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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

      两名权臣面面相觑,都没有好策。

    许是气氛太沉闷,许敬宗道:“先前你只怪我泄密,我却还要怪你呢,你也该约束约束你的家人了,先前告状的都告到皇上跟前儿了,怎么三公子还是这么不知进退!当众在明德门闹起来,若不是他,自然不会招惹到那小子……引出这场天大的是非来!”

    李义府被他咄咄逼人骂了两句,脸上挂不住,终于道:“你以为死了那贱人就万无一失了?你用来造七十二间飞楼的钱从哪里来的?还给那些妓女在上面跑马游戏玩乐,哈哈……您可还不嫌自个儿已经够显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许敬宗一怔,脸上微红:“我、我……”

    李义府哼道:“谁也不要说谁,旧事再提也没有什么用了。若想不出好法子解决此事,事情败露,你我都不会全身而退!一条船上的人,翻腾什么!”

    许敬宗拧眉盯着他,忽地慢慢说道:“你方才说,那十八子上京,是为了找他的一个亲人……那人就在京兆府中?”

    不愧是多年的相交,李义府即刻会意:“你是说,既然我们得不了那小子,就从那个人身上下手?许公……这好似是个不错的法子。”

    许敬宗露出奸猾的笑:“现在正是同舟共济的时候,一个小卒子而已,能在这偌大的长安掀起什么大风浪?你我经营多年的根基,若被他一根指头给掀翻了,也自不必再苟活于世了。不是吗?”

    李义府抚掌笑道:“言之有理。”

    第89章 绿孔雀

    在阿弦忙于跟李家周旋的这段时候, 李唐王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豳州地方传来紧急秘密公文, ——老将军苏柄临病逝。

    这位侍奉三朝的老臣,战功卓著, 品性正直,曾带兵灭西突厥, 平高原各族之乱,讨伐百济, 攻高句丽等,几次出兵皆大获全胜,使得大唐的边境一度开拓,西至咸海,抵临波斯,东覆高丽半岛。

    苏老将军一生, 为大唐的开疆僻壤跟王朝的安定立下汗马功劳,堪称民族英雄, 大唐军魂。

    苏柄临病逝的消息传来, 高宗下诏,追赠苏老将军为豳州都督,谥号“庄”。

    阿弦听说了这个消息,震惊之余, 想到在往长安来的路上,遇见那豳州的信使后,英俊所说的话。

    当时阿弦还不敢相信。

    想到那须发皆白威风凛凛的老将军,虽然跟他相见的有限几次, 多半都“不欢而散”,但这仍不会改变阿弦心中对周围功勋卓著的老将军的敬重。

    她心中胡思乱想,一来感慨那样不可一世似的人物终究也有如此一日,二来思量从此豳州地方不知将如何,袁恕己可能控压全局?最后……却又开始担心英俊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阿弦本要跟陈基立即离开长安,但陈基思前想后,同她说道:“不如且再观望些时日。先前大理寺的那位差哥过来跟我说起来,详刑部众人对李义府怨恚颇重,且又有沛王殿下出面,宫里宫外都有眼睛看着,李义府应该不至于再为难你我。”

    阿弦道:“大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基道:“弦子,这会儿再回桐县,伯伯也都没了,倒不如留在京城再搏一搏。”

    阿弦听说起老朱头,心头一酸,同时又有些茫然。

    她从老朱头口中听说自己的身世之后,起初是不信,但所有一切却由不得她不信。

    来到长安第一日就打了权臣之子,却偏被沛王李贤所救。

    当知道“阿沛”的真实身份后,阿弦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不敢面对李贤——若朱伯伯所说是真,这可是她的亲弟弟啊!十四年素未谋面的亲弟弟!

    他的眉眼,神情,依稀透着一股令她熟悉的感觉,他又开朗又温和,显然是个极好的少年郎,若他单纯只是“阿沛”,而不是沛王殿下李贤,两个人应该会是很不错的知交朋友。

    阿弦不愿仔细打量李贤,她怕面对,也怕看仔细后就再也忘不了。

    明明该是天下至亲的手足,相见却如陌路之人。

    因跟李贤的不期而遇和情何以堪,阿弦由此畏惧再去见其他人……又加上担心李义府跟贺兰敏之发难,故而竟想立刻离开长安。

    但是同时,阿弦又十分信任陈基。

    其实,与其说是“信任”,倒不如说是打小儿养成的“仰赖”,不管陈基说什么,就算阿弦本能地觉着事情不对,却也不敢过分拦阻他,不愿违逆他的心意。

    比如在桐县陈基照料陈三娘子,常去青楼……阿弦觉着不对,但她说过几回后陈基不听,就也由陈基罢了。

    故而此刻,陈基想要留在长安,阿弦虽然本能地觉着不妥当,却也并未执拗坚持。

    有道是“长安居,大不易”,故而陈基来长安两年多,都只是住在京兆府后院那简陋的杂役房中。

    但经过此事后,京兆府中有热心之人替他在平康坊里找了一座小院子,价格倒也便宜,虽然屋舍简陋,在长安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极不错了。

    陈基不顾身上伤未曾痊愈,里里外外走看了一遍,阿弦在旁,看他面上隐隐透出光辉来,她心里虽仍忐忑不安,但看着陈基如此……那些不安就都不算什么了。

    陪着陈基跟阿弦的,是那狱卒苏奇,带了几个兄弟帮着他们打扫妥当。

    人多手快,很快就把小小院落整理的初见居家模样。

    苏奇就笑对陈基道:“张哥哥,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地方落脚了,将来再讨一个美貌佳人……把日子过起来,岂不美哉?”

