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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对于萧杏花来说,她的人生中还没有书房这个词儿呢。

    便是昔年玉儿哥哥家,也没见什么书房啊!

    萧杏花兀自愣了一番,便笑了下,由柴大管家亲自领着,来到了萧战庭所在的书房。

    这是一个并不大的小院儿,院子里放了诸般刀枪,都挂在那里,看着怪吓人的。书房门前种了几枝竹子,外挂着个鸟儿,一见萧杏花过来,怕是不认识,还冲着她叽叽喳喳的。

    萧杏花扫了那鸟儿一样,暗自思忖,这个没眼力界的东西!

    一时走进书房,却见萧战庭正在那里翻看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支笔,还在上面点点画画的。

    见到萧杏花过来了,他抬头看过来:“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萧杏花走到跟前,故意反问道:“这会子难道不能过来?”

    萧战庭见她这般,眸中泛起些许笑意,也就放下手中笔:“有事?”

    萧杏花却也不着急说起佩珩的事,只凑过去看他书桌上的纸笔,只见那一叠子上等宣纸上,有许多黑压压的字迹。

    “这是什么啊?”

    “军报,从边关传过来的,还有朝廷的一些往来函件。”

    最近他离开燕京城颇有些日子,积累了许多军报公务,总该看看,还有朝中的诸般事宜,也该抽时间补一补。

    萧杏花瞅着那密密麻麻的字,龙飞凤舞的,便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那种不是滋味,她说不出来,以前没法说,现在更是没法说。

    瞅了半响,只酸溜溜地来了一句:“以前你也就勉强认识几个字,如今倒是好,舞文弄墨的,看着倒像个正儿八经的书生。”

    萧战庭听闻这话,抬眼看了看她,不免道:“我几时像个书生过?如今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现在也不过勉强认识几个字,不至于批改公文还要人代笔罢了。这个也值得你说一说?”

    这话说得萧杏花竟哑口无言,想想也是,他现在和以前大不同了,自然会许多她根本不知道的。

    萧战庭见她默然不语,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当下也不提,而是顺势起身,走到了萧杏花身旁:“走,跟我出来走走。”

    萧杏花的手一紧,就被他的手握住了,那手颇有力道,握着她不放开。

    微微一愣,她别过脸去:“去哪儿啊?”

    “这后面是个园子,你不是说要种地吗,后面有的是地儿,你看看,挑一块好的来种。”

    萧杏花听说这个,来了兴致,也就任凭他牵着自己往外走。

    原来这书房是紧挨着假山顺势而建的,从书房后头绕过去,曲径通幽,走上几丈之后,便觉豁然开朗,眼前就有湖水碧波,柳树成荫,小桥流水,诸般景致,分外宜人。

    夏风一吹,萧杏花神清气爽,原本被萧战庭握住手之后的别扭,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这可是个好地方,来了两日了,还没逛过呢!”萧杏花惊喜连连,不住眼都到处看。

    “是啊,你满眼里只看到金银之物,哪里有眼看这个。”

    萧战庭淡声揶揄了萧杏花几句,惹得萧杏花冲他睨了一眼。

    “也不必说得那么绕弯弯,不就是说我贪财吗,我就贪财怎么了?”

    这辈子最缺的就是金子银子,她就是贪金子银子怎么了?那些说不在乎钱的,其实根本没缺过钱吧?

    没缺过钱的人,有什么资格鄙视别人贪财!

    萧战庭见她这般,无奈道:“也没说你不好,你急什么?”

    他嘴上虽这么说,萧杏花却觉得不是。

    这个人性子可和以前大不同,以前老实得很,现在却多了花花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那你不觉得我给你丢脸吗?”她笑了笑,故意这么问。

    “怎么会?”她笑了,他反而不笑了,认真地看着她。

    “你可是威风凛凛的镇国侯呢……”她拖长音调这么说。

    “是啊,我是镇国侯。”萧战庭握着她的手:“你知道当镇国侯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是什么啊?”他忽然这么问,她还真想不到。

    “最好的好处就是,我能有许多金子银子。”萧战庭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无比的认真,好像这确实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一样。

    这话听得萧杏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顿时心情大好,她拉着他的手道:“铁蛋哥哥,你有好多金子银子,而我变得好喜欢金子银子呀!”

    好多年前,他们还年轻,他穷,她就算想贪财都没得贪,一年到头就数铜板了,没见过那金银之物是啥样儿!如今倒好,他飞黄腾达了,有了这辈子她花也花不完的金银!

