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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眼前剑魔在南州肆虐,而被婵九杀掉的那个出自中原,两人师出同门的可能性很小。剑魔生气是因为他最讨厌别人谈论有关容貌的话题。

    修行之人选择成为剑魔,虽然沾了光,但也有所牺牲。最明显的一点,修行速度虽快,脸蛋的崩坏程度更快,有些人成为剑魔不过一年两年,已经变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婵九戳到了剑魔的痛处,因此他操纵剑光狠狠地追了婵九一会儿。

    寒山替婵九挡下剑魔的最后一次攻击,问:“被你抓走人现在都在哪儿?”

    剑魔冷笑:“在我肚子里。”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但是当他真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无言以对,觉得恐怖至极、骇人之极。几个月时间而已,边杀边吃,弄死了二百多个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杀戮精神,连长白山吃人霸王都相形见绌!

    恐怕只有寒山能够保持脸色不变,婵九越想越恶心,扶着他的肩膀把头扭过去,过了好一阵子才扭回来。

    寒山说:“既然如此,你受死吧。”他刚要出剑,婵九说等等,我先来,不行你再上。

    婵九虽然是妖,却能体谅凡人的心情,不然早先她就不会参与李家的宅斗,也不会费神费事地解救一个新媳妇,她是那种会为凡人所经受的无妄痛楚而生气的妖。

    眼前这个半人半魔的贱人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寨子吃空了,毁了那么多家庭,留下数百孤儿寡母,就是为了莫名其妙的“修仙”?这种仙有什么好修的,不如直接修鬼!这种人也好意思自称“剑神”?

    婵九决定割断他的脖子。

    寒山知道婵九正在气头上,现在阻止也没用,于是放剑光守在她身后,算是替他掠阵,毕竟以她的野狐禅功夫,大概只能接下剑魔的两三招。

    婵九用念力操纵美人蟒骨环准头太差,因此她改用直接攻击,为了一击能打断剑魔的鼻梁骨,她靠得近了些。

    剑魔举着五色幡迎战,同时一道剑光朝着婵九的心口处刺来,寒山自然不会容忍,抢先一步就化解了这道攻势,然而就在婵九接近五色幡的一刹那,那幡一动,她竟然不见了!

    明字决的冷火还挂在半空,虽然照大范围不怎么亮,但是寒山看得清清楚楚:婵九是碰到了五色幡的幡尾,被幡极快地就势一卷人才不见的。

    寒山立刻将剑光悬在空中,紧紧瞪着五色幡。那长幡已经恢复了原样,依旧被剑魔打着,无风招展,它把婵九这么一个大活人藏哪儿去了?

    他不能放剑去绞那五色幡,也不能用威力极大的招式,万一伤到了婵九可就追悔莫及。他平生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干脆将空中剑光猛地一分,十七八把剑高高飞起羽矢般落下,带着炫目的尾迹刺向幡背后剑魔。

    然而也刺了一个空,那剑魔也不见了!

    空中只剩下一张五色幡。

    就在寒山微微怔愣的时候,那幡突然轰一声烧了起来,橙黄色的大火只花了一瞬间就把幡烧了个干干净净,夜空恢复了辽远静谧,连一丝幡灰都没没留下。怪异的五色幡,带着两个人,就这么毫无痕迹地凭空消失了。

    “啊!”

    寒山懊恼的怒吼了一声,泄愤似的把剑光全落在巫师长老家的屋顶上,把人家好好的、相当体面的一间土司豪宅刺得满是窟窿。

    那剑魔把婵九带哪儿去了?

    寒山旋身飞高,在空无一物的漆黑夜空里四处查看,一方面困惑不已,一方面又恨得咬牙切齿,恨剑魔的妖法,恨婵九惹事,恨自己总是晚一步,就晚一步!

    “巫师长老!”他落地,喝道。

    巫师长老和一干女子们其实就趴在墙根,听他一喊,别人不敢动,巫师长老硬着头皮立刻跑出来,然后发现剑魔不见了。

    她惊喜地问:“啊!那个什么……走了?!”

    寒山问:“剑魔老巢在哪儿?”

    巫师长老说:“啊?我、我上次并没有找到啊,我只知道在白龙山里!”

