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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他出身相门,比任何人都知道朝中那滩水有多深,可有些东西却还是超出他的想象。

    付远之深吸了几口气,尽力平复好情绪,缓缓起身,轻轻推开门,左右望了望,正想无声无息地离开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

    “付大公子,我们王爷有请。”

    摘星居里,菜香扑鼻,一人一猴巴巴守在炉火旁,那季师傅被烦得忍无可忍,粗暴地将两人推出了后厨,大门一关,声音吼得比整座楼都要高了:

    “别枉费心思了,这道‘秋夜萤心’我是如何也不会传给你们的,你们就算天天来也没用,趁早去寻别的比试菜肴吧!”

    被扫地出门的一人一猴灰头土脸,大眼瞪小眼间,欲哭无泪。

    他们在摘星居试了近百道菜,总算觅得这道“秋夜萤心”,菜色不仅好看更好吃,还独具匠心,令人耳目一新,实在是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应战之菜了!

    只可惜这位掌勺的季师傅倔强无比,脾气比他做菜用的锅还要硬,无论怎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都不肯松口,向外传授这道独门绝学。

    “老大,不如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当下,闻人隽拉了拉骆秋迟的衣袖,一时有些心灰意冷,骆秋迟深吸了口气,狠狠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老子绝不放弃,还真跟这季师傅杠上了!这道菜无论如何老子也要弄到手!”

    闻人隽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声。

    不用回头也知来者何人,闻人隽吓得肩头一哆嗦,第一反应就是逃,却被骆秋迟一把拉住了,他咬咬牙:“来得正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子豁出去了!”

    说完,一扭头,白衣飘飘,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大妞,你来了啊!”

    那身形硕大之物,几乎将整个长廊都占满了,从头到脚壮得像座山一样,偏还穿得花枝招展,怀里抱着一只瘦不拉几的小黑狗,诡异又滑稽。

    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对骆秋迟没有躲着她感到意外又惊喜,眉开眼笑地大喊了一声:“骆哥哥!”

    这一声气吞山河,闻人隽下意识闭紧眼,一把揪住骆秋迟,险些觉得自己快被气浪冲下楼了!

    那庞然大物靠近骆秋迟,还在兴冲冲地道:“又被我爹赶出来了吗?他还是不肯教你们做菜吗?要不要我帮忙啊?”

    她每说一句,骆秋迟就后退一步,他吞了吞口水,最终还是艰难地抬起头,摆出一脸热泪盈眶的感动模样:“大妞,你肯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山路难行,只能另辟蹊径,为了这条蹊径,他少不得要拼一把了!

    季大妞,季师傅心尖尖上的宝贝独女,从小就尝遍了山珍海味,以傲人的体形有力证明了父亲的卓绝手艺。

    在攻克不了季师傅的情况下,只能向这位山一般的猛女子求援了。

    房门一关,猴子跟狗扔了出去,骆驼被一把拽进了屋,里头没多久就传出一阵激烈的啪啪响声。

    闻人隽坐在门槛上,抱着小黑狗,捂住耳朵,眼眶红红的。

    风卷过门外,一猴一狗凄凉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骆秋迟才扶着老腰,推开门,慢慢走了出来。

    闻人隽连忙抱着小黑狗站起,双眼红红地看着他,骆秋迟捶着胳膊腿儿,奇怪道:“小猴子,你哭啥?”

    闻人隽咬住唇,不说话,只是在骆秋迟要伸手碰她时,向后退了一步。

    骆秋迟也不在意那么多,望天长长舒出一口气:“这大妞太难伺候了,我半条命都去掉了,书院是不是该给我颁个勋章什么的……”

    闻人隽脸色愈变,身子颤抖着,抱着怀里的小黑狗,鼻头一红,眼见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骆秋迟却哼哼唧唧地道:“你都不知道,我给她揉了好久的面团,做了好大一碗的鸡蛋面,她才肯告诉我关键的点……”

    闻人隽一怔,骆秋迟扶着自己的腰,吸气道:“你是没瞧见,那碗面给十个人吃都绰绰有余了,老子的手都在打颤,快握不住那擀面棍了,砧板都差点拍烂,可怜我这把老腰啊,委实牺牲大发了……”

    长风拂过闻人隽的衣袂发梢,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骆秋迟,眼角的一点泪痕还未干,久久的,却是忽然破涕为笑。

    怀里的小黑狗一跃而下,灵活地蹿进了屋内,骆秋迟看着眼前冒着傻气的少女,也跟着唇角一扬,上前一伸手,将人温柔地拉入了怀中。

    “傻姑娘。”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气息温热地萦绕在她耳畔:“咱们走吧。”

    闻人隽被猝不及防地抱住,心跳加速,脑袋晕晕乎乎的,傻傻地问道:“去哪?”

