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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李庶妃恨道:“对于你皇祖父来说,只要是太子的儿子继位,无论如何,太子的地位都是稳的。所以,这件事情,皇上不会听太子的任何意见的。”

    秦炽捏紧拳头:“泰安郡主呢?难道也要白白让给大哥?”自幼便有人在耳边说,泰安是他未来妻子,乃是天降祥瑞,贵不可言。他隐隐自傲,大哥是嫡长子如何,能被祥瑞选中的还是自己。更何况,他最爱美貌女子,素问泰安之貌,世间难得。自小认定的妻子,白白让与敌对的大哥来,如何甘心?

    李庶妃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一个泰安?她只会是太孙妃!”又见儿子双目通红,低声劝道:“现在的秦烨不过是咱们的踏脚石,等你父亲借他继位,将那泰安给你做个妾侍又有何妨?我与你姐姐,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

    秦炽这才作罢,可一想起泰安那仙子倒要先配给了病弱的大哥,实在不爽。

    ……

    皇宫之中,除却皇帝的盘龙殿、太子的东宫,最为特殊的存在便是这新建的朝云观,这便是国师太虚道长的修炼之所,亦是皇帝求仙之地,除了皇帝的亲信大太监张德寿,旁人不敢入内,就连吴贵妃、太子等贵人亦是不得。

    朝云观中未曾摆设床榻等起居之物,正殿之中供奉着道教三清,偏殿只摆了一些蒲团和丹炉之物,乃是修炼服丹的场所。

    皇帝年岁已大,在太子屡次令他失望之后,便将手中的权力下放一些到了长孙秦烨的手中。下面的大臣见太子昏庸,倒也私下进言为何不另立太子。

    皇帝盘腿坐在蒲团上,不由露出苦笑。心思却无法像往常一样放空。

    如何另立?且不说其余三个皇子自幼放养,资质如何,太子是他与元后唯一的骨血,若让其余之子登位,可还能留下嫡长子的血脉?还好,长孙之命峰回路转,聪慧孝顺,有他辅佐,太子即使继位,也只有少少的虚权,不会出什么大错。至于炽儿,做个闲王就可。

    东宫之争,皇帝看在眼里,原本还顾及长孙命格之说,如今却不能再给太子任何希望。还是早早定下吧。

    “皇上,您该服丹了。”太虚道长领着一个小道童入内,小童手中的漆盘上摆着一颗丹药。七年过去,他却依旧是鹤发童颜的模样,脚步轻盈,反倒是皇帝自己老了不少。

    就着新收集的露水服下丹药,皇帝才觉昏痛的感觉褪去一些,转动着拇指上血玉扳指。

    “退下吧。”太虚道长了然,提起下摆,坐在蒲团上,“四下无人,皇上若有烦心事,倒不如说出,心有郁结,不利修道。”

    皇帝沉声道:“国师以为,太子膝下三子,何人有帝王之命?”

    太虚道长眼中光芒一闪,不明言:“谁与泰安郡主命数相合,谁又与泰安郡主命数相克?不是一切明了了吗?”

    皇帝目光逐渐深邃,盯着手上的扳指半晌,自泰安降世之后所发生的种种事件在脑海里回溯一遍,倒是愈发明了:“的确啊。”

    太虚道长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这日午时,也是太子被禁足东宫的第三日,皇上第一次派大太监张德寿踏足于东宫。

    东宫诸人皆来领旨,太子若有所感,望着自己的长子,风姿秀逸,倒也不负他生母魏家明珠之称,心头不禁冷笑。

    秦烨嘴角噙着一点笑意,不以为意。

    张德寿轻轻咳了咳嗓子,将圣上的旨意念出,无怪乎是夸赞皇长孙秦烨乃是嫡出贵子,如何聪慧仁孝,因此封为了皇太孙。

    众人谢旨后,张德寿对太子道:“太子爷,皇上命您莫要着急,好好在东宫禁闭休养,朝堂中的事情,有太孙为您分忧,不必担心。”

    太子面色青白,良久才道:“多谢父皇关心。”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晃,秦烨上前一步,手下使力,笑道:“父亲莫要失了仪态。”

    吴太子妃对于太子的异常视若无睹,对秦烨笑道:“恭喜了。”

    “多谢。”秦烨颔首,对于这位不偏不倚,大方冷静的吴太子妃,他一向是感谢的。

    李庶妃和秦炽却是难得上前,心中如何气愤不平,却念及当下不可与之为敌,面带笑意地祝贺。

    秦炽笑道:“恭喜大哥了。”

    秦烨眸子里染上些讽刺笑意:“不劳三弟费心!”

