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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小人往往无气量又记仇,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也会让他们耿耿于怀。

    “你可知道挡着我家大少爷的路,我能让你以后都在苏州府混不下去!”阿九神色有些凶横,明明也就和林东阳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是那世故的姿态,威胁人时的熟稔,都无一不在说着他这种做法是家常便饭。

    林东阳有些犹豫,他不是没接触过一些富户,但是那些都是镇子上的富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看这人的语气好像后台了不得,他们兄弟两个初来乍到,如果真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不好了。

    看到林东阳的沉默,阿九更是心中得意了:“所以说,做人还是要识相点,现在,快给我闪一边去,好狗,不挡道。听说过没有?”

    林东阳气的胸口上下起伏,恨不得上前撕了这人,却被林清拉住了。

    林清先是行了一个书生之礼,脸上也不见丝毫怒意:“请问府上是哪户人家,待来日有空,我兄弟二人再登门拜访。”

    《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对对方一无所知,就贸然树敌,实属不智。如果知道对方是谁就可以了,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阿九看到林清的举动,以为对方是妥协了,心中好不得意,鼻孔朝天道:“我们是山塘街曹府,不过登门拜访就算了,就是登了我们府的门,我家主子也没空见你们这种下九流的。”

    周围人听到曹府,也是纷纷吸了一口气——难怪这个小厮这么猖狂,竟是苏州府首富曹博彦家的,那确实有这个底气。

    曹家以丝绸布匹起家,累世巨富,如今田产千倾,开设“万通商行”,聚天下之财,这京杭大运河上的船只上哪一家没有拉过曹家的货?曹家的面子,就是拿到苏州府知府那边,也是好用的。

    “阿九,何事喧哗?”  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缓缓从城门口驶来,里面的人稍稍撩起帘子,询问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九连忙小跑着到了马车帘子下,带着笑躬身禀告道:“大少爷,没什么事,有两个人挡在城门口了,小的让他们到边上去一点。”

    曹知瑞低低得“嗯”了一声,正准备不再多理会,却听一少年声音从旁边传来:“请问马车上的是否是这阿九的主人家?”

    少年的声音清越,在嘈杂的人群中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心神一静。

    曹知瑞原本已经要将车帘子放下了,闻言视线向外望去,只见一少年静静地站在马车前,一身粗布长衫,发髻略有歪斜,显得有些狼狈,但是眼神平和,态度自然,不像往常那种想要上来套近乎的谄媚者。

    “正是我家家仆,请问有何贵干?”

    曹知瑞在打量林清的时候,林清也在打量他。

    说是首富之子,但是身上的气度一点都不比世家子弟差,此人长得颇为英气,长眉入鬓,凤眼上挑,鼻若悬胆,配着一身淡紫色长袍,身上除了头顶的一个玉冠,腰侧的一块玉佩,再无其他装饰。只是看那玉冠和玉佩的色泽,其价值说出来估计能让在场所有人咋舌。

    观阿九的嚣张之态,自然是眼前这位大少爷的身份给他的底气,说明这位大少爷在曹家也是很有分量的,一个嫡子的名头自然是跑不了的。在曹家马车没有过来的时候,阿九对他们兄弟两个的态度何其张狂,而等到他家大少爷过来时,他则前倨后恭,将推倒自己一事轻描淡写得撇过去,只说他们挡路,不说其他。足以可见这阿九应该知道他们家大少爷不喜他这样的作风,否则若是主人家比仆人更加张狂,则会添油加醋地告知他们家大少爷,给他撑腰。

    原本林清只想知道他们是哪家的,以图来日。只是心中分析了一番之后,倒是觉得择日不如撞日。

    “不知曹公子是否听过尹姓家仆之事?若是已经听过,那么还请曹公子听在下一句劝,防微杜渐为时不晚,祸起萧墙的事例古往今来着实不少。在下告退。”说完后林清对着曹知瑞行了一礼,和林东阳背着大包小包转身就走。

    阿九尚且还立在哪儿,想着这落魄书生说的什么鬼话,怎么自己都没听懂,下意识就想骂几句穷酸书生爱掉书袋子,就听到曹知瑞森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阿九,回去后自领二十大板,罚三个月月钱。宝泰,咱们走。”说完狠狠地撂下帘子,也不等阿九跟上,马车就驶了出去。

    那些没读过书的人自然不知道林清说的尹姓家仆之事,但是曹知瑞却清楚林清在说什么。

    尹家也是前朝的官宦世家,尹礼曾官拜内阁中书之位,尹家也是当时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家中良田万顷,仆从过千,但是却因一家仆,顷刻倒台。

    前朝末期贪污腐败之风盛行,官员之间行贿受贿已如家常便饭,就连科举考试也是黑幕连连。当时尹礼的科场同年作为那届乡试的主考官到尹礼的老家主持乡试,尹家家族子侄参考这届乡试者众多,所以尹礼想和自己的同年李春和活动一二。

    尹家凑了三万两银子,派尹礼和李春和说和此事。尹礼连夜前往李春和驿站将此事透露给了李春和,李春和也是卖了尹家这个人情,当场答应下来。

    尹礼回去之后,将家中子侄的名字写在单子上,并在信封里附上三万两银票,命自己的贴身仆从将这封信交给李春和。

    当时那名仆从把信递给了驿站看门的人,那人也没有怠慢,直接把信交给了李春和。李春和那时候正在会客,看到信封上的名字后心里也心知肚明是什么事情,故而放在一边不去理会,照常会客。

    然而那名仆从久久等不到里面的回应,以为李春和想要私吞下这三万两银子,竟是在驿站门口大声嚷嚷开来,李春和当即面子上也下不来台,又为了自保,只得将信件当众拆开,然后抖出了尹家想要行贿之事,并将信件甩在了尹家家仆身上,言明要将此事禀告圣上,竟是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尹家因此获罪,举族上下,男子徙三千里,女子充作奴婢。好好的一个累世望族,竟因为仆从的一句话而顷刻倒台!