    她说着便指向西面的大山,那山黑魆魆的,被挡在层层迭迭的山峦后面,但比所有的山都要高得多。

    “知道了。”寒山板着脸准备御剑,他要去把那座山铲平。然而就在此时,一丝只有蚕丝般粗细的银线从夜空中缓缓飘了过来,温柔地搭在了他手上,然后绕小指三圈。

    这是婵九的绕指柔。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婵九必定没有大碍,因为她竟然还有心情指路。他二话不说,赶紧御剑而去。

    巫师长老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拜倒,磕了两个头:她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这下寨子可有救了!就算满目苍夷,就算家破人亡,那也存活下来了不是?

    白龙山距离寨子直线距离不过十多里地,寒山片刻就能赶到。但手上的绕指柔又轻又细,他担心飞快了会把银丝扯断,因此极为小心,反而花了比较长的时间。

    这是一座大山,绵延数十里,主峰高耸入云,白塔寨所在的小山不过是这座大山的支脉。一进白龙山区域,银丝并没有按着寒山所猜想往主峰去,而是突然下坠,就落在一座平缓山坡向阳一面的密林里。

    剑魔住在树林里?这倒是不太常见。寒山并没有多想,随着银丝下行。

    漆黑夜间,山间蒙着一层浓雾,迷迷蒙蒙,吞没一切,寒山掐起明字诀也只是看见树林大致的轮廓。银丝的另一头深入浓雾之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蛇宝,撤剑跳入树林。

    当他进入浓雾树林,刚一落地,眼前陡然明亮,刺眼的火光甚至让他的目眩了一会儿。雾气里面和雾气外面的完全不一样,竟然是灯火通明!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幻象么?”他自言自语。

    仰头一看,头顶上哪里有一丝雾气,根本就是明净如洗的夜空。一轮金黄色的明月高高的悬挂在东天,远处有星光闪烁,空气中隐隐飘来花香阵阵,草丛内隐约有虫鸣,不知道有多幽静,多平和!

    他御剑飞起,但是不管飞的多高,眼前仍然是明月、星光、黑色丝绒一样夜空,鼻子里仍然是熏人的花香,耳朵里依旧听到细细的虫鸣……

    ☆、第71章

    这是个小集镇,极小,但却异常华丽。

    道路是清一色的厚重青色条石铺成,平整光滑,连一道车辙印都没有。

    十多间房子不是南州常有的吊脚楼抑或架高木屋,而是完全的中原款式,雕梁画栋,斗拱飞檐,就像把京城、洛阳、杭州的最繁华市集中,最奢华的酒肆、旅店、钱庄、商铺照搬了过来。各家店铺前都打着高高的招牌,挂着一长串的灯笼,似乎热热闹闹,喜迎八方来客。

    此外还有数十个小摊,有卖小吃的,有卖布料的,卖油卖米的,卖杂货的,打铁的,卖膏药的,算命的……

    也有人,酒肆的食客,旅店前牵马投宿的旅人,商铺和钱庄里的掌柜,卖馄钝的摊主,打铁的壮汉,卖膏药的江湖人,算命的瞎子,还有驿站马夫,酒鬼赌徒,无所事事的地痞……应有尽有。

    但所有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男人。

    南州的人和中原的人长相太不一样,他们往往皮肤较黑,口鼻较阔,个子也稍微矮一些。这些南州的男人一个个穿着中原式样的衣服,长衫短褂,戴着头巾布帽,怎么看怎么奇怪。最奇怪的是他们竟然还会招呼寒山:

    卖馄饨的说,客官,来来来,我这小本生意童叟无欺,一碗馄饨三文钱,汤鲜馄饨嫩,包你好吃。

    算命的说:风水八卦,阴宅阳宅,子女姻缘,铁口直断,化煞解灾,不准不要钱。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必有刀光之灾。

    卖布的说:来看一看了啊!苏州新到了料子了啊!就此一家,别无分号了啊!小哥,买一块?

    还有那个铁匠铺的汉子,当啷当啷打一阵,抹把汗,问:买菜刀吗?当啷当啷再打一阵,补充:杀猪刀也有。

    侧面的大树下躺着的一个醉酒的汉子,寒山向他走去然后踩了他一脚,不出意料地踩到了实体。

    好逼真的幻象,他暗想。

    随后他又走到小吃摊前端了一碗馄饨,果然看上去鲜香可口。

    “三文钱。”卖馄饨的对他说。

    他站着不动,过了片刻,那卖馄饨的抬起头,把刚才那段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客官,来来来,我这小本生意童叟无欺,一碗馄饨三文钱,汤鲜馄饨嫩,包你好吃。”