    秦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东宫之中,侍人们皆不敢言语妄动,吴太子妃轻轻摇着手中的黄绸贴绒花鸟图面的团扇,命人速速去给吴贵妃回了消息,东宫的天是彻底变了。

    秦烨收起圣旨,缓步走回问竹轩里,屋前的庭院里,花开正好。既是属于他的,无论人或物,岂容他人肖想!

    第26章

    待人走后,太子回了李庶妃的院子,胳膊竟被那嫡长子捏得有些发疼,“秦烨果真便是个克星。克死了祖母、母后还有魏氏,如今还要来克着我。当年怎不趁病弱摔死他?省得为害东宫!”

    他说归说,却当真没有这个胆子,只以后便要被自己的儿子挟制住,着实愤恨,过了这些年,当年仅剩不多的一点儿父子情早就消磨没了。

    这秦炽自出生就被视为是太孙,如今反而落入了自己瞧不上眼的病秧子大哥手中,这叫他如何甘心,可经此一事,也是看清,自己还是要有足够的势力才行。太子虽有门臣,可一向他的权力皆是皇帝所给,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皇帝夺权禁足,并未培养自己的势力,手里仅剩的一些权力,实在不足。至于两任太子妃的娘家势力,更是不提。

    前太子妃魏氏出身阳溪魏氏家族,魏家是历经两朝的大族,魏氏乃是家中嫡长女,貌美高贵,可惜被选为太子妃后,太子偏宠妾侍,魏氏心中不满至极,传信给家中,愈发让魏家对太子不喜。当年她身怀有孕却偏被太子和李氏所激,又逢太后、皇后接连病逝,劳累外加忧思,便难产而去,只留下当年病弱的太孙。

    魏家见这外孙生来便是早夭之相,听到传言深疑便是他克死生母,又因他有克星孤煞的传言不受皇帝重视,便早早放弃他,想要从族中再寻一位女子入主东宫,生有含有魏家血脉的健康子嗣,可奈何又被太子严词拒绝,魏家自此与太子决裂,连这位外孙也从不看管。

    至于吴家,吴太子妃,那就更不用提了。李庶妃颇有些后悔:“若我那时对她恭敬些,她无子无女,何不能支持我儿?”可惜为时已晚。

    正是焦灼之际,倒是有人出了主意。

    那人道:“这谢家素来效忠太子和三皇孙,谢家三娘谢琼名下的羽衣阁日进斗金,现在反正娶不到泰安郡主,倒不如先以正妃之礼求娶谢大人家的嫡女,借此将羽衣阁收入囊中,凭借这些钱财拉拢前朝权臣,培养自己的势力。再者,谢琼才名远播,谢大人在文人中也有同门,亦是人脉。最重要的是,谢家无重权,与谢家结亲,不会招了皇帝和太孙的猜疑,利于暗中培养势力。”说来可笑,太子虽贵为储君,吃穿用度皆是宫中调度,自是极好,可能自由使用的钱财却是急缺。

    李庶妃夸了句好主意,颇为赞同此事,且不说那谢舒伊素来讨自己喜欢,原先只说纳她为侧妃,就可以收了半个羽衣阁的利润,那此刻聘她为正妃不更好。便对秦炽道:“谢家小姐虽非国色,却也称得上清丽之容,念在她背后羽衣阁的嫁妆,你也要娶了她。”

    太子迟疑道:“不是说谢三娘收了泰安郡主为学生,爱若亲女,会白白将羽衣阁给了谢家小姐?”

    李庶妃微笑道:“您这就糊涂了。泰安郡主再好,也是外姓之人。她一个寡妇,没了亲儿子女儿,最亲近的不就是侄女侄子了吗?更何况她一个女子,自然要听兄嫂的话,哪里有不同意的呢?”

    秦炽也附和,见父亲点头,便急急写了封信,让小太监偷偷出宫送去。念及谢舒伊因薛令蓁受了伤,信中少不了贬低斥责泰安郡主几句,许诺诸多好处。又精心挑了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一同送去,叫那谢舒伊欢喜不已。

    谢老爷捧着女儿送来的信,有些迟疑,太孙已定,三皇孙可真还有机会?若就此放弃,他也实在不甘。谢家已经在三皇孙身上投资许多。

    谢舒伊脸上红肿未完全消去,道:“如今女儿容颜不如以往,三皇孙却待我情深义重,我也愿为他牺牲颜面,去求求泰安郡主的原谅,姑姑气消后,她一介女儿身,父亲您再以长兄身份相劝,姑姑不会真的舍弃谢家的。依我看,只要太子不倒,熬过了皇上,这天下不还终究是太子的天下吗?”

