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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阿弦答应,迈步走了进去。

    佛堂正中的观音像垂眸慈目,一片祥和,但殿内却俨然比外面更阴冷数倍。

    阿弦环顾周遭,正打量中,身后门口有人道:“二弟,你怎么把人引到这里来了?”

    欧荣道:“嫂子,我们看一看就走了,千万别告诉老夫人。”

    阿弦回头,却见是欧荣的嫂子曹氏,正站在门口,虽是跟欧荣说话,眼睛却盯着她。

    四目相对,曹氏微微迟疑,继而抬步走了进来,道:“这是我们老夫人礼佛的地方,不许外人进入的,十八子……”

    阿弦看着她强笑之态,无可忍:“那孩子一直哭,你为什么不好生哄着,还要去打她?”

    曹氏一愣,嘴角牵动:“十八子……在说什么?”

    阿弦道:“那个颈间戴着连年有余黄金项圈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骂她赔钱货,还咒她死?”

    曹氏双眸睁大,骇然低呼:“你……”

    阿弦道:“是,我看见了,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怎么忍心那样折磨她?是不是你害死了那孩子?!”

    曹氏满面惊骇不信,双眼却极快红了起来,大声叫道:“不是!”

    阿弦道:“那又是谁杀死了那孩子?”

    曹氏道:“不是我!”她仿佛怕极,步步后退。

    阿弦哪里容她离开,上前拉住:“不是你又是谁?!”

    左手碰到曹氏的手,手指忽地感觉她的掌心有个突起。

    阿弦垂眸看去,却见曹氏的手心里仿佛有一处疤痕,似是被什么刺伤后留下的,似陈年之伤,如今只剩下伤疤累累,宛若树身上的一个疤节。

    阿弦盯着这个“疤节”,忽地屏息。

    欧荣等原本在门口,见阿弦跟曹氏争执,目瞪口呆,又见阿弦拦住曹氏,欧荣正欲入内拦劝,身后有人怒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来者正是大公子欧添,说话间已经迈步进了佛堂。

    欧添把曹氏拉到身后:“十八子你这是何意?”

    又怒视欧荣:“不是让你带他们走了么?为什么又来佛堂捣乱?”

    欧荣惴惴地跟着走了进来,不知情形是怎么样,着急心慌,无法作答。

    阿弦也不做声,只望着欧添身后的曹氏。

    高建见欧添来势汹汹,才想打圆场,吴成不慌不忙道:“大公子,我们此行来贵府,刺史大人也是知情的。”

    毕竟“民不与官斗”,欧添压着怒火,道:“就算刺史大人知情,但我府内上下安泰,并无什么祸事命案,就算大人有令,几位也不能肆意扰民才是。”

    欧添说完,又狠狠地瞪了欧荣一眼,拉着曹氏转身,将出佛堂的那刻。

    阿弦道:“大公子有句话说错了。”

    欧添止步回头,曹氏却如行尸走肉,呆呆立在他的身后不动。

    阿弦对上欧添双眼:“这府里有命案。”黑白分明的双眼里透出难以遏制的怒意:“而且不止一宗。”

    听了这句话,在场三人的反应各自不同。

    吴成眯起双眼,高建的心“咯噔”一声,心底认命地想:“果然又给我猜中了。”

    欧荣直着双眼:“十八子,可是在玩笑呢?”

    阿弦冷冷说道:“我也想这是个玩笑,但有人知道这不是玩笑。”

    背对着众人的曹氏身子一抖。

    阿弦盯着她的背影,难掩愤怒:“那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害死?为什么竟能像是没事人一样?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铁石心肠的冷血母亲?”

    曹氏捂住耳朵:“别说了!”

    欧添更是怒道:“住口!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阿弦胸口起伏,无法平静。

    刚才拦着曹氏,无意中碰到她掌心的疤痕之时,阿弦见到另一幅场景。

    ——却也是在这佛堂里,是曹氏跪在蒲团上,她低着头,看似正虔诚拜佛,然而细看,却见双眼中不时滴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曹氏忽然大叫一声,她跳起来,把供桌上的东西尽数扯落,种种瓜果点心滚了一地,点燃的香烛也随之跌下,那一枚铜烛台上的白蜡断做两截,露出底下尖锐的烛托。

    曹氏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将那铜烛台拿起,她盯着看了会儿,猛地向着自己的掌心刺落。

    刹那间鲜血四溅,曹氏盯着掌心鲜红的血洞,晕死过去。

    在此之前阿弦有意逼问曹氏,问她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孩子,曹氏否认说不是她,但曹氏并没否认阿弦指出的“杀死”一句。

    佛堂内一片寂静,或者说是“死寂”。

    半晌,欧添道:“无稽之谈!我府内人人安好,哪里有什么人命。你就算是府衙的人,也不可这样贪赃枉法,我知道我二弟应允了你们一百两银子,既然已经给了,就该见好就收,又何必这样贪心不足还要来榨取。听说刺史大人很有清正之名,只怕容不得你们这样假借人命敲诈钱财,若逼急了,我当前往桐县,亲告刺史!”

    阿弦听到“应允了一百两银子”之时,手心不禁有些火辣辣地,高建在旁边也颇见悻悻之色。

    吴成看他两人一眼,道:“大公子若有异议,只管上告。但有理不在声高,如果府内的确并无异常,人正不怕影子斜,又何惧十八子‘假借人命’?”

    欧添止步道:“好,那你说,我府内出了什么人命?”

