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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耗子精朝门外指了指,“瞧见那个醉鬼没有?行迹可疑,过去查查。”

    一个捕快小跑出去,另一个被耗子精叫住,“你留下。”

    不一会,捕房里走出一个身着普通捕快服饰的瘦小男子,对身后正和同僚纠缠的醉汉一眼都没瞧,摸摸怀里的银票,贴着墙根走远了。

    自耗子精离开后,焦泰一直坐在原处,面对牌位,一动不动,仿佛已在那里坐了千万个日夜。

    门没有关严,一阵风扑进来,烛火跳了一下,忽地熄灭,房间陡然陷入黑暗。

    死寂的黑暗里,牌位前三点红色的微光异常刺目,犹如死却不暝的眼睛。

    他撩衣跪倒,双眸亦似染血。“爹,娘,儿子发誓,这次绝不会再输了,霍家夺走的,定要让他悉数奉还!”

    作者有话要说:  伍薇和沙坤的思维不在同一个频道,想真正身心合一还需要一段漫长的磨合期呀。

    感谢灌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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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慰红颜

    霁红瓷的烧造屡试屡败。

    寄虹与丘成温度越来越低的面孔,连三伏天的窑火都烧不热。

    又一批新瓷出窑,依旧没有半点红色。

    丘成埋头入窑,静默中匣钵落地的闷响格外压抑。

    寄虹没有近前,她颓丧地坐在木棚里,想不明白所有原料、所有配方都试过,为何无一成功。

    没有霁红,她拿什么与焦泰抗衡?

    寄云到时,看到的就是满面愁容的妹妹,十几天没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寄云把热腾腾的鱼汤塞进她怀里,“焦泰是可恨,但咱们若跟这种小人争高下而把身子累垮了,得不偿失。”

    突然之间,愤怒和仇恨汹涌袭来,寄虹倏地抬头,“你不知道焦泰——”她的话戛然而止。

    她很想对姐姐一吐为快,或者像幼时那样扎进她的怀抱大哭一场,但是她艰难地忍下了。姐姐性子柔弱,她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将伤害隔离开来,那些痛苦,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寄云察觉到她的异样,“你是不是有事?”

    寄虹捧着鱼汤出了会神,轻声说:“姐姐,霍家只有我们两个了,咱们都要学着坚强。”

    天空飘落蒙蒙细雨,寄虹撑起伞送姐姐回城。姐妹两人亲昵地挽着手臂,依偎着走在雨中,寄云看看比自己还矮几分却高高地、稳稳地为她撑着伞的妹妹,忽然发觉,幼时那个跟屁虫如今已经成为她坚实的保.护伞了。

    借口窑厂有事未竟,寄虹未在赵家停留。在岔路口站了一会,看南来北往的人,无论行色匆匆或闲庭信步,都有自己的方向。但,她呢?

    踯躅片刻,她向城门相反方向走去。这个雨天,她不想回窑厂。

    虽然寄虹不在,但窑厂有丘成坐镇,依然有条不紊地装坯、添炭、封门、点火,火苗窜起来,雨点落下来,忙着和工人把炭篓抬进库房的丘成,心中冰火交煎。

    炭篓重得像座山,每一步都如此沉重,他渐渐落后,工人催促了一声,他顿了下,忽然撂了挑子,任炭篓翻倒在泥地里,不管不顾地冲进雨中。

    一路狂奔向后院,雨丝斜扑过来,又擦着脸颊流向身后。

    如果时间也能倒流那该多好。爷爷身体依旧硬朗,而他依旧是窝在爷爷怀中撒娇的小……

    屋里传出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愕然站在门外听了一会,竟然是小夏在给爷爷讲故事。爷爷好久没有这样笑了,笑声含混不清,但是真心欢喜。

    小夏他……又来了啊……

    丘成推门进屋,丘爷爷见他湿发凌乱、脸色青白,笑容便消失了,吃力地梗着脖子,一耸一耸想要抬头,丘成紧走几步坐到床边,丘爷爷拉着他不撒手,呜呜啦啦地说个不停。有些话连丘成都听不大懂,幸好有小夏从旁解说。

    他说丘成瘦了,愧疚拖累了他,说为丘家的名声亏欠他很多……说着说着落下泪来。浑浊的泪珠滚过眼角纵横的皱纹,把丘成的心割得支离破碎。

    小夏笑着劝道:“爷爷,怎么又伤心啦,刚才您不是还夸奖丘成聪明能干,继承了丘家的手艺吗?”

