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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钟鼓楼再往上是正殿。

    一般凡人爬到正殿时,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大半天,而且只剩下了半条命。

    正殿的侧面有东西两殿,再往侧面是昆仑弟子们居住的院落和药房、丹房等各类耳房,转到山后有一个铸剑谷,还有个极大的演武场,这里剑仙们就能人剑合一,腾空而起了。

    正殿之后是两侧小天池,中殿,后殿……最后是玉清真人的登云洞和摘星台。

    除了玉虚峰,附近的入云峰、天女峰也修建了房屋,那都是昆仑剑仙派历代前辈高人静修的地方,有的还在使用,有的却已经荒废好几百年了。

    由于法力加持,昆仑山虽然常年狂风呼啸,但玉虚峰及临近的几座山峰峰顶的风势却不大,雪也下得轻缓。

    寒山轻功极佳,一路提气纵跃,到了登云洞口连一丝气喘都没有。

    守卫登云洞的剑仙微笑着向他行礼:“大师兄。”

    “黄行师弟。”寒山还礼。

    黄行说:“大师兄到哪里去了?师尊很是惦记你,前日还传了字笺出来,问我可曾有你的消息。”

    寒山说:“让师尊担忧,寒山十分惭愧,也多谢师弟费心。”

    黄行说:“大师兄,你五百年天劫在即,还是不要下山走动为好。这天雷劫可不比寻常,你若留在山上,众师弟师妹也好有个照应。”

    寒山不置可否,问道:“师弟,我能见师尊么?”

    黄行摇了摇头,歉然道:“大师兄,你也知道师尊之前曾交代过,闭关时物我两忘,任何人都不见。我和黄未师弟虽然驻守登云洞口,但也已经十五年没有见到过他老人家了。”

    黄行的个性稳重端庄,凡事又来得一板一眼,和活泼爱胡闹的白辰、青芝完全相反,因此和寒山的关系不那么亲热。

    本身寒山也不是个能亲热的人。

    听他这么说,寒山也不强求,问:“那……我能和师尊说两句话么?”

    “哦,大师兄请便。”黄行远远走到了一边,以示不偷听寒山说话。

    寒山站在登云洞口,斟酌了片刻,说:“师尊,我这次下山,遇到了一个使青剑的人。青剑多属峨眉派,但峨眉派剑仙大多是女子,剑法阴柔婉约,而那人剑法猛戾,毫无犹豫,应该不是峨眉派的师姐师妹;蓬莱派隐居东海,已经多年不涉足中原,因此我猜也不是蓬莱派。”

    登云洞中静悄悄的,一丝回应都没有。

    寒山继续:“仙魔大战后,剑仙一脉损失惨重,只剩下昆仑、峨眉、蓬莱三派,师尊也曾派我去九华山、衡山、泰山寻访过,那里的剑仙门派已经完全凋敝,几乎没剩下一个传人。如今,难道还有第四个剑仙门派么?”

    依旧没有回应。

    “师尊,弟子猜测还有一个可能。”

    寒山表情凝重,一字一顿说,“或许,那使青剑之人根本不是剑仙,而是……”

    ☆、第18章

    只见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从侧面闪了出来,冲他大喊:“大师兄!”

    “红菱。”寒山微微一笑。

    红菱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大概是为了和自己的名字相契合,总是爱穿红色的衣服,在清冷的玉虚峰上显得格外突出。

    昆仑师尊玉清真人是出了名的不爱收女弟子,平生一共收了三十多个弟子,只有两个是女的。一个叫紫砂,上山才七八十年,是所有人的小师妹,严格来说还不能算是剑仙;还有一个就是眼前的红菱。

    因为男多女少,众师兄师弟总是让着这两位师姐师妹,凡事不多和他们计较。紫砂倒还好,毕竟修炼时日不长,有些懵懵懂懂的;红菱却被惯得有些骄纵,最明显的一点是她喜欢缠着寒山,他在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完全不顾别人的眼光。

    寒山知道她是小女孩好奇,因此从不生气,总是一副“随她去”的样子。

    红菱跑到寒山面前,撅嘴问:“大师兄,你这是去哪儿了呀,白辰说你下山去了,为什么也不说一声!”

    寒山望着她的脸,突然想起山下那只狐妖。

    临走时狐妖也冲他撅嘴,但不是撒娇,而是为了讨要精气。奇怪的是,眼前红菱撅嘴,他不觉得可爱;那狐妖撅嘴,他也不觉得可恨。

    “大师兄!”

    “什么?”寒山回过神来。

    “你下山去哪儿了?”红菱问。

    寒山说:“没去哪儿。”

    红菱说:“你给我说说山下的情形嘛,我从几岁上山,到现在一天都没下去过。凡人平常干些什么?听说他们喜欢听说书,听唱曲儿。女子们喜欢穿什么式样的衣服?你去过皇帝的皇宫里没有?那些后妃宫女他们都梳什么样的发式呀?”

    寒山说:“嗯……呵……”

    他在登云洞口又站了半柱香功夫,望着洞口的一块无字玉碑出神。

    “大师兄,你到底听我说话了没有?”红菱问,“白辰说凡人的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真的假的呀?”

    寒山说:“嗯……哈……”

    他撩衣跪下,对着洞内磕了几个头。

    “师尊,弟子告退了。”他站起身,不再理会红菱叽叽呱呱、各式各样的问题,往后山走去。

    红菱喊:“大师兄,你去哪儿?”

