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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他来着,但是被爷爷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这会儿见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他,爷爷气的直吹胡子,“放恁奶奶个大头屁,那是我侄子,这两天房门都没出,到哪剪绳子去。”

    我诧异地看着爷爷,没有想通他怎么会去护着那个把他差点吓得屁滚尿流的中年人,可是村民们却不管这一套,说肯定是那个中年人干的,昨天晚上放走李婶儿家的公鸡,那明天指不定落在谁的头上,我爷爷这是助纣为虐,要害死全村的人。

    我当时就听纳闷了,爷爷明明一直费心费力地在帮他们,怎么成了我们要害死全村的人了?

    爷爷被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抓着我的手扭头就从院子里走了出去,走在路上我问爷爷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对咱们,爷爷冷哼了一声说:“鬼看一张脸,人隔一层皮,有些人可比鬼要坏多了。”

    爷爷直接把我领回了家,然后自己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抽闷烟,我也没敢打搅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转圈儿,想着大壮爹的事儿,如果说英子死了一天后死而复生还能理解,那大壮的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还能见鬼么?

    正想着,就见大壮从外面跑了进来,我问他有啥事,他说想问问我爷爷就一直那么守在门口吗,天黑了怎么办,他可不敢夜里一个人呆在那。

    我说也是,可是爷爷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你最好不要过去,待会儿我帮他问问。

    大壮说也行,正要走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对了,昨天那啥进屋的时候说了句话,说啥黄河水要干了,乡亲们都要回家了,我觉得话里肯定有说头,恁问问白爷爷是咋回事。”

    我点点头,话的后半句我听过,可是现在正值汛期,河水怎么可能会干呢。

    送走大壮之后我将原话跟爷爷学了一遍,爷爷听了之后跑到院子里扯着嗓子骂:“黄河不会断流,死人更不能回家,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去!”

    声音很大,既是在喊,也像是在说给什么人听。

    村子里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实在是有些慌,问爷爷到底是咋回事,因为我总感觉爷爷好像知道点什么,但是没有告诉我。

    可是爷爷一个字都没说,只是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有事,就算是他死了,还有那个人在,他可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第六章 死倒上岸

    我一听说死,立马不愿意了,“爷,你怎么可能会死,要不咱们回县城吧,别管这些破事儿了。”

    爷爷听了只是笑笑,用手爱抚着我的脑袋说:“哪有人不会死哟,爷爷这把岁数活的也差不多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黄河大王都拖好几次梦要收我回去咧。”

    生活在黄河两岸的人只信奉黄河大王这一个神祇,每一个生在黄河边上的人前世都是河里的一粒沙,每年黄河大王巡河时龙撵压过的沙子都会在来年变成人。

    生下来的时候叫水娃,吃黄河饭的叫水鬼,人死之后还要烧黄纸,唱河曲,然后魂归黄河,可以说是和黄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爷爷的话让我失落了好半天,转过头看向中年人在的屋子,问爷爷说:“爷,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吧,他到底来咱这是干嘛来的?”

    “不晓得啊,这种人就跟武侠小说里面的大侠一样,一般轻易不会出手,一旦出手那可是要惊了天地喽。”

    若是换做平时爷爷这么评价一个人,我肯定会对他特别感兴趣,可是身边发了这么多事,也没什么心思,管他什么大侠不大侠的,只要不是来害爷爷的就好。

    我又问爷爷大壮的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肯定不会是人,可是鬼不能见光,尸体又不会说话,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爷爷嘬了口烟枪,淡淡地说:“干我们这行,在水里最怕两种东西,一种是像英子那种水煞,而另一种就是死倒。”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死倒这种词,问爷爷是啥,爷爷说,捞尸这么多年,有一种尸体最为特殊,这种尸体不会浮出水面,即使在水里泡上十年八年,等捞出来的时候还跟刚死的时候一样。