    丘爷爷突然松开丘成,胳膊伸得直直的,使劲指着床头的方向,“印……拿……印……”

    床头空无一物,丘成柔声问:“爷爷,你要什么?”

    “这个。”小夏从靠墙的边几上拿过一个印章,放在丘爷爷掌心,“刚才爷爷让我帮忙找出来看的,还给我讲了这个印的事,说是爷爷亲手刻的,许多名瓷上都印过丘家的姓氏。”

    “给……给……你。”丘爷爷把印章按进丘成手心,用力往下按,一直往下按,丘成感觉模印上的篆文“丘制”两字烙铁般印在掌中。

    “好……好……好……”丘爷爷很激动,越着急越说不完整。

    但是丘成明白他的意思。“爷爷,我会的,我会让‘丘’字浴火重生的。”

    丘爷爷的皱纹舒展开了,幅度很小地向后动了下头,歪在枕头上,像放下了一桩重大的心事。

    他累了,很快酣然入梦。

    丘成静静望着灰发覆面的老人,慢慢合拢了手掌,把沉甸甸的印章牢牢包在掌心。

    小夏从厨房打盆热水过来,“擦擦脸吧,当心着凉。”

    丘成接过温热的毛巾,忽然把整张脸孔埋进去,慢慢从床边滑到地上。他就那样弓着背、捂着脸,一动不动地蹲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个化石。

    很久很久都没抬头。

    小夏蹲在他身边,轻声说:“今天爷爷多吃了半碗饭,喝药没有再喊苦,我还背他出去晒了会太阳……”那些平素没人当回事的琐事,在某些时刻听起来如许美好和珍贵。

    丘成默默地听着,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从手巾里抬起头,“谢谢你,小夏。”

    哦,原来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来这么好听。“丘成,你专心烧瓷吧,爷爷我来照顾。”他期待地望着他,好似这是一件多么优渥的差事。

    丘成一向不愿麻烦别人,他应该拒绝的,可对着小夏明澈的眼神,出口的却是:“好。”

    小夏甭提多高兴了,他不敢奢求更多,只要丘成允许他陪着就够了,哪怕仅仅作为普通朋友。

    后来的日子,小夏日日早来晚走,风雨无阻,把自己一个文书硬当成了长工,买菜做饭打扫看护无所不包,若不是丘成激烈反对,连他的衣服都要一并洗了。

    但他乐在其中,丘成忙碌时他还会主动请缨留宿。起初丘成十分过意不去,渐渐就习惯一进家门便能看到他明朗的笑容。三个人的粗茶淡饭,像个完整的家了。

    这是后话了。此时,乐呵呵向丘成炫耀厨艺的小夏全然忘记了他的懒宝少爷。

    这会严冰正用怪模怪样的汤泡饼招待小和尚。

    小和尚不计较好赖,边吃边向严冰汇报了耗子精逃跑的事。“怪我大意了,没承想他连家都不要了,我跟几个兄弟傻愣愣守了大半天才瞧出不对。”他放下筷子,很自责,“让我带人去逮他吧,一定给你个交待。”

    严冰温和地示意他继续吃,“耗子精只留书一封就擅离职守,自有官府查办。你还是留下,务必看住焦泰。”

    “他跑了会不会坏了大事?”

    “不至于,我有万全之策。”

    这当然是谎话。耗子精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一环,他的出逃确实令严冰阵脚大乱,成与败便扑朔起来。然而人已经跑了,责备小和尚也无用。

    小和尚放心了,听严冰安排后续,点头道:“刘五已经降住,其他几个——”

    严冰突然抬手示意他噤声。

    小和尚一愣,同时听到外面轻而缓的敲门声。难道有人听墙根?