    萧战庭低头看着她反握住自己的手指:“现在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这话低沉沙哑,传入萧杏花的耳朵,让原本一心欢喜的萧杏花竟然心神为之一振,她眨眨眼睛,仰脸看过去,却见他的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就好像他刚说出的话,是这辈子最郑重的承诺。

    她脸上忽然有些发热。

    恍惚中记得,好像许多年前,自己还年轻的时候,他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说以后会有许多银子,随便她怎么花都可以。

    她咬了咬唇,微微低下头。

    心里不知道怎么便软软的,想着他是个好人,这么多年过去,分明自己和他已经是云泥之别,他看样子却并没有嫌弃自己……

    甚至还记得当年说过的话吧。

    这些事,没法细想,一想,心里乱糟糟的。

    萧战庭微微靠近了萧杏花,抬手揽住了她的胳膊,哑声道:“昨日我吩咐下去,已经请了东席,赶明儿便让几个孩子都开始识字,佩珩梦巧她们也要学。”

    “嗯……”对儿女,他是上心的,凡事想必已经有了打算,她自认见识浅薄,听他的就是了。

    “这次柴管家请的嬷嬷侍女,你觉得如何?”其实不用问就知道,那是柴大管家重金寻来的,都是再稳妥不过,只盼着能让她用得顺手,别凭空惹出什么气来。

    “极好。”以前她伺候人,人都不要,现在轮到别人伺候她,真是再好没有了。

    “这几日,我请了武师在家里,好生调教下千云和千尧两个,趁着年纪小,学点本事。”

    “嗯,这个是应该的。”

    “还有你。”

    “我?”萧杏花不解。

    “是,从明儿起,你有时间就过来书房。”

    “做什么?”萧杏花一脸茫然。

    “教你认字。”

    “认字?”萧杏花大吃一惊。

    “是。我来教你。”他缓慢而不容置疑地道。

    “为什么?”萧杏花疑惑地看着萧战庭,有些羞窘,又有些期待,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吧,算了吧,我一把年纪了,人又笨,哪里能学会识字,还是不要了!”

    萧战庭握着她的手,再次重复说:“你哪里笨了,一点不笨。如果我教不好你,那一定是我这个当老师的笨。”

    萧杏花一时哑口无言。

    识字,识字,她真得也能跟着学习识字吗?

    萧战庭凝视着她,只觉得她眼中泛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忐忑的期盼的。

    看着她这个样子,他胸口便开始隐隐发闷。

    关于萧杏花心里的秘密,他其实也是在后来的许多年,生离死别的许多年来,在一个个无眠的夜晚一点点地领悟到的。

    第32章

    他年轻的时候,并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她说她不喜欢,她说她没兴趣,她就以为是真的。可是后来,他就慢慢地领悟到了,其实也就是领悟了少许。真正彻底明白过来,是在他以为她已经在战乱之中埋葬在万人坑里之后,在他苦战了几个日夜疲惫空虚地躺在营帐里的时候,在那种求而不得煎熬和苦闷之中,他开始一点点地回忆过去的那个萧杏花,那个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的妻子,那个刻在自己心坎儿上的女人。

    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慢慢浮现,在他脑海中珍惜而缓慢地回味,回味得越多,他越能明白,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明白过,那个夜晚会和他躺在一个被窝里的女人的心思。

    她虽然长在隗继山下,可是却和大转子村许多姑娘不一样。

    她是三四岁被拐子拐卖了的,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她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会跟着读书识字的姑娘,甚至身边是有人伺候的。后来虽然经历了许多苦难,最后这朵凤凰花飘落并扎根到了他的家里,可是她骨子里,却渴盼着读书识字,渴盼着能够过上更体面的日子。

    可是小时候,母亲便是真心疼爱她,到底自己是男孩子,自然是什么好事都紧着自己。家里穷,能让自己夜晚跟着私塾的先生念一会书,那都很是紧巴了,更不要说再让萧杏花也跟着念书了。

    所以念书这个事,萧杏花自然是没份。

    当时的自己和母亲,甚至周围的邻里,也都理所当然地觉得,念书这种事,萧杏花自然本来就是没份儿。

    就连萧杏花自己,也觉得念书这种事,肯定和她没什么干系。

    所以她会在夜晚他认字的时候,捧着自己熬得菜粥跑过来,嘘寒问暖,却把眼神儿只往书上打转儿,也会暗地里恋慕着村头的彭玉。

    在小时候,他也曾拉着她,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谁知道她却扭过头去说,姑娘家认什么字呢,左右没什么用。

    她还说自己笨,学不会的。

    他那个时候是真傻,她这么说,他就真信了。

    后来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生死两茫茫,孤冷的夜晚一个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以前以为自己对他的杏花很好了,可是后来才知道,就是不够好,一点都不好。

    这辈子,他欠她很多,以为永远没有还的机会。

    现在好了,她还活着,他们的孩子也还活着。

    他还有半辈子的时间慢慢地弥补她,弥补她从三四岁被拐之后就欠缺的一切。

    “走。”他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出了这宽敞的大园子,重新回到了书房。

    又拿来了笔墨纸砚,放到她面前。

    “以后我慢慢教你。”他对她这么说。

    她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泛着红,半响才点了点头,仿佛勉为其难地说:“那就跟着你认几个字吧,要说起来,我现在也是侯门夫人了,要掌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不认识几个字,总归说不过去……”

    听她这么说,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她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虚伪,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吃的,她会认真地告诉你她不喜欢,明明心底不知道多么渴盼着读书识字,偏要找个理由说是为了掌管家里。

    不过他也没拆穿。

    一边铺陈开宣纸,又亲自研磨好了墨汁,他让她坐在那里,手把手地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