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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谢思言的童年跟别家孩子迥异,毫无乐趣可言,有的只是念书和责打。魏国公府富埒王侯,但谢思言幼时却没有一样玩具,魏国公也见不得他有贪玩的时候。

    他如今才从抱璞回来几天,又要换书院就学。

    这种日子,寻常人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就这么个学法,头居然还没秃。

    杨顺接过冷着脸的世子爷塞来的匣子,一时懵了,世子爷特特挑起韦弦书院的话头,是要陆姑娘往下问的,陆姑娘嗟叹着朝世子的头扫一眼是怎么个意思?

    陆修业回来时,瞧见谢思言的神色,以为妹妹又跟世子起了龃龉,自家做主将妹妹买的吃食全给了世子,转头让妹妹再买一份。

    谢思言发现陆听溪的口味倒是专一,这些吃食跟先前在陶然亭里摆的那些大致相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那张被供在正中央的黑白画像。

    陆听溪见谢思言神色难言,以为他不肯领受,谁知他收了东西就作辞了。

    一回府,陆听溪就被三姐陆听芝拉了去。

    “今儿家中可热闹了,”陆听芝兴冲冲道,“非但来了永定侯世子,还来了沈公子的帖子,沈公子差人说稍后便到。你来得正好,沈公子的侍从刚到,带了好些馈赠来,娘唤我们去前头接礼。”

    “什么来得正好,”陆听惠上前,“才到了一批。这头一批礼必是要给祖母和三婶一房的,哪有五妹妹的份儿,三妹快莫说了,别让五妹妹空欢喜。”

    一旁的三太太孟氏笑得合不拢嘴。

    沈惟钦和左家一拍两散,必是瞧着陆家那事不会有所妨碍,要转而和陆家交好。沈惟钦是她三房的表亲,说不得还有求娶三房姑娘的打算。她膝下两个女儿,娶哪个都好。

    沈惟钦毕竟是楚王的孙儿,她若做了他岳母,那就是王府的亲家。

    礼物分两批,第一批自是给老太太和三房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老太太、大嫂叶氏、各房姑娘并府上有头脸的下人全到了,她犹嫌不够,恨不能把阖府的人都叫来,仔细瞧瞧她三房的排场才好。

    她许久没有这样长脸的时候了。

    陆听惠拉着三房的堂妹陆听芊,含笑说事先跟她定下,等拆了礼,让她头一个看。

    侍从献礼于老太太后,陆听溪发现那个捧着礼单的长随仿似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又叮嘱身边侍从几句。

    三老爷不在,孟氏见几个小厮又抬了一拨礼进门,整了裙钗,喜滋滋上前招呼:“就搁到折屏那边,过后我再着人搬到三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婶: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

    谢思言:你看,我媳妇也担心我的头发,你又用学习重担压我,又让我天天喝醋,我真是你亲儿子吗?

    作者菌:你再说,信不信我管你叫蟹老板!

    谢思言:你叫我小猪佩奇我也要说!是不是好歹给我点安慰!

    作者菌:别急别急,马上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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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孟氏等了一等,见小厮面面相觑,一时笑僵在脸上。

    她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就见那执礼单的长随绕开她,径直问道:“敢问哪位是大夫人?”

    孟氏一怔。

    长随见叶氏上前,躬身笑道:“这是我家小爷奉于贵府大房的贽敬,夫人笑纳。”

    陆文瑞不在府上,大房的礼只能由叶氏来接。

    叶氏措手不及,愣了下,方回神。

    正低声和三房堂妹陆听芊说笑的陆听惠僵住,低头闭嘴。

    这礼怎么是给大房的?

    孟氏脸上挂不住,老脸涨红,不敢看旁人神情,灰溜溜站了回去。

    陆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直蹙眉。

    老三媳妇就是眼皮子浅,白白现眼。那沈惟钦虽则是三房的亲戚,但依着长幼次序赠礼也是该的,她竟这般急慌慌去接礼。

    待到礼物尽搬来了,那长随笑道:“小爷与次妃入宫去了,诸位稍候。”他所谓次妃,自是指沈惟钦的母亲,郡王次妃李氏。

    沈惟钦正缓步宫中甬道。

    他今日一早就着人备好了车驾,要去陆家正经拜会一回——上回去得匆忙,不过打了个照面而已。

    争奈尚未出门,就遇着了传旨的内官,这便命人先将帖子和礼物送去陆家。

    皇帝宣他来,不过问些无关痛痒之事,譬如到了京中可还习惯,如今落脚何处,如此等等。陛见之后,他北行出宫。

    李氏被太后召去说话,他纵出了宫门也无法即刻转去陆家,这便放缓步子,暗观宫中光景。

    殿阙丹墀,宫室玉宇,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他依旧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觉自己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他宁可丢失关乎学识的记忆,做个一字不识的白丁,也想寻回那段紧要的记忆。

