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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节

      崔晔将阿弦在桐县时候所做种种同孙思邈简略说了,比如那采参人,桐县几宗奇案以及临县欧家之事等。

    孙思邈听得津津有味,听罢笑道:“好好好……原来如此,我懂了。”

    崔晔道:“您的意思是?”

    灯光下,白发白须的老神仙,脸却宛若童颜,绝少皱纹,脸色红润,最难的是精神犹如少年,神采奕奕,毫无高龄老者夕阳西坠的颓丧凋零气质。

    孙思邈笑道:“世间大道,因果循环,自有造化。这孩子被百鬼绕身,本是极阴极冷,但她所做之事,偏是极正气、最炽热光明的,故而才能在这极阴跟极阳间维持平衡……”

    崔晔悬心静听,听到这里,若有所悟。

    孙思邈道:“故而我说最后的一个解决法子,在她自个儿身上。”

    昏睡了半天一夜,阿弦终于醒来。

    正午的日色十分明亮,这间房的窗户又格外的大,阳光照在雪白的麻纸上,泛着烁烁光辉。

    阿弦嗅到浓郁的药香气息,她定睛看时,发现果然周围竟都是药箱柜子,看陈设,这里大概就是药铺了。

    可是……向来药铺都是聚集鬼魂最多的地方,但阿弦目光所及,非但并未看见半个鬼魂,甚至连意思阴翳都没有。

    这里极为“干净”。

    但这种干净,不是在豳州欧家那种反常的干净,而是令人舒适而自在的。

    阿弦爬起身来,胸口依稀有些异样,却不觉着疼,正要翻身下地,才想起来胸前曾受过伤。

    阿弦愣怔,低头扒拉开衣襟,竟见胸前的那道伤痕已经呈现愈合之态,匪夷所思。

    “难道我不知不觉睡了半个月?”阿弦发呆,忽然她的心一跳:“大哥……”

    一想到陈基,阿弦忙俯身穿了靴子。

    正忙碌中,有人道:“你醒了?

    ”

    阿弦抬头,却见是个七八岁的小童,手中端着个托盘:“那可以自己喝药了。”

    小童自顾自地将盘子放在旁边桌上,见阿弦还愣着,便招呼道:“还不快些?冷了药效就减了,你可知道外头有几乎一城的人都在求师父的药,还等不到哩。”

    阿弦道:“师父?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按照小童八角所说,阿弦来至桌边儿,八角亲手将药碗递过去。

    阿弦看他目光澄净,低头将药慢慢喝了。

    八角这才回答:“这里是药庐。”

    “药庐?”阿弦仍是满头雾水。

    八角笑道:“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哪,哼,若不是天官亲自送你来,你也进不了这个门儿呢。”

    门口有人咳嗽了声。

    阿弦抬头,对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在门口,背光而站,淡淡地阴影里眉眼清浅,偏透出一股朦胧的温柔。

    但是……因为有什么明显地变了,这张脸也显得陌生起来。

    让人无法面对。

    阿弦腾地起身,手中的碗跌在地上。

    八角道:“幸好药喝光了,不然师父又要骂我。”

    他将药碗收起来,转身时候道:“天官,你的朋友好啦,快带她走吧,对了,把狗子留下来陪我玩,就当是我从昨晚伺候她到现在的报酬了。”

    崔玄暐不置可否。

    八角摇头晃脑地出去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纵然是在白日,他光华隐隐的双眸,兀自透着星芒,没了先前的惘然。

    忽地想起,昨夜在马车里阿弦半是昏迷的时候,看见崔玄暐垂眸打量自己……那一瞬间她竟迷糊了,只当是在雪谷初遇,便问他的眼睛是否好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阿弦便认定这的确是在雪谷。

    只要是在雪谷……那么便代表着一切最坏的事情还未发生:老朱头还好端端地在家里等着她,而陈基也仍好端端地在长安。

    前者未曾出事,后者也未曾决离。

    所以阿弦从那一刻起便心满意足地陷入昏迷。

    这会儿相见,对上崔玄暐的双眼,想到昨夜的那片刻慰藉,阿弦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我……我要回家了。”

    她摸了摸额头,试着迈步往门口走去。

    崔晔却挡在哪里,好似一座大山,阿弦往左边迈出一步,他略微抬手,大袖垂落犹如羽翼。

    于是阿弦又往右边迈出一步……

    崔晔看她在眼前摇摇晃晃,终于将她肩头轻轻按住:“你说的家,是哪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只小伙伴说胸袭的戏码,且不说就算英俊真的出手,那也必当是全程的面无表情,最重要的是阿弦现在这个身材,——阿基曾说过“你好像不大长”,一言难尽啊……

    小弦子:我有!我还有发展空间!今天的我你爱答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阿基:我、我忽然害怕起来

    第103章 存神炼气

    阿弦心里一阵茫然。

    是啊, 她的家, 是哪个家?

