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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两人且说且行,期间碰见几个小乞儿,见安善跟袁恕己一块儿,不知何故,都疑惑地张望。

    安善一一打招呼,又指着前方的菩萨庙道:“我们就住在那里。十八哥经常会带好吃的去给我们吃。”

    袁恕己抬眼看去,望见那杂草丛生破破烂烂的菩萨庙,又看看这满面灰尘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不由皱眉。

    安善又说:“原来有人不许我们住在这里,还是陈大哥哥做主的,不然大家都要冻死啦!”

    袁恕己问:“哪个陈大哥哥?”

    安善似乎怪他如何不知“陈大哥哥”这样有名的人,哼道:“陈大哥哥就是十八哥的大哥,只是他现在不在县城了,听说去了长安,当大官儿去了!”

    本来到府衙的路并不长,却因为这个善谈的孩子相伴,袁恕己又别有用心地想打听些事体,故而竟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回。

    还未进府衙,就见吴成跟左永溟迎了过来,备说监斩事宜等。

    吴成扫了眼安善,又道:“方才十八子来过,不知怎么了,看着有些古怪。”说到这里,不由上下打量了袁恕己一眼,总觉着他走路的姿势也略见怪异。

    袁恕己止步:“他来过?”

    吴成点头:“是,我问他来做什么,也不答,只是要去见那个叫小典的孩子。”说到这里,又谨慎地扫了眼周围,袁恕己会意,叫了个亲兵来,让领了安善先入内去见小典,才问:“怎么了?”

    吴成满面疑惑:“我因看他的举止异常,担心有什么意外,就悄悄跟着进内听了会儿,起初两个人还说话,后来,小典就哭……唤什么姐姐,两人抱在一起……”

    袁恕己咽了口唾沫:“他如今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书记:你给我赔!

    阿弦:伯伯说,现在鸭蛋可贵了,赔不起……

    书记:你给我(ノ`Д)ノ滚

    第20章 伤离别

    阿弦也是想不到,陈基教的防身招数第一次派上用场,居然是在袁大人的身上。

    只可惜仍是用的晚了些。

    眼罩摘下后,阿弦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袁恕己,而是他身后的人。

    或者说是“非人”。

    王甯安,秦学士,张员外,以及众帮凶肆众们,身着囚服,手中提着自个儿血淋淋的头颅,彼此厮打,哀哭嚎叫。

    阿弦仓皇移开目光,转身逃往内巷,正欲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地见到前方小丽花立在街心,眼中带泪,苦苦看她:“十八子……我想求……”

    阿弦被方才陡然所见的那幕吓得慌了,纵身跳到旁边避开她——这就是在袁恕己看来,她很突兀地闪避的奇异一幕。

    只是还未跑出两步,身体像是被一股寒冷的冰水侵入,透骨的冰冷让她猝不及防,往前扑倒在地。

    等再站起来的时候,阿弦已经不是“阿弦”了。

    “她”迈着碎步,来到府衙。

    手轻轻地抵在下颌处,犹疑打量着府衙的门首,又左右逡巡扫向守卫。

    守卫们因都认得阿弦,是以并未恶声恶气,其中一人反而问:“十八子怎么这会儿来了?”

    “她”才仓促而略带羞涩地低头一笑,抬腿迈过门槛,往里而去。

    守卫们回头打量了一眼,满面疑惑:“十八子今天怎么有些古怪……刚才……”

    两人对视,顷刻却十分默契地各自移开目光,不再深思。

    “阿弦”一路进了内堂,小典房中却还有另外一个人。

    且说小典在府衙里又调养了两天,本已脱了险境。

    听说已经判决了凶徒,小典心中的大石落地,可毕竟小丽花已经不在人世,想到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不复存在,又想到先前自己遭遇的那些非人折磨,如今心愿已了,万念俱灰,所以精神萎靡,身体状况竟也江河日下。

    故而这两天竟只是强撑着等死,只等处决了罪犯后咽气。那大夫也是无能为力。

    此刻在房中探望小典的正是连翘。

    小典曾跟连翘见过一面,又从别人口中听说连翘在小丽花案中所做,他是个心软且善的好孩子,便对连翘存有一份感激之情,竟不顾身子细弱,挣扎着下地要向她磕个头。

    但他一来病弱,二来腿上的筋腱受损,动作不便,几乎从床上栽下来。

    连翘见他形销骨立,心中酸涩,紧走两步拦住,小典早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只问:“那些人已经死了吗?”

    连翘道:“午时三刻,已经处决了,你听外头还有鼓声呢。”

    小典道:“这样我就放心啦。”

    连翘怎会不解他的心意:“小典,你可不要错想了!”

    小典闭着眼睛,眼中的泪流落不绝:“之前你为我姐姐做的事我也知道了,姐姐,你是个好人,现在再求你一件儿,等我死了,你把我跟姐姐……”

    连翘转头将泪挥去,方轻声喝道:“别瞎说!”