    他看向阿弦,却见她垂头无声。

    欧添冷笑道:“装神弄鬼,不过如此。”他转身正要出门,忽然听见身后阿弦道:“小炭。”

    欧添正要出门,猛地听见这句,迈出去的右脚一晃,脚尖撞在门槛上,害他几乎往前栽倒。

    鸦雀无声中,欧添回头:“你说什么?”

    “小炭。”阿弦却并不是看着欧添,也不是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而是看向佛堂外树荫下的一道影子。

    欧添先看向欧荣,却见欧荣一脸迷惑,欧添放开曹氏,握拳走了回来:“你怎么知道!”

    阿弦道:“她是这样叫你的。”她仍是望着那处——是,在树荫下站着的,很浅的一道影子,正是昨夜造访朱家并伤了她的那女鬼,比昨夜相见的可怖模样,今日她的形体正常了好些,脸颊上的青跟淤泥退去,露出白净秀丽的稚嫩容颜。

    欧添顺着她目光看去,自然一无所知,忍不住暴躁起来:“谁?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欧荣生怕他一时失手,忙道:“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阿弦忽地又道:“你天生体热,抱在怀里就像是一块火炭,所以她私下里偷偷地这样叫你。”

    欧添脸上的怒戾陡然消失,他的双眼睁大到极致:“你、你……不可能!”

    他回过身来,茫然四看,像是要找寻什么,却终究徒劳无功,他颤声:“不,这不可能……”

    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弱不可闻地唤道:“长、长姐……?”

    半是怀疑,半是渴望。

    随着欧添一声呼唤,门口那女孩儿闪身向着佛堂处飘来,她盯着欧添,似乎要去到他身边儿,却只上得台阶便无法再往前一步,身上又显出朦胧的淡金色,如烟云般消失于阿弦眼前。

    日影正午。

    官道上尘土飞扬,有三匹马前后而行,最后面一匹劣马上的人有气无力地趴在上头,双目圆睁,仿佛已死,却时不时地发出两声绝望叹息,竟是高建。

    前面两人正是吴成跟阿弦,这一路行来,吴成频频打量阿弦,若说从一开始跟随的时候,对她满是质疑之心,直到此刻,他心里却也随着恍惚起来。

    欧家佛堂内,阿弦叫破大爷欧添的小名后,欧添不再似先前般怒气冲冲,只是未及详谈,里头传话说老夫人身上不好,让两位公子快些入内探视。

    当即欧荣匆匆送了他们三人出府,不等三人上马,便退入府中,命关了大门。

    吴成道:“你果然看见了欧家的长小姐,也就是欧添跟欧荣两人早夭的姐姐?”

    阿弦点头。吴成道:“可是……”

    按照阿弦的说法,这女鬼就是出现在欧荣梦中的人。

    这位长小姐死的时候,欧荣还未出生,欧添才是五岁,刚刚记事,据欧添说,那年张小姐带他在亭子里玩耍,不慎落水而死。

    阿弦道:“你是想问她为什么出现?她还未来得及说就不见了,但我想,是跟欧家的命案脱不了干系。”

    吴成道:“你当真怀疑欧家的那些女娃儿不是正常夭亡?”

    自残的曹氏,示警的女鬼,当欧老夫人的手握过来,在阿弦眼前所浮现的一张张幼嫩的脸……其中赫然正有这位长小姐。

    阿弦咬牙:“绝对不是。”

    吴成不敢再如之前一样质疑:“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阿弦道:“我要告诉刺史大人,让他定夺。”

    吴成也赞同如此,又过了会儿,吴成看着前方晴空下俨然在望的桐县城头,忽然说道:“我有种预感,此事给大人知道,只怕又有另一场腥风血雨了。”

    阿弦道:“如果我所料的是真,那么很该有一场腥风血雨才对,毕竟……血债血偿。”

    这是吴成第一次听见阿弦用如此冷酷的口吻说话,可见发生在欧家的事,着实激怒了她。

    桐县,府衙。

    袁恕己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且慢,不知我猜的对不对,你的意思,是说欧家的那些早夭的女娃儿都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人所害?”

    阿弦道:“是!”

    袁恕己道:“据你说来,最大的嫌疑人是欧家的老夫人,这老夫人已经快九十岁了?”

    阿弦点头:“大人,您不能放过她。”

    袁恕己道:“证据呢?”

    阿弦一怔,袁恕己道:“再者……原告呢?”

    两人彼此相看,阿弦难压心头之怒:“大人是什么意思?”

    袁恕己道:“你口中这位长小姐死去几十年,早就尸骨无存,曹家也无人报案,事先也无任何风声,这位老夫人且又年高,无端端的把人抓了,倘若有误,她再有个三长两短,非但不能惩治真凶,世人还以为咱们真的是‘栽赃讹诈’,跳进黄河洗不清。”

    阿弦道:“大人,你不信我?”

    袁恕己道:“我信,但这案子十分特殊,不必着急,我会叫人再去查明仔细。”

    在袁恕己跟前儿没得了确凿答复,阿弦心中似闷着一股火,加上来回赶路,手上又有伤,郁积成病。

    下午时候身上便发了热,实在撑不住,便来告病休假。

    袁恕己本当她是赌气,看她脸色发红神情恍惚,才知是真,即刻叫吴成送她回了朱家。

    老朱头并未回来,阿弦自转到屋内,却见“英俊堂叔”靠墙坐着,听见动静:“是阿弦?”

    阿弦无端鼻子一酸,答不出,就“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