    不仅如此,这些尸体在水底下会一直直立着,保持着行走的姿势,尸体随着水浪缓缓向前,就像是在河底漫步,好多时候在干涸的河床中,都能看到水下清晰的脚印,一步步走向最深处,走到头后会转一个方向继续走,就像是在水下散步一般。

    这些黄河上的横死人,怨气太深,迟迟不肯离去,非要等害死其他人才肯倒下,这次死倒上岸,恐怕要出了大麻烦。

    我被说的直冒冷汗,哆哆嗦嗦地说死倒为什么上岸啊,他还说村里的人都要回来呢,到那时可咋办啊?

    爷爷叹了口气,眼睛直直地看向窗外,一点神采都没有,我担心他又会变成之前那副痴呆的模样,连忙打岔说:“呸呸呸,我瞎说,死人根本上不了岸!”

    爷爷听了哈哈大笑,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二娃,想不想见识见识水鬼请煞?”

    我腾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爷爷,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真,真的?”

    水鬼请煞是正宗黄河捞尸人的看家本领,传说得在很小的时候就用一种秘制的药水洗眼,又经过数十年在黄河边上的观水练习,眼光能穿透浑浊的河水,一眼就能看到水下的行尸。

    而且这个功夫练到一定火候,还能请出河底的尸体,询问水底下的事情。

    只不过这是一种祖传的秘法,行为古怪诡异,外人无从得知,连我这当孙子的都没有见过,我记得前些年有个什么电视台的还来采访过爷爷,让他展示一下水鬼请煞的本领,但是被爷爷以封建迷信给打发走了,可是现如今听他这么说,难道爷爷真的会水鬼请煞?

    可是爷爷是半路出家当的捞尸人啊,小时候也没有被洗过眼,他是怎么会的。

    见我脸上半信半疑,爷爷笑着说会有机会见识到的,不过鬼太婆的事还没完,我感觉她肯定跟英子有什么联系,你赶紧去通知村里让他们今天晚上别放松了。

    我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心说还帮他们干什么啊,好心都当成驴肝肺了,别回头出点岔子再赖到咱们头上了。

    我这边还没出门,就瞧见门口忽然乌泱泱涌进一大帮子人,都是村里的,我心说正好不用挨家挨户跑了,正要跟他们打招呼,可是看着他们的表情,我把要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怒容,盯着我们爷孙俩跟有生死大恨似的,手里还都拎着家伙,一眨眼的功夫院子都被站满了,我感觉事情不妙,赶紧护在爷爷面前紧张地看着他们。

    好像是等人都到齐了,王大娘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拿手指着我爷爷说:“白老鬼,我劝恁最好把嗯那什么侄子给交出来,不然害了全村老小的命,恁也活不成!”

    这王大娘是村里的一个泼妇,平时骂闲街厉害的很,可是跟我们家从来没有什么过节,今天好端端的跑来咒我爷爷死,我当时就不乐意了,反嘴说:“放你奶奶个屁,你要死啊跑我家来没事找死,信不信我拿鞋板抽你烂的破嘴。”

    王大娘听了倒是冷笑地说:“我没事找事,陈老大一家五口今早死绝了,昨晚还是我帮他们找的公鸡,鸡夜里被人放跑了,不是你家那个玩意儿干的,还能是谁!”

    陈老大一家五口死绝了?

    我听了心头一震,前几天我还跟他家大儿子打牌来着,怎么一下子死光了,还是和李婶儿一个死法?

    见我不说话,王大娘更嚣张了,跳着脚地说:“怎么样,没话说了吧,今天我们已经在村里问遍了,这两天就只有恁家那个玩意儿进了村,没有别人,除了他还能是谁?”

    我见王大娘大有上来同归于尽的架势,稳了稳心神说:“你别胡说,咱们村里人的命还是我爷爷救得呢,要是想害你,干嘛还教你们公鸡趋煞的法子?”

