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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节

      谢不臣并未想要解释,只是缓缓地往前迈出了一步,让死亡更接近了她一步。

    还未金丹之时,他便已经可以御空,如今能初步运用“界”之力,掌握一定区域内的空间之力,甚至将之冻结,以制衡对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少,谢不臣不觉得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地方。

    “滴答。”

    无锋的剑尖之上,鲜血一滴,点在莲台之上。

    谢不臣继续迈步行去,只淡淡道:“终究还是我杀你证道。”

    只是跟第一次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见愁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如何死而复生,只知道她又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

    就像是一个已经被斩断的念头,又重新冒了出来一样。

    有这样一个“念头”在,“道”便有了那无法掩盖的一丝裂缝。

    能杀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甚至可以说,第二次要更为简单。

    谢不臣感觉不到曾经有过的犹豫,曾经有过的挣扎,只有那种非做不可的冷静和冷酷。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深爱着眼前这女子。

    她曾让他怦然心动,直到如今也依旧让他心动。

    可也仅此而已了。

    心怀爱意,却依旧要杀!

    任何一步,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而他不喜欢退路。

    “啪嗒。”

    又是一步。

    见愁的意识甚至都有些模糊掉了。

    谢不臣利用了“界”之力,造成了类似于“言出法随”的效果,让整个以她为中心的空间都为之塌陷,身处于空间之中的她自然难以幸免。

    就像是被人用巨斧一段一段,将身体斩断一样,手不是自己的了,腿也不是自己的了。

    她有些艰难地看着那一道朝着自己接近的身影,恍惚之间竟然觉得这沾血的影子,是从人间孤岛那茫茫远山烟雨之中走来。

    撑着那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撑开了那一片朦胧的雨幕……

    于是,久已遗忘的那一个疑问,忽然又浮上了心头。

    见愁忽然就笑了一声,接着听见了自己晦涩得不像自己得声音:“你杀我为证道,可我要死了,却还不知你所证何道……谢不臣,到底叫我做个明白鬼吧……”

    “……”

    明白鬼。

    谢不臣迈开的脚步,停了这么一下。

    他距离见愁,还有七步,仅有七步。

    周遭的浪已平,漫天红莲破碎。

    风雨消去,隐界之中,安静得不可思议,他能听见她因为疼痛而倒吸凉气的声音,也能听见自己身上的鲜血不断滴落的声音。

    他该仗剑而起,重新一剑刺入她胸膛,从此将心魔的根源斩断,也将这所有的不定之因斩断。

    可偏偏……

    就这么看着她,他发现,自己竟然心软了。

    尽管,是这样讽刺的眼神,是这样无所谓的眼神。

    他依旧为这情与爱所困,依旧不曾真正挣脱,可她却已经彻彻底底地飞离了这痛苦的边界,不再困于这最世俗的感情。

    证道……

    证的是什么道呢?

    谢不臣似乎站在九重天阙之上,持着人皇剑站立,眉目里藏着一股高旷深渊之意,叫人难以度测。

    他呢喃了一声,似乎是在询问自己,又似乎是在重复见愁徳问题。

    过了有一会儿,他才忽然笑了一声,对着她轻轻道了一句:“至高至孤,人皇道。”

    他证的,乃是这天下最孤独的道!

    那一瞬间,一种极端复杂的感觉,忽然全数汇聚起来,堆积到了他的身上。

    有的年轻,有的苍老;

    有的圣明,有的昏庸;

    有的风光,有的颓唐……

    像是经历过千百种人生的垂垂老者,又像是依旧对明日满怀希望的旅人——

    站在见愁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是谢不臣,又似乎不是谢不臣。

    似乎是一个谢不臣,又似乎是十个谢不臣。

    复杂。

    矛盾。

    狰狞。

    淡泊。

    ……

    一切都有,唯独没有挣扎!

    所有所有的气质,也许有诸多的不同,也许有诸多的矛盾,可无一例外,都是那高高在上的孤寂,都是那从容冷淡的确定!

    做出了选择,便再不后悔,再不犹豫!

    割裂魂魄,化身无情。

    昔日的他,可以一剑穿透结发妻子的胸膛,今日的他,只会更加冷静,甚而冷酷!

    他固然爱她,可敌不过那天下大道……

    谢不臣重新迈开了一步,又离见愁近了些许。

    他仿佛没有看见见愁注视自己的骇然目光,也不曾去思考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放弃抵抗,引颈受戮。

    他只是开口:“见愁,你可听过轮回?”

    ……

    轮回?

    五指崩裂,已经露出了森白的指骨,戳在地面之上。

    见愁指间,不知何时竟缠绕着一截红绳,一枚小小的银锁,被鲜血沾染了,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铸纹和形状。

    听得谢不臣这样的一问,见愁脑海之中一下想起了很多事情。

    只是她不明白,谢不臣要证的道,与轮回到底有什么关系。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谢不臣淡淡地说着,面上的笑意,却没有消减下去,只是那眼底的深处,却藏着那么一点奇异的悲凉。

    一切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只在这两年之内。

    甚至可以说,只在那一夕之间,只在他一眼望过去的瞬间。

    回忆,纷至沓来。

    谢不臣眼中的恍惚之色,忽然就重了。

    昔日,他与见愁隐姓埋名,居住在古榕村内。

    他不再提及有关谢侯府的任何过往,她也决口不问他半点相关的打算。

    只有在那漫长的、难熬的夜里,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无边的黑暗,她才会露出一点隐约的伤怀,无声地叹一口气,轻悄悄地推门出去,任由他一个人待着。

    人可以欺骗旁人,却无法欺骗自己。

    这样安宁的日子,他们其实过了很久,只是又如何能放下呢?

    谢侯府说败就败,说抄家就抄家。

    前因后果,一片模糊,朝野上下,讳莫如深。

    数百口人命,竟就这样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那昔日的谢三公子,终究是个天潢贵胄,粗茶淡饭可忍,如此的深仇大恨,又怎能视而不见?

    于是,那一日的夜晚,他还是叫住了要推门出去的她,轻轻拽住了她的手掌。

    他说在县衙府衙都有谢侯府的旧人,并未受到波及,可为他所用。

    他要改名易姓,重入科举,不上金銮殿,只谋个一官半职,让她做个官太太,也好过在这村中粗茶淡饭。

    那时,她注视着他,一双清澈的眼底,似乎藏了什么,嘴唇微动,又似乎是要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了那了然又体贴的微笑。

    谢不臣想,那一刻的自己是愧疚的。

    因为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欺骗她,还是欺骗自己。

    之后的日子里,他用自己昔日的学识,考过了童生,一路入了县学。

    每日他都早早起身,用过她熬煮的清粥,循着村中的道路,与每一个照面而来的淳朴村民打招呼,再经过那枝叶繁茂的古榕,沿山路去往县学。

    谢不臣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才能挽回败局。

    他觉得自己看似胸有成竹,实则像是一只无头苍蝇……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他甚至不敢开口对她提一个字。

    她所承受的一切已经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