看他:“袁少卿是在疑虑什么?”

    袁恕己道:“好奇,另外……”他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您让我觉着有些可怕。”

    崔晔道:“可怕?”

    袁恕己道:“不错,就好像……以为对面相处的是只山猫,闹翻了顶多只是抓挠两下儿,结果却是头山大王,张口就会将人咬死吃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崔晔听到这里,唇角一动,他道:“这话,有些像是阿弦的口吻。”

    听见“阿弦”两字,袁恕己不禁也笑了两声:“是么?”

    崔晔方道:“当时我虽模糊记起零星片段,只是并未理清全部,故未曾透露,还请见谅。”

    这个回答,袁恕己还算满意:“明白明白,多谢告知。”

    毕竟是那种身份,当初羁縻州的事又凶险万分,崔晔隐而不发,情理之中。

    吃了口茶,袁恕己又道:“听说,是您在二圣面前保举我为司刑少卿,不知是为什么?”

    崔晔道:“袁大人有此才干,我身为吏部郎中,为国举荐贤能也是分内之事。”

    袁恕己摇头笑道:“太子虽不曾再坚持弹劾我,可据说二圣对我在豳州所为并不见如何喜欢,你如此逆流而上,不怕我无法胜任,甚至连累于你吗?”

    崔晔道:“以我对您的了解,‘无法胜任’四个字,跟袁大人很不相称。”

    袁恕己震动。

    崔晔又道:“如今你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崔晔忽然想起在城郊便桥之前,阿弦提起陈基的时候所说“机会”之论。

    袁恕己挑眉:“机会?”

    “是,机会,”崔晔静静说道,“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机会,就如同在豳州时候一样,让天下百姓都知道袁大人是何等样的官员。”

    血微微热,袁恕己苦笑道:“但现在是长安,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长安跟桐县不同。”

    在豳州他可以说一不二,但在长安,最不缺的就是位高权重之人,盘根错节,举步维艰,而且一不小心,就可能人头落地。

    在这里他不是操纵者,而是被操控者,只能小心翼翼低头谋划行事。

    “同样是天子管辖之地,桐县如何,豳州如何,长安也同样是如何,袁大人也依旧是那个袁大人。”

    崔晔的语气平淡,所说的却壮怀激烈:“与其瞻前顾后,何不放手一搏。”

    当初袁恕己在桐县喝骂秦学士等的那些话,何尝不适用于长安城?

    此时此刻,阿弦的声音也同样在耳畔响起:“你会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封侯拜相,万人敬仰。”

    四目相对,最终袁恕己坐直了身子:“多谢,受教了。”

    “不必,”崔玄暐道:“既然您来了,我也正想知道朱雀大街那飞头案进展如何。”

    经过方才一番对谈,袁恕己对他疑虑尽去,便将自己所查,以及方才跟阿弦对谈所得均都说明。

    崔玄暐听罢:“我也有一件事欲告知。”

    他抬手轻轻一招,袁恕己会意上前,垂首倾听。

    听罢所说,袁恕己惊怔之余,反而笑道:“好的很,我原先以为事情牵连未来太子妃府上已是最坏,想不到老天另有安排。”

    崔玄暐道:“如此,袁大人可有信心?”

    袁恕己长吁了声道:“后退无路,自当奋力一搏。如此方也才不辜负崔天官举荐之美意。”

    崔晔方露出一丝淡笑:“如此我便拭目以待。”

    两人说罢正事,崔晔看向空荡荡地门口,忽地问道:“听说玄影最近跟着你,如何今日不见?”

    袁恕己道:“多半是直接去了大理寺等我。”

    崔晔道:“原来如此。”

    袁恕己本要告辞,听崔晔问了这句,便道:“我还有一件事不解。天官为何居然容小弦子跟在周国公身旁,难道您不知周国公的为人么?”

    崔晔道:“这是阿弦自己选的。”

    袁恕己皱眉:“她虽然聪明,毕竟年纪小,哪里知道世态何等险恶,何况她也不知周国公的真实为人,将她放在周国公身旁,就似伴狼而行,您怎么能放心?”

    崔晔道:“阿弦年纪虽小,但所谓险恶世态,只怕她知道的比寻常世人还更清楚些。至于周国公,他应该不至于对阿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