    谢老爷被心中许诺的美好前景打动,赞赏地看了眼女儿:“不枉我教导你,只怕太子他们也是如此的主意。”

    ……

    薛林之人,说胆大是胆大,能够在前世纵容着梁氏对嫡妻宋氏暗下毒手害了自己的子嗣;说胆小,也是实在胆小,那日薛令蓁未曾真下手,他便已被吓病了,薛四儿请了大夫来瞧,也只说是受了惊吓,忧思成疾,只能静养着了。

    薛令蓁得了消息,冷笑一番后倒是省事,暗中命人将他静养的院子给封了,道是不便让外人打扰,整日里不缺吃喝,只是再想找事是不可能的了。她小小年纪,自然威信不足,可奈何头上有个郡主头衔,再者那与她素来交好的皇长孙果真成了太孙,这满府的下人怕了她福气的灵验,也怕了日后的太孙妃,忙不迭就将自家国公爷的院子守的牢牢实实的。

    两个姨娘愈发老实,自薛林病后,便更是宅在院子里,不迈出一步。

    那个孙姨娘倒是真老实,只是梁姨娘,薛令蓁总觉得她就是个伪装极好的毒蛇,总等着机会再出来咬人。也因此,在宋氏怀胎未满三月前,薛令蓁并未放出消息。省得府里又有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过寻个机会,还是要想个主意彻底压下梁氏。

    现下府里宋氏高龄孕妇,又受了惊,整日里卧床养胎,薛令芳则因与吕家定了亲,需筹备自己的嫁妆,府中大事便大半交给了薛令蓁处理,由谢嬷嬷和珍珠两人从旁协助,倒也相安无事。

    流霞院外院内种着的几株紫薇月季愈发娇艳,说来也奇怪,自家小姐种的,不管是草药还是花朵,皆是常年开得茂盛。

    雪桐拿着小剪子剪下几枝插在了花瓶里,放在了房内的桌上,透过檀木刻花山水图面的屏风,依稀可瞧见薛令蓁笔直地坐在书桌前,手中执笔正在写写画画什么。

    雪松示意她莫要打扰,“如今太太养胎,二姑娘正筹备嫁妆,今年燕阳送来的账目还有羽衣阁的盈利都交给了姑娘,自然要忙些。”

    见雪桐点了点头,雪松这才端了杯茶入内。

    书桌上摆着个明珠宝灯,一个滚圆的玉珠被掏空了内壁,里面放了灯芯,柔和的灯光就从那玉璧中透了出来,玉璧薄透,映出雕刻在上面的仕女图。这是上一年姑娘生辰时,当时的皇长孙如今的太孙送来的奇珍。薛令蓁坐在一旁,一身家常的闲适打扮,可在谢琼那里常年养成的习惯,使她即使在家闲时,也仍礼仪端正,说不出的优雅动人。

    长长头发为了方便用丝带束在脑后,作了简单的少年打扮,若非一身衣裙,倒真像是个英气勃发的少年郎了。

    “你来了。”薛令蓁揉了揉手腕,接过茶喝了几口,心中感叹幸亏了后世的九九乘法表,否则这样两本账本用算盘要看到什么时候。

    雪松不禁道:“谢先生为何今年还要把羽衣阁的账本拿来给姑娘瞧?以往可没如此呢。”

    薛令蓁取下手指上的那枚凤穿牡丹翡翠戒指,打开印泥,在账簿的末页轻轻印下,手指敲了敲桌面,眼睛一眯,“先生自有她的用意。难道你还担心她会害我?”

    雪松面上微红:“这倒是不会,我这不就是心疼姑娘嘛,都看了半天的账本。”

    薛令蓁闭了闭有些酸痛的眼睛,雪松了然地上前替她捶了捶背。

    谢家人与谢先生并不亲近。谢先生倒对一些小辈儿有些心软,每逢节日,也会让羽衣阁送些新出的衣物给谢家的子侄。谢家人知道谢琼不喜欢他们,也没脸和没胆上门。羽衣阁的账一个月一清算,即使日后有人要求重查账,即使没有听从吩咐,清算之人也还要私下将前来查账的人的名字写在账本末尾。这个规矩除了自己和谢先生以及账房不会有第四人知道。

    这个月来,谢夫人却屡屡带着谢舒伊上门,话里话外透着询问羽衣阁收益的意思,甚至还让人当面核算,倒真把自己当作谢先生的亲近之人了。一个月,就连昨年的账都要求重新查了一次。

    只怕是惦记上了先生的羽衣阁。

    谢家不缺钱财,可若是为了图谋更大的事情,依着谢家那就不足够了。如今太孙已定,圣旨都传到了朝堂之上,各家也都接到了消息,谢家站在三皇孙秦炽的身后,已经搭上了秦炽的船,自然也没那么容易下来。