    小的时候,颠沛流离东奔西走的日子过了很久, 但不管如何艰苦,有老朱在的地方, 理所当然就是她的家。

    然后老朱去了,他告诉自己长安还有她的“亲人”, 而且长安还有陈基。

    从小给予阿弦关怀照料的陈基,不仅是她心里暗自喜欢的人,更是如兄长般的亲人。

    所以阿弦来到了长安。

    陈基说要留,那就留好了,横竖跟他在一起,也能找到“家”的感觉。

    但是现在, 陈基也离开了。

    那个小屋子又只剩下了她自己,还能不能称之为“家”?

    室内, 突如其来的默然。

    崔晔缓缓放开阿弦:“你虽一心为了陈基, 但他毕竟自有想法,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他终于选择了他需走的路,你现在该高兴才是。”

    阿弦觉着好生古怪:“我、我还该高兴?”

    “是, 你当然该高兴,”崔晔道:“你总该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样性情直率简单。尤其是对陈基那样的人而言,他千辛万苦来了长安, 不知是为了龟缩在府衙后院当殓房杂役的,就像是你说的一样,他需要一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不必你给,他自己也会想尽一切方法、不择手段也要找到。”

    阿弦有些窒息,崔晔继续又道:“索性跟你说明,其实当初你为了他而选择向周国公,我便想劝止你,只毕竟是你的心愿,倒也罢了。事实上,倘若给陈基知道了此事,只怕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阿弦一惊:“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哥着想,不会比他投向许敬宗差呀!”

    崔晔道:“人心是极复杂的。你……你不如倒转过来想想——倘若陈基为了保全你,而跑去跟许敬宗做了某种交易,你会感激他的保全吗?”

    阿弦顿时觉着心头一凉,脱口叫道:“当然不!”

    崔晔点头:“那你总该知道陈基的心情了。”

    阿弦无法做声,但那股透心冰凉却挥之不去。

    崔晔道:“故而他现在自己做出选择,走上他自己想走的路,我反倒觉着对你对他,都是一种解脱。”

    阿弦后退两步,重坐回了榻上,默然半晌,她举手捂住脸:“阿叔,我该怎么办?”

    “不用去想该怎么办,什么也不必想,”崔晔温声道:“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到我身边来就是了。”

    阿弦勉强压住想哭的冲动,眼中的泪却毕竟无法控制自如。

    最终她吸了吸鼻子,擦擦眼睛:“但是阿叔已经不是以前的英俊叔了,你……”

    虽然当着贺兰敏之的面儿痛斥过他所谓“门第身份”之说,但现实告诉阿弦,崔玄暐跟昔日那个身世来历一片空白的英俊是完全不一样。

    阿弦迟疑问:“我、真的能跟着阿叔吗?”

    崔晔微微一笑:“阿弦当然能跟着我,就好像我在桐县跟着阿弦一样。”

    阿弦不由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

    崔晔垂眸,才要为她将脸上的残存泪渍擦一擦,门口八角鬼鬼祟祟地探头出来:“还有一件事,别把我刚才跟你说的告诉我师父啊。”

    崔晔道:“好,我绝不会告诉老神仙小八角见犬起意,私下索要报酬一事的。”

    八角才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身后孙思邈的声音响起:“八角,你当真想要人家的狗儿当报酬?”

    八角受惊,“嗷”地一跳三尺:“师父,我没有、我……我不敢了!”

    孙思邈道:“还不快去把那只狗儿解开,没见它都不肯吃东西了么?可知你一片爱好之心反会害了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弦心头一动。

    八角去后,阿弦压下心头悸动:“阿叔,你居然也能这样使坏。”

    崔晔当然早就看见孙思邈在八角身后,却故意作弄八角,亏得他跟八角许诺的时候还是那样一本正经。

    苦中作乐,阿弦不由微笑。

    崔晔看着她面上那一抹笑意,唇角也随着挑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哦,坏吗?”

    这会儿孙思邈将八角遣走,进了门来。

    崔晔便对阿弦道:“这位便是孙老先生。”

    阿弦歪头打量孙思邈,却见这老者须发皆白,容光焕发,虽着粗布麻衣,却掩不住通身仙风道骨,竟叫人看不出年纪几何,亦分不清是仙是圣,只知绝非凡人。

    因崔晔说“孙老先生”,阿弦福至心灵,惊呼道:“难道就是孙老神仙吗?”

    孙思邈笑道:“只是世人的缪称罢了。”

    阿弦的心狂跳起来,几乎不敢相信:“您真的就是老神仙?是那个传说中的老神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