    他猫腰就往里屋躲,严冰不慌不忙拉住他,“我送你。”他拿把伞,打开院门,不出所料,门外果然是寄虹。

    小和尚用眼神说:“嘿嘿,我什么都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了。

    寄虹诧异,“他不该在海上吗?”

    严冰侧身让进她,“你不该在窑厂吗?”

    寄虹语调轻松地说:“想小白了。”

    小白立刻响应她的呼唤,一个鱼跃拱进她的怀抱,扭动着肥嘟嘟的身子各种卖萌。寄虹抚摸着它说:“看你主人多懒,都把你养成小黑了。”

    严冰一头黑线。

    两人给小白洗澡,小白今日特别欢实,在盆里扑腾个不停,溅了寄虹一脸水,她正给它洗脸,顾不得擦,严冰盯着她脸上的水珠看了一会,突然伸出手去。

    寄虹正巧抬头,他的手在她眼前一顿,随即划了个圈不轻不重地落在小白脑袋上,“咳,安静点。”

    她眨眨眼,总有种方才差点被抚摸的错觉。

    小白歪着脑袋看看严冰,调皮地一蹬腿,盆里的水忽悠一下洒出一半,浇在严冰的鞋子上。

    寄虹被逗得哈哈大笑。

    “反了你了!”严冰瞪起眼,作势欲打,小白非常识时务地钻进寄虹怀里,两只小爪子软软地扒着她的衣襟,哼唔哼唔地求支援。她笑着挡开严冰的手,“好啦好啦,两个都长不大。”

    他莫名觉得这句话好甜,乖乖换鞋,倒水,拖地。

    小白发现家里的阶级地位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于是有恃无恐地在“女主人”怀里摊开四肢耍赖。寄虹玩笑道:“你这么高冷的少爷不像能养得出这么一只人见人爱的狗呢!”

    严冰拖地的动作顿了一下,“小白是祖母养的。”

    他声音如常,但寄虹突然觉得心里有个地方被刺了一下。曾经官至从二品大员的严家,她虽未亲见,亦可想象当年的盛况,如今却只余一人一狗,两袖冤屈。

    愣神的工夫,手巾滑落到地上,小白翻身跃下,叼起手巾摇头摆尾地向她炫耀战功,她伸手去接,小白脑袋一晃,扭头冲到严冰脚边,在两人间玩起折返跑,疯了似的撒欢。

    寄虹悠悠叹道:“能每日无忧无虑的,只有小白。”

    严冰弯着腰拖地,不出声,一步一步往前,从屋门到墙角,拖出一地的鬼画符。完事把拖把一扔,拾起伞,“走。”

    走去哪里,他没说。她知道她说错话了,向来对旧事耿耿于怀的他,这会大概是心里不痛快,下逐客令了。

    但严冰却同她一起出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两只油纸伞一前一后,穿街过巷,雨意浸湿了心怀。

    天色.欲昏,他却并非往城门去,只在青石巷陌中兜来转去,青坪的小巷四通八达,就连寄虹这样的“老青坪”都摸不透他的目的地。

    他不会迷路了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身形一转,拐进一个院落,寄虹愣了一下,跟进去才发现这是一个茶楼的后门。伙计熟稔地招呼,他摆摆手,领着寄虹从后院乱哄哄跑腿上菜的小厮中穿过,又在前厅错落摆放的桌椅间曲折绕行,终于走出前门时,寄虹长出了口气,真是一段崎岖的路程。

    抬起头,登时呆住。

    陶瓷街!

    她明白他要去哪里了。

    因着有雨,顾客寥寥,商铺大多落闩。长街萧条,迷离雨雾里,惟有两只油纸伞并排停在霍记瓷坊的对面,晕染两圈黛青天色。

    在雨水的冲刷下,霍记断肢残臂的牌坊宛若泣泪。

    “有天晚上,我从这里路过,遇到一个人,抱着块匾坐在地上,就在那个位置,”他抬手朝街头指了一下,“我嘲笑她不自量力,你记得她是如何回答的吗?”

    那时执拗的自己,她居然有些怀念。认真地想了一会,“这么久,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