    三皇孙妃估计是定下了。

    “呵呵。”薛令蓁轻轻笑出声,谢家人的心思,到底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当年谢老爷逼妹为妾,活生生将谢老太爷气病,不久就逝了。谢先生在心底何曾将他当作兄长?先前谢舒伊所为更是让谢琼连这个侄女都厌了去。

    谢家这一步棋放在旁的女子身上,有长兄之命倒也行得通。可自己这谢先生可不是普通女子,依着谢大人的所作所为,早将这本就不深的兄妹之情斩断。谢家自以为的一步好棋倒却是一步臭棋。谢先生真是让自己看了一出笑话。

    薛令蓁唇角一挑,猛地睁开眼来,将雪松吓了一跳。

    “姑娘这又是怎么了?”

    薛令蓁捋捋身下有些坐乱的裙摆,挽起袖子,又提笔写下一封信,用那翡翠戒子的印做好标记,对雪松道:“你亲自跑一趟,将这信送到羽衣阁,传给先生。我倒要问问先生,看我做的题对不对。”

    雪松不明所以,应了一声,见天未黑,就出了门去。

    薛令蓁捧起茶水,蓦地又想起了那日救了自己几人的男子,那眉眼倒有几分熟悉,可她记性一向甚好,若真见过这男子,断然不会没有一点印象,所以他究竟是谁呢。

    她想了想,提笔在白纸上画出那男子的容貌,不多时,宋氏叫她来用饭,想来是有事商量。只得将画纸放在书中。

    第27章

    宋氏有孕不足两月,虽得薛令蓁为她调养,可那回受惊,还是有些不适,这几日连院子都没出。那日不知是小丫头给她说了李家长子被判处斩的消息,她欣喜落泪,又惹得情绪不稳。琉璃、琥珀几个丫鬟如临大敌,天天监督她,除了在房间里走动几圈,便皆要卧床保胎。

    因着身孕的消息未传出,薛荣这庶长子只以为嫡母受惊生病,压下暗地里的幸灾乐祸,他足足跑遍了京城里的药铺,依着宋氏模糊透露出的病症细细打听来了几张药方,特地露出身上汗湿的衣服,以期能打动些宋氏。如今薛林生病,若能得宋氏欢喜,将他记在名下成了嫡长子,或者,早早向朝廷请立世子,也好使着国公府后继有人啊。

    宋氏病得如何,他也想心里有个底。

    珍珠随着薛令蓁拿了账本向宋氏回话,走进院内,太阳西斜,日落傍晚时分,难得有些凉爽。薛荣穿着身靛蓝的长衫,依旧出了汗,微微卷起的袖口颜色比其他布料的颜色要深上许多。

    她轻笑,上前福了福身子:“大少爷好。可是有什么事找太太?”

    薛令蓁也道了声“兄长好。”,亭亭笔直地站在一旁,眉眼舒展,年纪不大,脖间坠着块美玉,身上的裙摆被微风吹得轻轻摆动,端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薛荣瞧了,怎么也生不出喜欢来,她轻轻一笑,都让他觉得自己如何卑微,浑身起了丝冷意。

    “郡主安好。”他僵着嘴笑笑,小心翼翼地掩去眼底里算计,将一叠纸交给了珍珠,“我听闻母亲身体不舒服,心里惦记,正好今日家学里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询问一些大夫,讨得几张药方,让母亲看看,可有得用的。”

    珍珠轻笑:“大少爷的确有孝心。奴婢会交给太太的,日色不早了,您早些回院子里用膳吧。”

    薛荣不甘心地走了,宋氏这才在屋内出了声,薛令蓁一进屋,琉璃送上了一盘鲜桃果丁,因宋氏不宜用冰,这桃子是提前拿了井水冷过的,吃了沁凉,薛令蓁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宋氏卧在榻上,身上搭了件薄衣,面色红润,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这,早叫人准备好的。”瞥了眼珍珠手中的纸张,宋氏淡淡地道:“去烧了去吧,省得看了心烦。”

    薛令芳从内室走出,“这东西好吃,却也不能多吃,你尝个鲜,就别吃了,等会儿还要吃饭。”

    她今日没打扮,连描眉都不曾,穿着闲适的衣服,只将头发编成了辫子盘在脑后。

    薛令蓁刚抬头望了她几眼,手中的签子突然掉在了瓷盘里。

    难怪她觉得那个中年男子生得熟悉,薛令芳的眉宇间足足与他像了四五分,只是薛令芳日常修眉描眉,反倒不太像,今日难得在家中没用妆,便一眼瞧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