    “去晏山,采秋萤草,老子的面可不是白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晏山诡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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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晏山诡童

    秋萤草是古籍上记载的一种奇株,鲜有人知,更不会有人想到将它做成菜肴。

    它长在悬崖峭壁下,深秋时节才能见到,因形似萤火,夜间散发着微光而得名。

    它有一股特殊的芬芳,能最大程度地刺激人的味蕾,古书上记载它有入药的功效,可医治味觉,季家的祖辈就是用秋萤草治好了味觉,后来才成为一代名厨,还将秋萤草用到菜色中,独创了一道佳肴,秋夜萤心。

    这次与扶桑国的比试,若用此菜出战,一定会艳惊四座。

    夜风飒飒,月光如水,骆秋迟策马扬鞭,带着闻人隽赶到晏山时,被眼前的一幕美到说不出话来——

    一整面山壁上,萤火纷飞,却并不是真正的萤火虫,而是纠缠盘绕在山壁上的草藤,一根根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若无数只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面神奇瑰丽的“壁画”。

    “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闻人隽喃喃着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些秋萤草,指尖瞬时传来一阵凉凉的触感,风中飘来清冽的甘香,沁人心脾。

    骆秋迟取出两个竹筒,递给闻人隽,欣喜道:“快,咱们快摘一些回去,这秋萤草刚采下时是最新鲜的,如果微光灭了就不起作用了……”

    竹筒中盛满了冰块,寒气逼人,是骆秋迟特意准备的,这秋萤草“娇贵”异常,摘下不多时就会枯萎,极难保存,只有用冰封住才能保持新鲜,光芒不灭,他软磨硬泡才从季大妞那套出这法子。

    当下风掠夜空,四野静谧无声,两道身影站在一壁萤火前,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一根根草藤,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天地间清辉如许,如梦如幻。

    当两个竹筒都装好后,骆秋迟与闻人隽相视一笑,正要开口间,不远处忽然传来几记嘶吼声,像山林猛兽发狂了般,骆秋迟脸色一变——

    是黑熊的叫声,这山里有熊瞎子!

    月下山崖间,一庞然大物疯狂咆哮着,半边脸都鲜血淋漓,它背上竟然趴着一个双足□□,长发披散的孩童,那孩童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死死咬住那黑熊的一只耳朵,任黑熊发狂怒吼,痛声连连,怎么也甩不下来。

    这一人一熊,狭路相逢,显然正陷于一场生死博弈间!

    “好强的内力,至少不低于三十年的底子,这孩子是练了什么邪功,居然能跟一头熊缠斗这么久!”

    骆秋迟瞳孔骤缩,为眼前这诡谲的一幕感到难以置信,他身旁的闻人隽却是脸色煞白,将他一推:“老大,还愣着做什么,咱们快去救人啊!”

    “救人还是救熊还说不定呢,我看这熊瞎子是遇到对手了!”

    骆秋迟嘴上虽这么说,却是白衣一拂,飞身跃入了风中,“小猴子你闪开些,熊瞎子疯起来不得了,别伤到你了!”

    夜风猎猎,月色清寒,屋顶上白光如银,一片秋叶幽幽落下。

    昏暗的房中,付远之坐在案几旁,端详着手里的一枚扇坠,面色凝重,久久未动。

    他耳边还回荡着离开时,六王爷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若是想清楚了,可以拿着这枚扇坠,随时来找本王,本王便是你脚下的青云梯,手中的无双剑,功名富贵,滔天权势,你想要的一切东西都将唾手可得,本王相信,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

    六王爷老谋深算,想借机拉拢他,将他收入麾下,这枚扇坠,既是个充满诱惑的机遇,也是个烫手山芋。

    那波诡云谲的一条路,吉凶难测,前途未知。

    付远之深深吸了口气,耳畔骤然响起外公逝世那一年,电闪雷鸣的床榻前,母亲那番决绝的话:“我自己选的路,我就是瘸着一只腿,死也要走完!”