    我在说的同时,眼眼睛偷偷地观察着院子里的其他人,因为我刚说的都是实话,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是在大家的眼神里我却看不到半点怀疑或者犹豫的神情,好像都认定了是那中年人干的似的,这也太奇怪了。

    “别扯那没用的,恁们姓白的没有一个好人,当年恁爹和恁爷爷干的那些事别以为大家伙不知道,现在报应落在我们头上倒装起好人来了,我告诉恁,没用,今天不光得交出那人,连恁爷爷都给跟我们回去赎罪,不然恁们白家今天不得好死!”

    王大娘说到最后眼珠子通红,拎着锄头就上来要跟我拼命,我吓得连忙从地上撩起板凳举过头顶,眼看着那锄头离我越来越近,王二娘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滞,眼珠子往上一翻就倒在了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在王二娘倒地之后,在她的身后露出了一个人,当我看清那人的样貌时,失声叫道:“爹!?”

    爹此时手里拿着一根搅屎用的粗棍,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见王二娘没了动静转过身冲着院子里的人大吼:“谁敢动我娃的一根汗毛,老子今天把他打成肉酱!”

    爹和爷一样,年轻的时候都是出了名的浑,两句不合就能把人的门牙给打掉了,从小劲儿就大,没人能打得过他,连村里最凶的狗见到他都夹着尾巴走,现如今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所有人的脸上都变了色。

    “娃他爹,恁刚回来是不知道情况,我们是……”

    有人走出来准备说话,话还没说完,爹拎着棍子就冲了上去,那人吓得脸都白了,逃也似的就跑出了院子,其他人见状也都跟着跑了,眨眼间就只剩下我和爹跟爷爷还有在地上的王二娘。

    见人走光之后,爷爷才长长了叹了口气,“老了老了,是真的老了。”

    我以为爷爷刚才被吓坏了,就准备安慰他几句,可爹却走上来有些责怪的说:“爹,恁刚咋回事,二娃子差点都被人打了恁还不动弹。”

    爷爷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径直来到了王二娘身边,我这才注意到王二娘一直紧紧闭眼睛,连喘气儿的迹象好像都没有,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爹也是有些纳闷地蹲在一边拿手去探她的鼻息,结果这手刚伸到鼻子下面,就跟触电似的收了回来,满眼恐惧地看着爷爷说:“我,我也没下狠手啊,咋就死了呢?”

    第七章 吐烟招魂

    打死人这种事儿放在现代社会,任你找出天大的理由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一听王二娘被打死了,我也学着爹的模样在她鼻息下面探了探,一点出气儿都没有。

    我被吓坏了,爹打死人可是被好几十双眼睛看着的,这要是被传出去,估计爷俩这辈子都见不着面了。

    爹的脸上一片死灰,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倒是爷爷说了声不怕,让我和爹站到院子门口死死堵住大门,然后将烟袋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将烟雾对着王二娘的脸上吐了出来。

    我和爹站在门口看了个满头泡,但是不敢问,大眼并小眼地看着。

    爷爷嘴里吐出的那口白烟冲散在王二娘的脸上,那会儿也没风,可是吹散的烟竟然全都不偏不倚地钻进了王二娘的鼻孔里,眨眼的功夫竟快被吸完了。

    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看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捂着嘴,生怕惊扰了王二娘吸烟。

    空气中的烟雾被王二娘吸了个一干二净,爷爷拿手拍了拍她的肚子,就只觉王二娘的脸一下子青了起来,脑袋朝旁边一歪,哇哇的就开始吐,那熟悉的腥臭味儿再次进入到了鼻子,我忍不住想捂着鼻子,可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突然“咣”的一下,像是有人在冲门。

    爷爷沉声说:“不能让它进来!”

