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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薛令蓁压不住自己上挑的嘴角。她这一世,活得顺遂,唯独几件让她提心吊胆的事情,全都跟着太子李家有关,如今一个一个皆倒了台,今年可真算是好运了。

    三千条人命,宋家满门的冤屈!薛令蓁眼底里一红。

    太子这人,死得不愧。这下场也是活该了,可还有些不够解气。皇帝原先那般圣宠太子,她还以为最多就是圏禁了他呢。

    他再是惨,薛令蓁也只会觉得心里头爽快。

    夏直还要回宫复命,见事情办妥贴了,就提出了告辞。薛令蓁让人送他出门,合上了账本,到了宋氏院子里给她报喜。薛令蓁素白的手捻着裙摆,微微露出月白缎面的绣鞋,倒也不曾失了仪态,脚步迈得轻快,腰带上盘着的一对双鱼玉佩都飘了起来。

    坐在院子里做绣活儿的方乳娘见了,又是一阵嗔怪,嫌她不够娴静,却又怕她摔了碰了,赶忙叫雪松跟上去。

    “真是还让我操心。雪松还不快去跟上。”

    雪松掩唇一笑,惹得方乳娘更是气笑了,这才提脚跟了上去。

    园子里的知了还在叫唤,几个小厮拿了网子和杆子,在树底下粘知了,见了她忙是躲到了一边避开,只见得白如玉的一张侧脸。

    宋氏和云氏坐在一处说话。这几日宋定疆的差事也安排下来,如今这朝中的军权已经被皇帝逐渐过手给了秦烨,这将士也一分为二,一部分在吕樘手中,另一部分则放在了宋家手中,那日见识了宋家的骑术功夫,秦烨便有心再训练出一批宋家的精良骑兵来。

    宋定疆感念他的恩情,又一心报国,整日里早出晚归,索性连义子宋朗都带进了军营里,好好操练。

    云氏白日里无事,带着雪桐去与宋氏作伴,一边教着雪桐的医术。

    宋氏也是在交谈中,才得知云氏原先落过胎,一听是那李家所为,更是恨毒了李家,想到李家已经灭了门,才缓缓消了气,只是又担忧起了云氏的身子。

    薛令蓁来时,宋氏眉眼间还带了些愁绪,云氏眼角也有些微微的红,满屋子都静悄悄的,一向话多的雪桐都沉默了。

    “这是怎么了?”

    薛令蓁笑问,这可不常见。宋氏自宋定疆平安归来,自己又怀了身孕,事事顺心,鲜少有这般的时候。

    宋氏眼睛一亮,命雪桐和屋内的丫鬟先下去,自己下了榻,踩着绣鞋将薛令蓁拉来,往云氏的怀里一推,“都说这有福气的孩子抱着谁,亲近谁,谁便沾了几丝福气儿。”

    这话说的,薛令蓁满头雾水,揽着她的云氏忍不住抿唇一笑。

    宋氏这才将云氏的事情说了些,听她一说云氏小产过后三四年仍未有孕,薛令蓁也紧张起来。云氏医术精湛,连她自己就医不好,莫非真是身体落下了病根?

    薛令蓁神色不显,挽着云氏的胳膊,趁机探出一缕异能去检查下云氏的身体。

    这一检查,就放下了心。云氏身体康健,又年轻底子好,想要再生育,并非难事。至于是不是宋定疆的问题,薛令蓁立刻就排除了。她的异能从没失效过,宋定疆的身体也是好的。

    可这云氏几年不孕的事情到底是为何?薛令蓁也被难住了,见云氏虽揽着自己,唇角带笑的样子,眼底里却有些郁色,久之不散。

    薛令蓁想了想,云氏这大概就是心理问题了。宋定疆年岁不小,又是宋家的独子,她必定是太过紧张不安了,心理负担过重。心情不好,自然也就不利于怀孕了。

    “要我看,阿娘和舅母就是白担心了。我瞧舅母是有后福的,说不定我那小表弟小表妹就要来了呢。”薛令蓁将头靠在云氏肩膀上,弯着眼睛笑着说,另一边却在不动神色地将一道异能送入云氏体内,增加她体内的生机,利于备孕。既然当她是个祥瑞,也就发挥一下这祥瑞的功能了。让舅母心安,有个好心情自然不愁无孕。

    “当真?”云氏欣喜道,她对这个小外甥女的一张灵验的嘴是不可能不信的,既然她说自己会有孕,那就是再真不过,心中猛然安定下来。

    薛令蓁佯作委屈,扯着宋氏的衣袖,道:“阿娘,您看,舅母竟不信我!”