    阿弦原本还笑眯眯地,听见苏奇这样说,脸上的笑就收住了,忙看向陈基、

    却见陈基笑道:“现在哪里敢想?只不过多谢兄弟吉言了。”

    阿弦低下头去,苏奇却又道:“哥哥可不能不想,你若早些成家,家里有个女人了,也好照料你跟十八弟呀。不然你们两个光棍儿,却是不好。”

    阿弦听了这话,心更难受了。

    陈基却探臂将她肩膀一揽,道:“这个不怕,我跟弦子相依为命的惯了,我不能做的,他能做到,他不能的,还有我呢。”

    阿弦听了这句,才又转忧为喜。

    正喜滋滋地,陈基又道:“再说我做这份差事,也没几个钱,再多养一个人可不够,难道白白骗个婆娘回来让人家受苦么?”

    苏奇笑道:“哥哥放心,我们都替你留心些,管保给你找个贤惠持家又美貌的好嫂子……”

    阿弦忍无可忍,转头怒视苏奇。

    苏奇正说的高兴,猛地看见阿弦怒瞪自己,他不明所以,讪讪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十八弟瞪我做什么?”

    阿弦哼道:“没有,我不是看你。”

    苏奇问:“那是看谁?”

    阿弦故意阴森森地比量着说道:“看你身后有个多嘴的鬼,嘴巴张的这样大,舌头伸的这样长!”

    这话若是别人说来,只当是笑话而已,但阿弦自不是别人。

    苏奇顿时觉着身后一股凉风吹来,汗毛倒竖,他“嗷”地一声跳起来:“在哪里在哪里?”

    阿弦本满怀郁忿,见他这样惊慌失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年关将至,长安又落雪。

    这日,贺兰敏之披着大红的雪氅,站在廊下,打量那只孔雀拖着翠绿的长尾在雪地里探头伸颈地走过。

    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乱的羽痕,孔雀大概走的不耐烦了,便闪动翅膀,飞了起来,顿时扇舞的飞雪越发凌乱,孔雀正好儿飞在屋檐旁边儿的一丛青柏上。

    白雪,青柏。

    绿孔雀,朱红的檐角。

    这场景真真如画。

    贺兰敏之看的出神,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却也不以为意。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雪地里有个娇小人影正飞快地向着自己跑来,边跑边叫道:“表哥,表哥!”

    来者正是太平公主。

    敏之将大氅往后一撩,好整以暇地看着太平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儿:“跑的这么急做什么,抢东西吃么?”

    太平公主的额前头发跟脸颊都被雪打湿了,披风上也沾满了雪,几个宫女追在身后,却不敢强拦住她。

    太平扶着双膝,喘着气急切问道:“表哥,你找到阿黑了没有?”

    贺兰敏之唇角微微抿起:“没找到,怎么了?”

    太平叫起来:“你怎么还不快去找?阿黑自己满城里乱跑,会不会遇到什么坏人?而且又下了雪,它找不到吃的饿着了怎么办?”

    贺兰敏之笑道:“放心,它饿不着。”

    太平问道:“你怎么知道?”

    贺兰敏之的眼前却出现那狗儿迫不及待扑进少年怀中的情形,道:“那畜生人见人爱,当然饿不着了。”

    太平一急,想了想却又笑道:“这倒是,御苑里那么多狗,我最爱阿黑了。”

    贺兰敏之哼了声,转身沿着廊下而行,一边说道:“是不是别人的东西,你都喜欢?”

    太平公主道:“那是表哥你的东西,表哥又不是外人,怎么说是别人的?表哥的当然就是我的了。”

    她如此振振有辞,倒也莫可奈何。

    贺兰敏之笑道:“你这强词夺理厚脸皮的本领越发厉害了。谁教的。”

    太平跺脚道:“我不管,你快些帮我把阿黑找回来。”

    敏之道:“一只土狗罢了,你若喜欢,派人到街上去捉,随便也能捉个十几百只。”

    太平公主叫道:“不!我就想要阿黑!”

    “阿黑……”敏之不由笑道:“人家本来的名字可比这个好听多了。”

    太平公主仰头疑惑地看他:“阿黑本来的名字?你说什么?”

    敏之本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但目光掠过眼前那茫茫然似无边无际的雪天白地,心里仿佛有一丝念想被撩动了。

    “你当真想要找回阿黑?”他问。

    太平公主忙不迭地点头:“当然了!”

    贺兰敏之笑道:“那么……我带你去找如何?”

    雪落得正急。

    南华坊的崔府门前,却站着乌压压一地的人,众人静默肃立,都眺首看着一个方向。

    终于,有人道:“来了,来了……”

    队伍最前的一人颤巍巍挪步而行,兜着雪帽子披着垂地的红羽缎大氅,身形踉跄而脚步颤抖,原来正是崔老夫人。

    老夫人一边儿扶着旁侧丫鬟的手,一边握紧龙头拐,被雪迷了的双眼中,依稀看见有辆马车,拐弯驰来。

    崔老夫人还试图往前去看的更清楚些,身旁有人劝道:“老夫人……”

    那马车穿破迷蒙的飞雪,得得地来到跟前停下,有人纵身自车上跃下,也有人从门边跑过去围住。

    车门打开,一道身着素白麻袍、外罩同雪色大氅的身影出现。

    有人上前小心翼翼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