    “我还有远之呢,他特别争气,他体内流的是郑家的血,他会让郑氏一族扬眉吐气的,付月奚的那些孩子,没有一个比得过他,他还会比他爹更强,终有一日,让他爹也臣服在他脚下……”

    冷风凛冽拍窗,屋内忽然压抑无比,付远之手心紧握,心中一番天人交战,汗水从额上渗出,他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

    前路漫漫,没有人告诉他该如何抉择。

    母亲的期许,肩头的重担,他不得不承认,六王爷给他提供了一条捷径,一条充满诱惑的捷径。

    若是咬牙踏上,他处心积虑所求的一切都将轻易实现,无数人将臣服在他脚下,区区一个骆秋迟算什么,他再不用放在眼中了,就连奉国公府的那位大夫人,他都不用再去忌惮了。

    他或许可以听从自己的本心,走向自己心爱的姑娘,不用像当年的奉国公一般,弃爱择势,牺牲自己内心最珍视的东西。

    太多好处摆在眼前,他似乎不该再犹豫,可是,可是……六王爷要走的那条路,当真是他想要的吗?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付远之捏着那枚扇坠,身影半明半暗,俊秀的面容陷入痛苦挣扎间。

    他知道朝中水深难测,党羽林立,谁也干净不了,要爬上高位,势必不择手段,官场那些勾心斗角,黑暗残酷的规则,他都明白,也都能接受,甚至可以比旁人学得更快,做得更好——

    但若是要他背弃家国,去做那些有违大义的事情,恐怕他外公在九泉之下都会不得安宁,爬出来痛责他这不肖子孙吧?

    冷风愈发呼啸,声声拍打着窗棂,嗡嗡作响,修长的手捏紧那枚扇坠,不知在一片昏暗中坐了多久,终于,还是打开了桌上的匣子,将扇坠锁了进去。

    这一锁,便是锁住了一条青云之路。

    付远之闭了闭双眸,缓缓呼出一口气,心头如大石落地,一身松快。

    世间之事,总是有所为,有所不为,他非高洁之人,却也不想沦为肮脏之尘。

    月光笼罩的另一处屋顶,高高的铜镜前,杭如雪只着单衣,抬起脖颈,望了望那里的伤痕。

    他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瓷瓶,一打开,一股清淡的药香扑鼻而来,带着隐隐的熟悉,就像那道纤秀身影身上萦绕的香气。

    杭如雪不知怎么一怔,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夕阳之中,那张清丽的面庞,那方红肿的耳垂与双唇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呼吸一紧,身子莫名燥热起来。

    镜中那脖颈上仍然布满着大片的伤痕,他拿着药膏,久久望着,鬼使神差间,竟忽然不想让这伤快点消失了,仿佛这是与她之间唯一的一份牵连般,他不介意在自己身上多待一些时日。

    毕竟,这也算是她留给他的……印记吧。

    杭如雪合上了瓶盖,低下头,又轻轻嗅了嗅那股清淡的药香后,将瓷瓶郑重地贴身收好。

    他转头看向了房里的书架,若有所思。

    从前不关心的那些东西,都被管家搜罗了过来,他有些意外,原来那人竟是皇城中的小才女?

    他轻轻拿起了架上的一本书,目光越来越深。

    若要再寻个由头去找她,恐怕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一个武将,一个才女,还有什么比请教学问来得更“光明正大”的呢?

    只是究竟该挑选哪一本呢?情窦初开的少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常年在外征战,所涉猎的书籍实在太少,总不能揣着本兵书去找人家吧?

    《三字经》?不行,太简单浅显了,衬得他学识粗鄙,胸中毫无点墨般。

    那就这一套古籍,不好,也太枯燥无趣了些,姑娘家不一定喜欢……或者这一本《游仙传》?不行,净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实在轻佻,不够庄重,仿佛他别有企图似的……

    杭如雪生平从未为挑一本书这么百般为难过。

    他修长的手在书架上流连不止,终于,停在了最下面的一本上,他目光一亮,轻轻念出那三个字:“《山海经》。”

    就是这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