    云氏连忙摆手,柔声道:“蓁姐儿,舅母并非不信你,而是太过欢喜了。”云氏为医,自知身子没问题,宋定疆更是健康,如何迟迟不得有孕,她就怀疑自己怕是此生没了子女缘分,宋定疆守着她一人,她心里半是愧疚半是甜蜜。

    薛令蓁拉着云氏的手,嘴角的梨涡浅浅的。

    “我并非生舅母的气。舅母日后可要开心些,心情好了,有些事情该来就会来了。”

    云氏连忙点点头。宋氏拍了拍薛令蓁的背,笑问:“你要丫头,我让人牙子带着人去你那儿了,你这会儿突然跑来,是已经挑好了?”

    薛令蓁点点头,“都已经挑好了,我让雪棠再教些她们规矩,到底人多了,我怕舅母费心,又让薛四儿去找了两个医女先教她们入门。”

    宋氏道:“这样安排也好,总归是做善事,你从账上再添些银子,让医女教这些女孩子一些真本事,来日也是个依靠的手艺。”

    “既是万事都安排好了,你怕是还有些事情要同我与你舅母说吧。”宋氏了然地望着薛令蓁。

    薛令蓁道:“还是阿娘了解我了。烨哥哥身前儿的大太监夏直来了一趟,太子是不好了,依着皇帝的意思,后日各重臣命妇都要进宫去祭奠,到时候,阿娘还要早做些准备。”

    太子失德,尤其是宋氏,对他恨之入骨、厌恶极深,哪里哭得出来?少不得就要备着一些有“特殊之用”的绢帕。

    宋氏笑了几声,“呵!这祸害总算是被老天收走了!这些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应对了,自然知道如何做。蓁蓁,你不用太过忧心。”

    宋家如今重兴,万不能落下把柄。

    云氏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原先太子重病,我还担心他病好后,会暗中使手段报复,如今可真是放心下来了。”

    “我倒没事,只是担心,”云氏担忧地望着宋氏:“妹妹你身怀有孕,前去祭奠,少不得要跪上许久,这可怎么办?”

    薛令蓁安慰道:“这倒是不必的。烨哥哥既然派人传了信来,已经安排妥帖。”

    云氏这才放心些,立刻起身回去准备不少安胎的丸药,一一分类装在了随身携带的荷包里,以防万一。

    ……

    次日清晨,皇帝方在早朝上宣布太子薨逝的消息,又令太常寺和礼部择定太子谥号,筹备太子丧仪诸事。

    朝堂上又是一番动荡,暗地里,竟有人将太子之死与多年前太孙降生之时的克亲传言联系在一起,话里话外,透着太子乃是被太孙克死的意思。有人又道,这泰安郡主之所以与太孙能定亲,那是因为人家是天降福星,正好化了这克星煞气,自然无惧。可寻常人可就撑不住了。

    本来因太孙得势,见太孙年岁已到,虽暗中定下了泰安郡主为正妃,可这两个侧妃之位,尚还空缺。朝中不少人倒想把自家的女儿送入东宫做个太孙侧妃。薛家那个小郡主离及笄尚还有几年,若自家的女儿趁着些年笼络住了太孙的心,先生下庶长子,日后不愁没个富贵。

    可现在京中的女儿听了这个传言,倒是哭闹着不肯,平时含蓄娴雅的贵女们,倒是纷纷耍出了各种的花招。总之,一时之间,太孙侧妃的位置是无人盯着了。

    华安殿内,赵太监几个最后服侍太子的,一直守在这里。他们本以为是要随着这太子殉葬了的,意料之外,素来不近人情的张德寿却是在圣上面前替他们求了情,打了几板子,却还好保住了条命。

    今日已经有人为太子进行了小敛,为他沐浴,换好了衣裳,这尸身就停放在侧殿。谁也没有想到太子会在此时薨逝,一切东西还是匆匆准备来的,对比他生前几十年的风光无限,这般下场,的确凄凉。

    皇帝一身皂色衣裳,由吴贵妃和秦烨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入了殿内,身后则跟着均是一身素服的吴太子妃以及太子的姬妾,庶出子女等。

    赵太监上前将众人迎到了侧殿,只见到了瘦弱不堪的太子的尸身,皇帝面无表情,双手却有些颤抖望着太子的面容,皇帝伫立了片刻,身侧的秦烨神色淡漠,已在意料之中。秦炽却仿佛要是哭晕了过去才会罢休,伏地哭诉的声音不断,自进了华安殿开始就已经开始了。