    纵穿御花园时,沈惟钦耳中飘来女眷的说笑声,有意避让,才转步子,就听一道女声扬起:“那是谁家子弟?”

    须臾,但见一娉婷少女袅娜步来。

    少女云鬟高拥,珠环翠叠,一袭八宝七珍如意纹紫绡掐腰湘裙勾勒出窈窕身段,白皙腕子上套的一副金宝地镯子,嵌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浓郁鲜亮的红与长指上的蔻丹互为呼应,愈加显出一段冶艳之态。

    沈惟钦看着少女一双眼睛,却是想起了陆听溪的眼眸。

    眼前少女眼睛圆大,但非杏眼亦非桃花眼,黑眼仁和眼白均露出过多,睁眼望人时,双目炯炯,显出一股迫人的威势,毫无灵动之气。陆听溪的眼眸也是大而圆,然乌瞳居多,眼形精致,是令人见之不忘的秋水杏眼。水眸澄澈,眼神纯净,随意一瞥,便是灵气盈盈。

    一旁引路的内侍低声告诉沈惟钦,这位是泰兴公主的独女,高瑜。

    沈惟钦来京后听过高瑜之名。泰兴公主为人强势,教出来的女儿性子亦肖母,全不似个闺阁女子。高瑜心气高,已至婚配之年,却挑挑拣拣,迟迟未成婚。

    他听说高瑜在作画上亦十分自负,自觉画技顶绝,可称天下女子之魁首。但他却觉这等人画不出什么好画,所谓第一,不过是没有被人外之人当面打脸而已。

    论辈分长幼,沈惟钦是高瑜的表兄,只略跟她点个头算是打过照面。

    高瑜见沈惟钦竟这般便走了,向一旁的内侍问了他的身份,嗤笑道;“倒是有趣儿,一个镇国将军而已,架子摆得比亲王都大。他这股冷淡劲儿,倒跟魏国公世子有的一比。”

    她先前也曾想过嫁与谢思言,满京千金闺秀都巴着望着的豪门公子,若成了她的夫婿,旁的不论,仅是整日瞧着那些女人歆羡妒忌的目光,她都觉得浑身通泰。虚荣之心人人皆有,女人堆里的攀比更甚寻常。

    但谢思言全不理会她,她碰壁两次,惹得谢思言不快,被整治了一番,只好作罢。

    高瑜盯着沈惟钦的背影看了几眼。这表兄生得好,瞧着也是个傲到骨子里的。

    她对侍从低声吩咐:“去打探打探沈惟钦底细。”

    去往陆家途中,李氏道:“你若有与陆家结亲的打算,娘今次就帮你留意着,看他家府上哪个姑娘堪为我儿媳。”

    沈惟钦缄默不语,低头翻书。

    李氏看着靠坐马车一侧的儿子,心中大骇。

    她也算摸准了儿子如今的脾性,沉默几同于默认。

    本是试探,如今瞧见他这态度,李氏道:“娶陆家女也好,不过这事不急,等他家老爷子那事了了,再行筹谋不迟——眼下时局尚未全然明朗,你这般着急忙慌和陆家攀的哪门子亲?不过见面礼,竟送得那样重,唯恐旁人不知咱们跟陆家沾着亲故似的……”

    “往后陆家之事,母亲少开言,儿子自有计较。”