    我不知道爷爷说的它是谁,只知道外面那东西力气极大,一下下地撞着院门,肩膀都给我撞痛了,要不是有爹顶着,我早就不行了。

    好在那东西持续的时间不长,不到三息的功夫就没了动静,而这个时候王二娘竟然长长舒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了。

    王二娘醒来之后,有些迷茫地看着我们三个,说:“这是哪啊,我咋到这来了?”

    “这些恁先别管,恁就说恁脑子里记得最近的事儿是啥就中了。”爷爷说道。

    王二娘揉着被爹刚才打的位置,想了半天才说:“我就记得英子到家来找我,跟我说了几句话,然后别的啥都不记得了。”

    “什么话?”我和爷爷异口同声道。

    王二娘说:“好像是问我想不想我男人啥的,要是想的话,晚上门口就不要栓老公鸡。”

    爷孙三人面面相觑,王二娘的男人也是淹死在河里的,她男人是个酒鬼,有一次出去喝多了回村子里听黄河水声把黄河当成茅房,蹲那大号,脚一滑就掉进去淹死了。

    爷爷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恁回去吧,不要相信她的话,晚上该栓老公鸡就栓,听到啥也不要出来,知道了不?”

    王二娘揉着脑袋就走了,边走边嘀咕,脑壳咋这么疼咧。

    三人站在院子里围着王二娘吐的那一滩东西愣神,正常人胃里能吐出来的无非就死一些没有消化掉的食物或者酸水什么的,可是王二娘吐的,却是一堆河沙。

    这堆河沙跟刚从河底捞出来的似的,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股腥臭味儿,这味道和之前在大壮家包括李婶儿那里闻到的一样,胃里一阵翻滚。

    “难怪这群王八蛋会这么冲,敢情是被脏水浇了心喽。”

    脏水浇心在我们那和鬼迷眼是一个意思,照着刚才的阵势,被英子迷惑的人可不止王二娘一个。

    难道英子真的是黄河娘娘么?

    而且刚才王二娘说的爹和爷干的遭报应的事是怎么回事?

    我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爷爷脸都气歪了,“恁个驴蛋,被脏水浇心的人说话恁也信?”

    看着爷爷和爹,两个人都口径一致地矢口否认,可是我还是觉得他俩肯定有事在瞒着我,但是既然他们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岔开话题说:“那咋办,王二娘是醒了,其他人怎么办?”

    爷爷沉默不语,浑浊的眼睛望向天空,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黄河娘娘和鬼太婆搞在一起,今晚村子怕是过不去了。”

    我紧张地说:“那个人晚上还会不会找上门来啊?”

    爹听了有些疑惑地说:“谁来了?”

    爷爷看了他一眼说:“恁跟我进屋,二娃子去弄饭。”

    我有些赌气地坐在厨房,爷爷一到有关键事儿的时候就把我支开,他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他有事在瞒我,而且通过这几天的爷爷的表现来看,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

    一个黄河的老船工,捞了些尸,怎么会这么多神神道道的玩意儿,特别是那手吐烟招魂,简直就是神仙的手段,他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又和爹瞒着我什么呢。

    坐在那里越想越气,手上的火柴也不知不觉划没了头,等我再掏出另一根火柴划的时候还是没划着。

    火柴一根接着一根的划,没有一根划得着火,好像这盒火柴都受了潮,火柴头黑黑的,我这才感觉到不对劲,这也没有下雨啊,怎么潮的这么厉害。

    而且这会儿坐在厨房里感觉里面的潮气特别大,墙壁上都出现了一块块被水浸泡的痕迹,眼瞅着往上走,墙里似乎随时都会渗出水来。

    当时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想起了什么,就从兜里掏出一个防风打火机,这打火机还是从县城里买来要送给爷爷的,结果爷爷不要,说用火柴点烟的那股火擦味儿才是最抽烟的精髓,我就一直留在身上。

    颤抖着手将火机打着,升起的火苗让我心里暂时平定了一些,可是这平定也就持续了不到一秒就听到脖子后面“呼”的一声,像是有人吹了口气,打火机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