    皇帝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负手而立,良久无言,最终只发出一声长叹,对秦烨道:“谥号定为戾哀二字即可。”说罢,就示意让吴贵妃陪着先回了盘龙殿。

    秦烨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露出一丝笑意。不悔前过曰戾;知过不改曰戾;德之不建曰哀。果真配他正好。

    剩余的太子妻妾和子女,则要在这守着。白侍妾带着尚且年幼的一儿一女,和齐侧妃老老实实地跪在一旁,秦炽依旧哭得激烈。

    只有吴太子妃面带笑意,自她嫁入东宫以来,这是难得的笑意。

    “太孙可要喝些茶?”

    吴太子妃笑问,命身侧的连桂将准备的茶点递给齐侧妃几人,那小小年纪的姐弟两个,早就饿了,纷纷行礼叫了声母亲,伸手接住。

    秦烨道了声谢,婉拒了这些茶点,他在此不能久留,今早的折子还需要去批奏。

    唯有路过伏地不敢抬头的秦炽时,他的脚步稍稍停顿。

    第42章

    一大早,天色尚未亮起来,屋里头还暗得很。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掀起了床帐的一角,这床帐里的娇客尚还沉浸在睡梦中,睡得憨甜,脸上瓷白的肌肤上透着淡淡的粉晕,一身天青色的光缎里衣微微皱起,袖子向上卷开,露出小半截皓白赛雪的腕子,腕子上缠着的佛珠在白润的肌肤上印下了些些的红印。

    雪松轻手轻脚地从门外进来,见此,忙让身后的丫鬟将动作放轻些。身后的两个丫鬟,一人手中拿着今日入宫祭奠要穿的衣裙,另一人手中则捧着新制的银饰。依照宫中规矩,虽薛令蓁乃是臣子之女,不必守孝,但也仍要素衣淡妆。

    雪松见守夜的雪棠睡在榻上,命人将衣服首饰放下就出去,走进内室轻轻拍醒了雪棠,责怪道:“我昨日不是交代过你,让你今日早些叫起郡主吗?你自己到现在还没醒。”

    雪棠揉了揉眼睛,还带着几分睡意地轻声道:“对不起,雪松姐姐。只是昨夜里郡主睡得晚了些,我一直守着郡主,怕郡主有什么吩咐,也就睡得晚了”

    雪松瞥了她一眼:“罢了,此事就罚你两个月的月银便是。日后就是郡主熬夜,你也要劝着点儿。有些时候郡主的吩咐该听,有些时候就不能由着她来。”

    雪棠一一应下,点了灯,这才跟在雪松身后,二人上前将床帐掀开,挂在两角的银钩子上,柔声唤了几声,这才唤醒了薛令蓁。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薛令蓁半困着换好了衣裙,素白云水纹的白绫八幅裙,上罩着月白色比甲,裙边上系着玉色宫绦,上有环佩缀饰,乃是时新的宫装样式。

    “快到寅时了,太太和舅太太已经准备好了,让您用了早膳就过去出门。”

    薛令蓁点了点头,伸手拿了只素银宝珠簪子簪在发髻上,那珠子在微弱的光晕下,才闪烁出暗暗的柔光。这宝珠乃是两年前皇帝赏下的,如今打了只簪子,简单素雅也不曾让人轻视。

    因还要坐马车,薛令蓁简简单单地用了些早点,沉思一番,叫雪槿和雪松今日跟着她入宫,雪槿是跟在秦烨身边的,对宫中诸事熟悉一些。

    雪棠撅了撅嘴,有些不开心,但还是出去寻了雪槿来。

    那边云氏、宋氏二人也都按品级大妆,面上施了淡妆。云氏还略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有何失礼之处,让谢嬷嬷左右上下看了几眼,并无差错,才放下心,见薛令蓁带着丫鬟来了,话语里带着丝心疼,浅笑着道:“蓁姐儿来了。”

    宋氏再次瞧了瞧薛令蓁的穿着,交代道:“进了宫中,你身份不一般,跟在阿娘身后,可不要乱跑。”