    沈惟钦将书丢在一旁,心下烦乱。

    一字都看不进。他如今睁眼便是竭力回想,可缺失的那段记忆始终无法明晰。但陆听溪与陆家却能激起他的异样心绪。

    到了陆府,和陆家众人两厢叙了礼,沈惟钦的目光从随母出去的陆听溪身上划过。陆听溪并没看他,他收回视线时,反而和一道怯生生的目光撞上。

    陆听芊慌忙掉头缩颈,与众女眷一道离开。

    沈惟钦皱眉,目中厌色一划而过。

    两批见面礼分送下去,陆听芝拉着陆听芊在后院四处串门。

    等串到陆听溪这边,见这小堂妹屋里堆满了各色摆件配饰,惊问她哪儿来这么些好东西。

    陆听溪道:“内中好些是我从前的旧物,都是素日堆在手边的。正好趁着今日归置礼物,一并打整打整。”

    陆听芊小心翼翼打量陆听溪的书房。

    进门即可见一扇黄花梨博古纹画屏,前置画案,案上画具一应俱全,后置黄地粉彩梅花绣墩。书案上摆一高逾一尺的紫金釉大卷缸,内里散放几幅书翰字画。架阁上铜胎掐丝的玉壶春瓶在菩提叶花窗透入的天光之下,流溢如玉润色。

    非但有文人书房醉意书画的格调,还满盈女儿家的柔婉幽怀。

    因要练画,陆听溪自小就有自己的书房。陆听溪天分极高,又勤勉好学,总角之年便才名远播,还有人慕名上门求画。

    女子迟早嫁人,识得几字能掌家便是了,陆听芊其实无法理解这个堂妹为何要多耗工夫习画。她只是羡慕陆听溪会布置,她一踏入这书房就眼前一亮,具体哪里精妙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处处透着舒雅。

    她若有这等玲珑七窍心,必是全放在穿衣打扮上。

    陆听芊忽然瞧见陆听溪手里一个颇为精巧的匣子,上前时,正巧陆听溪将之搁到了书案上,便随手捞来打开:“这里头装的是……”

    一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呈现眼前。

    玉璧用的是秋葵黄玉石,色泽柔润,玉璧廓外两侧、内环各雕一只蟠螭。出廓玉璧乃璧中珍品,更难得的是,此玉璧上竟有古玉方有的沁色。

    “真好看!淘淘,这沁色可有说头?”陆听芊拿起玉璧端详。

    “这沁色唤作‘澄潭水苍’,”陆听溪一顿,将玉璧重新纳入匣中,“这玉璧形制虽是汉代的,但实则不过一枚仿古玉璧,那沁色是匠人做上去的。”

    陆听芊本还想借来看看,见陆听溪径直收起,倒不好开口,只心里仍惦记那玉璧,又引颈,巴巴看了眼盛玉璧的匣子。

    她觉着有些怪异,这样别致的玉璧,她怎从未见陆听溪佩戴过?陆听溪也仿佛并不想拿给她看。

    陆听芊行四,不似陆听芝那样活泼,陆听芝和陆听溪闲磕牙时,她只是坐在一旁听着。

    陆听芝说起了孔纶到访之事。

    据她讲,孔纶此番是来为刘氏说情的。

    “我听我娘说,二伯母必是请了娘家人去侯府那头说项,不然永定侯府那边都跟二伯母那头不亲了,怎会让自家世子来为二伯母讲情。咱们那位隔房的孔表哥还带了礼来,显是为二伯母赔罪的。”

    孟氏膝下有陆听芝和陆听芊两女,陆听芝惯爱来找陆听溪打牙撂嘴,孟氏前头说了什么,她转回头就能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出来。

    陆听溪对孔纶印象淡薄,只知他是个温雅的勋门公子,今日路遇他,确是没认出。此番若永定侯府那边不出面,刘氏约莫会被休弃。

    “祖母却还是没松口要放过二伯母。你们猜孔表哥说甚,”陆听芝声音放低,“我才听来的消息,孔表哥说会为咱家姑娘牵一门好亲事,男家似乎是……是顺昌伯府。原本孔表哥是要为我或四妹牵线的,但祖母说大姐的婚事更要紧,不必特特补偿别房,况长幼有序,当紧着大姐。”

    陆听溪本是随意听一耳朵,至此却是一顿。

    大姐陆听怡是二房长女,为人随和娴静,偏婚事多舛,如今已将十七了,婚事尚无着落。孔纶若能牵来良缘也是好事,但和顺昌伯家的这门亲事却是做不得。

    顺昌伯府再过不久便会卷入一桩谋逆大案里,陆家若与其结亲,势必受到牵累。这也是那个梦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