    “我去看望一下师叔。”寒山头也不回。

    “师叔?”红菱停下了脚步,纠结了半天,还是没追上去。

    玉虚宫内大概除了大师兄,没人不害怕那个所谓的师叔,那个人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两眼通红,见活物就追杀。上回整个昆仑剑派最稳妥的弟子黄行去见他,也差点儿被他削断了一只手臂。

    红菱喊:“大师兄——!你见过师叔以后要回来呀!我在天池等你——!”

    从登云洞往东走去,下三千余阶台阶,再沿山路行走约一个多时辰,转到后山。从后山由铁索桥过山涧,往玉女峰,上一千多阶台阶,便是寒山的师叔广清子所住的静心居。

    广清子所住,其实也是广清子的“锁住”,因为他疯了,不锁着的话会满山乱跑。不是跳下玉女峰自己摔得个粉身碎骨,就是举剑杀到玉虚宫去,把年轻弟子们吓得四处躲藏。

    对待疯子,还是隔离的好。

    静心居和玉虚宫主殿距离较远,由于不能使用飞剑,脚程最快也要走两个多时辰。自从广清子渡天劫失败,彻彻底底疯过几次后,静心居百年来人迹罕至,连昆仑本派的弟子也不愿意往那边去。

    除了寒山。

    五百年前,他其实是由广清子带入的师门。由于资质实在太好,广清子又来的懒惰,没耐心好好教他,这才送给师兄玉清子当了徒弟。

    仙魔大战中,玉清真人的几位大弟子纷纷战死,寒山便升格成了众弟子口中的“大师兄。”

    寒山来到静心居门前,已经过了子时。

    昆仑山势极高,即使已经是半夜,星光也相当明亮。今天可惜是朔月,如果是满月,月亮一升上山顶,整个玉虚宫洒满清辉,简直可以在月下读书写字。

    静心居里静悄悄的,残破的窗户中一片漆黑,夜风吹过,积雪簌簌落下。

    寒山在门外练气打坐,准备等到天亮。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正在心绪宁静的时候,有人推了推他。

    他抬头一看,是哑巴。

    哑巴的道号叫墨山,也是一位修仙之人,甚至比寒山还要早入门几年。这人专修炼丹,可惜老想着剑走偏锋,一次吃了自己的特制仙丹后,走火入魔了。

    初开始也是疯,后来总算疯劲下去了,人却哑了。

    他从此万念俱灰,既不练剑,也再不碰炼丹炉,专门鼓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玉清真人就把他发配到静心居来看守玉女峰。

    后来广清子也疯了,两个疯子正好凑做一堆,百来年来谁也没嫌弃过谁。

    除了寒山之外,哑巴从不见任何外人,所以从来想不到打理自己。他蓬头垢面,灰白虬结的头发连着胡子,乱糟糟好似鸟窝,满脸黑灰,身上裹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连一点儿剑仙的样子都没有。

    他的耳朵倒不聋,寒山招呼他:“墨山师兄。”

    哑巴点头,寒山问:“师叔呢?”

    哑巴指着屋里,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寒山说:“哦,我等他醒。”

    哑巴做了个喝水的姿势,问寒山要不要喝茶,寒山笑着摇头:“我半夜三更跑来叨扰,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哪里还敢喝你们的茶。”

    哑巴摇摇手,跑到偏屋生炉子烧水去了。

    寒山望着他的背影想:我下山前还来静心居,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怎么师兄看起来又比那时候神智清明多了?

    可过了片刻,他知道一切都是幻觉:哑巴生炉子光点火,不放柴,鼓着腮帮子呼呼呼干吹。

    以寒山那爱操心的个性,忍不住走过去帮他生起了炉子。

    突然静心居主屋里“空”一声响,有个人敲着棍子高声说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

    总算醒了,寒山想。

    又听到广清子念:“想不通,放屁也!”

    寒山走进主屋,跪下行礼:“师叔。”

    广清子问:“寒山,是你放屁?还是我放屁啊?”

    “师叔……”

    广清子说:“好好好,都别争了,我们俩一起放屁好不好?”

    寒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第19章

    广清子的造型和哑巴异曲同工,所不同的是他依然身着剑仙的长袍,只是那件长袍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想当年,广清子是有名的美男子,潇洒出尘,恍若谪仙,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峨眉女剑仙。

    他资质出众,论修为,比师兄玉清子进阶快;论剑法,和玉清子不相上下,可惜他性格疏懒,有点儿烂泥糊不上墙,不是很讨师长们喜欢。

    仙魔大战时他并没有受伤,谁知道的天雷劫却让他遭受了灭顶之灾。多亏玉清子拼了百年的功力,将他散乱的元神收回了一半,又重塑了他的肉身,这才有了现在的广清子。

    他如今脑子胡涂了,既不练剑,也不想事儿,每天就是喝酒,唱歌,乱跑,抓虱子,陪哑巴鼓捣玩意儿,比起仍在苦苦寻求进阶的玉清子,倒也是一种的逍遥快乐。

    寒山耳朵里听着广清子胡说八道,暗叹了一声英雄末路,说:“师叔,天还没亮,怎么就起来了?”

    广清子说:“我睡不着啊。寒山,你听,有人在渡劫呢。”

    “渡劫?”

    “渡天劫呀!”广清子的眼睛直勾勾的,“你听到没有?在东面,南面也有。”

    寒山当然什么也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