    薛令蓁点了点头,她又并非真是七八岁的女孩,宋氏多虑了。

    天色尚早,薛令蓁坐在马车上,身后靠着软枕。外头的小厮驾车极稳,她不觉有些昏昏欲睡,宋氏心疼女儿,从不让她们早起请安,这般早,薛令蓁还真有些受不住。

    宋氏和云氏见了,更是心疼,趁着还有一段时间,让她在马车上多睡一会儿。

    马车一直驶到了宫门外,宋氏拍了拍薛令蓁的手,牵着她下马车,便有东宫的人前来接引,薛令蓁觉得那宫人有些眼熟,想一会儿,才记起那日随舅舅去马场,便有这个宫人跟在夏直的身后。

    那宫人行了礼,笑道:“太孙殿下遣了奴才前来,两位夫人和泰安郡主不必从这正宫门走远路。跟着奴才绕了近路便是。”

    若从这正宫门入,走了正道,离这东宫还要好一段路程。秦烨此举有心了。

    宋氏笑道:“多谢太孙殿下了。”

    东宫正厅之中,东设素幄,其上系着青素。

    秦烨、秦炽一身白罗衫、黑腰带,年仅两岁多的十皇孙也被乳娘抱着。太子的几个兄弟,以及楚王和世子等一些重臣宗亲已经赶到,聚集在正厅发哀,哭声陆陆续续地透过门窗传了出来,显得气氛愈发沉重。

    而命妇和太子妻妾庶女等皆在了后厅。

    薛令蓁路过正厅之时,脚步稍顿,下意识地想要转转素白腕子上的佛珠,这才想起自己今早去了那串佛珠,换了一对儿白玉缠枝镯子来,指腹转而轻轻摩挲指上的翡翠戒子。

    秦烨似有所感,微微侧头向外瞥了一眼,只见一抹素色自微微敞开的门缝之间掠过。他面上肃穆,并不像秦炽那般哭得撕心裂肺,若真让他为这生父流泪,他的确做不到。父不成父,他又如何能为子呢?那人也不配。

    秦炽侧头望了他一眼,与自己这几日的狼狈,这个病秧子大哥倒是愈发的意气风发起来。他心头便是一阵暗恨。秦烨这厮怪是会假惺惺地做功夫的,他这般伤心痛苦,反不如对方的一脸冷漠,反倒人们都说秦烨是哀极而无泪。

    后厅之中,吴太子妃被齐侧妃搀扶着坐在隔间的榻上歇息一下,神色不禁略显疲惫,而吕夫人更是早早就来了,在其身侧帮衬着一二。至于二皇子妃康王妃、三皇子妃齐王妃和四皇子妃宁王妃不幸灾乐祸就行了。太子当年,可没少把这几个兄弟得罪,纵然吴太子妃为人公正贤良是出了名的,这几个王妃也与其不亲近。倒是楚王世子妃因长子被秦烨安排进了户部当值,上前来帮忙。

    “太子妃娘娘,薛夫人、宋夫人和泰安郡主来了。”

    宫人进屋通传,吴太子妃眼神一闪,命人急忙请进来。顿时这屋内众人的目光各异。

    宋氏到也罢,曾经也得见过。这泰安郡主昔年随谢先生学艺,今年才回,更是不得见。而这新上任的昌国公夫人,只听说是个乡野医女,因救了昌国公,方才有幸成了诰命夫人。

    与其说是好奇,更不如说是有些嫉妒。自家的女儿无缘将来后位,却不知这泰安郡主又是何等的人物风采。

    楚王世子妃拿帕子擦去了眼角还残留的泪珠儿,低声悄悄对几个王妃道:“转眼间七八年过去了,当年咱们去庆贺泰安满月,她还只是个小小婴孩,不知道如今出落成什么模样了。”

    三个王妃却是简单地应了声,未曾多言,就连平时最会聊天的康王妃也寡言起来。福星是好,想起那小女娃当年的模样的确讨人喜爱,可这福气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到底还落在了东宫手里,心头如何也爽快不起来。

    宋氏面色还好,只是有些劳累,薛令蓁用异能安抚一下她的身体,这才恢复了平日的红润,领着云氏与薛令蓁二人入内。

    薛令蓁迎着高升的阳光入内,裙摆微微摆动,身量虽还娇小,却姿态优雅,腰间的环佩都未未发出一声声响,身姿轻盈若蝶,颇有翩然之感。若非身侧还站着宋氏与云氏二人,这厅堂里的夫人们都要以为这是古画中的玉人缓缓走来。

    自家女儿与其相衬,便有失色之感,实在难比。诸位夫人心头不知为何,还猛地生出些奇怪的宽慰之感来。

    “拜见太子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