    所以林清以尹家家仆之事提醒曹知瑞,此话不可谓说的不重!

    况且这几天曹知瑞正为了家中事物而繁忙担忧,生意做得越大,和官家打交道的事情就越多,情况也愈加复杂多变。若是真出了因为家仆管教不严,而生出祸端,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了!

    看来回家后必须禀明母亲,让她好好规整一下家中规矩!

    只是这个少年端的太过厉害,寥寥数语就把他说的冷汗涔涔,确实不简单!

    第40章 第四十章:云天书院

    林东阳听完林清尹家家仆的解释后, 也是乐不可支:“小弟,看你刚刚一本正经又礼数周到的样子,我还以为我们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没想到你走之前还坑了那个阿九一把!该!让他狗眼看人低!这回他家主子回去之后肯定越想越不带劲,后面有他苦头吃的!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这说人都不带脏字, 还一说一个准!”

    林东阳以前在镇上富人家做木工活的时候也知道过一些大宅门里的阴私,基本上能做贴身小厮的,手里头都不干净,若是主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查还好, 一查保管出事。

    兄弟两个找了一家相对便宜的客栈暂且住下, 这家客栈不在内城区,但是要价也不菲,虽然是下等房, 也得400文一天。原本林东阳想过要去睡大通铺,但是想想两人带了那么多东西,身上也带了不少银两,大通铺人多口杂, 万一丢了什么东西, 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路上两人吃穿住行,花了近五十两银子, 所费之巨, 难怪古人很少会长距离远行, 实在是普通农户根本承担不起这样大的开销。

    好不容易将行李规整好,林清捏了捏有些被勒红的肩膀,在房间的圆桌前坐下:“二哥,再过三日就是云天书院收徒的日子,我想这两天去外面打听打听消息,做些准备。你这边有什么章程吗?”

    云天书院每年收徒是在十月初十开始,它不像其他私塾或者书院拿样,只要交了束脩、先生看中就可以收下,而是需要书院统一进行考核,通过考核者才能入书院读书。

    云天书院作为天下四大书院之首,历史可以追溯到五代十国时期,和其他三家书院设在山林之间不同,云天书院恰恰就在闹市之中。因为自宋以来,官学式微,天下广大学子陷于无名师指点的苦恼之中。而云天书院历任的山长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教学的夫子也都是一方名士,甚至有诸多官场不如意者,也会隐居于云天书院参与教学,更是让天下学子趋之若鹜。

    云天书院在蒙古入侵期间因为天下大乱而关闭过一段时间,后来由曹家出资三百万金,重开云天书院,并且购买学田十倾,作为学资,只要是被云天书院录取的学子,并不需要缴纳束脩,一切食宿皆可免,这也给了云天书院更大的选择学子的空间和权利。更加让人赞叹的是,曹家并未将云天书院据为己有,这些金银只以捐赠的名义赠给当时云天书院的山长杨文舒,引得天下人的称赞。

    故而,当林清听到人群中有人说是曹家首富之子,林清上前的那番话除了那阿九确实无礼外,也是出自真心实意的提醒。不管曹家当年是出于怎样的考虑重开云天书院,林清对这一点还是心怀感激的!

    林东阳一路上也有想过,此时听到林清的询问,也是认真道:“我是这么想的,这几天我暂且不去找活做,先帮着你一起打探消息。等你过了云天书院的考核,我就去苏州府里打听哪里需要人做木匠活,然后看看是不是有好的手艺人可以教我几手。如果你这边没法过考核,我们再另做打算。”

    林东阳没说另外的打算是什么,但是林清从林东阳的话里也明白,这次江南之行,林东阳是以他为中心的。凡事先考虑他,再考虑自己。林东阳的未尽之意林清也懂,如果说林清没有被云天书院录取,那么两人很有可能就要面临着直接打道回府的情况。

    林东阳见林清沉默了下来,“哈哈”一笑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心思重!反正这次我们出行的钱都是那钱万贯出的,一路上我们吃也吃了,看也看了,也长了不少见识!要不是这回你带着我,我这辈子可能都出不了这么远的门呢!所以,值了!别七想八想的,知道吗?尽你的力就行了!”林东阳用大手揉了揉林清的发髻,把原本就歪斜的发冠直接揉乱了。

    林清躲开了林东阳的“魔掌”,微怒道:“二哥,以后你别揉我头发,别因为我长得比你矮,就欺负我!你等着,不出三年我肯定比你长得高!”

    林东阳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清,调侃道:“那你可得多吃点,否则到我这岁数,你还真不一定能长我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