    一个字都不差。

    寒山冷笑,把馄饨碗放下。

    小指上的银丝还在,他顺着银丝前行,绕过一间看似是钱庄的气派大屋,发现银丝的另一头连着的不是婵九,二是一支落在地上的钗子。

    玳瑁发钗,柳七临行送给婵九的小玩意儿,这两个穷狐狸精,除了上回打老鳖妖时在他肚子里挖出了一些宝贝,两人几百年就没攒下一件象样的东西,这支玳瑁钗子已经算柳七身上的贵重之物了。

    寒山捡起钗子,皱紧了眉头。

    婵九说过,绕指柔是用妖力形成的,只要她不主动掐断银丝,就没有谁能够挣脱它。如今又是谁将银丝系在玳瑁发钗上呢?婵九自己么?那现在她人在哪儿呢?

    寒山开始在集镇中四处寻找。不在小吃摊前,不在钱庄,不在米铺,不在药店,不在驿站,他连旅店的二三十个房间也一间一间去找了,就是没有发现婵九的身影。

    难道她没被困在幻象中?可她的发钗怎么又会落在此处?

    寒山突然想到,若自己是婵九,到了一个新的集镇,最可能去的地方是哪儿?

    毫无疑问,饭馆酒楼。

    集镇内有一家饭馆,就在街道转角最显眼处,是一座豪华的三层高楼。刚才他匆忙只找了第一楼,二楼、三楼都没有上去过。他冲向饭馆,伙计招呼他:“客官,里面请!”

    一楼有十多个食客模样的男人,他跑上二楼。二楼是雅座,他一间一间掀开帘子找,大约一半的包房有人,有的对坐饮酒,有的独斟独饮,有的五六个军官模样的吵吵嚷嚷。二楼没有,他找上三楼,三楼只有一张桌子,大约是最尊贵的宾客才能来的地方。桌子边上坐着一个眉目如画的绝色少女,正在慢条斯理地吃一只鸭腿,不是婵九又是谁!

    “……”寒山扶额。

    “哎呀寒山!”婵九看见他了,笑着招手,“快来快来,这香酥鸭可好吃了!”

    “你……”寒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婵九拉他坐下,把菜盘子往他面前推:“这叫鸽蛋海参,我从来都没有吃过海里的东西呢,原来这么软糯咸鲜呀,鸽子蛋也好嫩;这个叫生烤鮰鱼,比你烤的还好吃,瞧这颜色金黄的,我都吃了好几块了;这叫酱烧牛尾,牛尾是什么东西?牛尾巴么?反正挺酥烂挺好吃;这个叫天下第一羹,就是野鸡汤呀,我们抓那么多野鸡,从来没想到煲汤,听说很滋补呢!这个叫……”

    寒山打断她:“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么?”

    婵九说:“记得呀,你和我一起来的。我们两个从那个讨厌的护宝食人蛊洞里出来,然后路上碰到一个砍柴的老头,他就前面有个镇子里面好多店铺好多人,还有很好吃的饭馆呢,然后我们就跟着来了。”

    寒山说:“是么?你再想想。”

    “……嗯,我们是碰到过一个砍柴的老人家是不是?”婵九问。

    “是。”

    “然后他带我们去……”婵九努力回想。

    “去哪儿了?”

    婵九托腮说:“嗯……我好像觉得不太对。”

    “我提醒你,”寒山微微一笑,“你还记得一个只有女人,没有男人的寨子么?”

    婵九眼神一亮:“是不是?呃呃,还有个什么巫师长老?”

    寒山说:“看来你没忘。那寨子里没男人,是因为男人都被剑魔杀了或吃了。”

    “然后那个剑魔就来了,再然后……”婵九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被抓走了?”

    寒山缓缓点头。

    “这个镇子……”

    “多半是幻象。”寒山说,“场景虽然逼真,但是人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许久,婵九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落在桌面上:“……寒山,我吃的这些到底是什么?”

    寒山无奈笑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你吃下去的。你吃东西之前,小脑子就不肯多动动么?”

    婵九惊恐地望着一桌子珍馐美味,海参还是海参,香酥鸭还是香酥鸭,热腾腾的牛尾煲,蔬菜配鱼肚鱼唇,爆炒兔肉驴肉……她脸色发白,捂住了嘴。

    寒山说:“你慢慢想吧,我要把这个幻象烧了。”

    他说着钻出酒楼窗口,召唤仙剑,喝道:“神剑火炽真诀!”

    耀眼的火球如暴雨般降落,落在周围的屋顶上,街道上,招牌上,灯笼上,顿时熊熊燃烧,集镇里的一切瞬间就笼罩在大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