    小典道:“我小的时候不懂事,只知道我是有个姐姐的,但问起娘来,她却总不告诉我姐姐在哪里。”他深深呼吸,睁开眼睛,“后来娘去了,我跟随王先生,再后来,进了秦府,才知道姐姐当初为了我们……”

    连翘垂首咬紧牙关,小典道:“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见姐姐一面,他们告诉我,只要我听话就会让我跟姐姐见面,我是听话,可是熬了那许久,我渐渐知道他们是骗我的……”

    秦张那些人因见小典向来温顺听话,对他的看管便松懈了,殊不知小典心里偷偷谋划着逃跑出来找小丽花,那一次连翘在菩萨庙里见到他,就是他才逃了出来。

    后来被捉拿回去,那些人为了惩罚他,又故意告诉他小丽花已经死了。

    小典大哭。

    连翘抱着这少年的身子,明明是才要绽放的年纪,却干瘦的如同一片枯叶。就算连翘阅尽千帆,自诩心硬如铁,这会儿也禁不住同他一起潸然泪下。

    正在此刻,便听得门口有人轻轻唤了声:“小典。”

    两个人转头,却见房门打开,竟是“十八子”徐徐走了进来。

    连翘一眼便看出十八子的举止跟昔日大为不同,且隐约带几分眼熟。

    正疑惑间,她已经走到床前,先是看着连翘,道:“姐姐在我身后苦心做的那些,我都看见了,幸而刺史大人同十八子联手查明真相,给我姐弟讨回公道,也还了姐姐清白,多谢姐姐。”

    连翘双眼慢慢瞪圆,毛骨悚然,松开小典站起身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十八子”:“你、你是小丽花?”

    小丽花不答,转头看向床边的小典。

    小典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小丽花举手,轻轻抚上少年枯瘦的脸:“弟弟,你受苦了。”

    只是一句话,却让小典在瞬间泪如泉涌,极快地模糊了双眼。

    小丽花凝视着眼前少年:“姐姐是个最蠢笨的人,这么多年来都错把豺狼当作好人,才害弟弟吃了那许多苦。”

    小典再也忍不住,哑声叫道:“姐姐!”张手用力将她抱住!

    小丽花微闭双眸,脸颊轻轻地蹭着少年鬓边,发出欣慰的叹息:“这许多年来,姐姐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你一面,就如现在一样抱你,我的好弟弟……”

    小典放声大哭。

    连翘几乎站立不住,死死地倚在床柱上,眼睁睁看着这幕,手捏着帕子堵住嘴,眼中同样泪如雨下。

    小丽花缓缓睁开双眼,在小典头上亲了一口:“答应姐姐,你要好好地活着,不管多难都要好好地活着。”

    小典用力抱紧了她,嚎啕大哭:“可是我想跟姐姐在一起。”

    小丽花抚着他的头:“乖孩子,你一直都跟姐姐在一起啊。”她的声音这样温柔,就像是一阵春风,将少年心底的冰冷融化殆尽。

    最终的告别终究来到。

    小典跌跌撞撞下了床,连翘竭力扶住他,小典大叫:“姐姐!”

    小丽花已经走到门口,闻声回首,向着两人歪头一笑。

    此时,在连翘跟小典看来,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十八子,而真真正正是小丽花,那样烂漫耀眼的笑脸,就如同春风中漫山遍野盛放的娇艳丽花。

    有诗云: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且说府衙门口,袁恕己询问十八子如今何在,吴成面露难色,道:“大人,这事实在怪极了,我因见十八子要出门,便要躲了,谁知眼看十八子出来,才走了三两步,忽然瘫软在地上。我正要去扶,那食摊上的老朱头赶来,将十八子搀扶起来……”

    据吴成说来,当时阿弦就如同醉酒一样,摇摇晃晃,神志也似有些不清,多亏了老朱头扶着,一径出府衙去了。

    袁恕己听了吴成的诉说,狐疑不解。

    今日袁恕己之所以将安善带回来,一来是为了从他口中打听有关十八子之事,二来,却也正是因为小典的情形很不好,袁恕己看了出来,便想让安善过来,希望能有一二效用。

    谁知竟会又是如此意外的情形。

    正思量间,有人从厅外进门,笑道:“此地的事情已经了结,袁大人,我们也该告退了。”

    说话之人身量长大,身着军服,正是先前左永溟从军屯请来的救兵,豳州兵屯守卫副将雷翔。

    袁恕己忙回身迎着,两人寒暄几句,雷翔忽然道:“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袁兄是否成全。”

    袁恕己道:“自家兄弟,还说什么客套话?如今我在这豳州当差,自要守望相助,这一次若不是雷兄来的及时,也无法惩治本地奸恶。”

    雷翔大笑几声,道:“是这样的,我想向袁兄借一个人。”

    袁恕己意外:“借人?哦……是吴成还是老左?”

    雷翔含笑摇头,道:“都不是,是你们本地县衙里一个唤作‘十八子’的。”

    “是小弦……”袁恕己越发意外,惊疑问道:“雷兄怎么会想到借他?是为了何事?”

    雷翔乃是军中将领,无缘无故怎么会借一个不相干的小衙差?若说军中有事,也归军中料理,本地文官包括刺史等都是不得插手的,更遑论阿弦这样的小公差了。

    除非……

    雷翔叹了声,面露无奈苦色:“的确是有一件棘手的事儿,非此人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所用的那首诗出自这里——

    《鹧鸪天 送人》

    年代: 宋 作者: 辛弃疾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是不是看来也很合这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