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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二太太眼皮一跳,怎么也没想到徐老太太竟然当着这么多后辈直接打她的脸,顿时脸烧了起来。再看徐老太太的脸后背一寒才觉得这事儿严重了,急忙道,“老太太可是冤枉我了,这是哪儿的事啊。”

    “那匣子的三朵是文卿自己摘了唬我?”徐老太太眼中冒火,拐杖狠狠剁在地上,二太太身子一软被低着头的徐心莲扶着。徐老太太正巧瞥见徐心莲发间那朵嫩粉夹黄的牡丹越发勃然大怒,“文卿多温顺的孩子今儿被逼成了这样,你当老婆子我眼睛是瞎的吗?”

    这些年徐老太太一直睁只眼闭只眼随她打理侯府,安乐日子过久了她竟然忘了她那婆婆不是个好欺的主儿。

    心里乱成麻再看徐老太太怒气未消的脸已有了几分惧意,说话也软了几分伤心道,“母亲明鉴,儿媳为家里操持了二十年,母亲可是听谁说过我苛待过少爷姑娘们的,更何况是外甥女?妹妹去的早,老太太老爷心疼外甥女将人接来,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怎么可能做这些苛待外甥女的事儿?”

    说罢哭了两把转头对苏文卿道,“文卿你说可是,舅母平日里可曾苛待过你?”

    何止苛待,当初只是冷漠些,后来见自己软弱便狠了命的欺辱,冷嘲热讽谩骂更是常有。送给父亲的信全被扣了下来,父亲送来的银子倒是一点不留的全部拿走却连基本的例银也分不到,冬日里连足够的炭火也没有…

    苏文卿眼睛不由阴郁几分,扶着床榻坐起来细长的手指摩挲着帕子轻声道,“那这花…”

    “许是丫头拿错了,你是舅母的亲外甥女,舅母怎么疼你都来不及怎会苛待你?你说是不是?”

    真是好快的心思,这便是甩给丫头了?苏文卿没有抬眼,只是淡淡道,“我也不信是舅母的主意,人人都说王大人最是心慈尊礼,舅母出身相府受王大人熏陶最善心不过的,如此势利不耻之事定不是舅母的意思。”

    王氏拧着帕子的手差点刺破了手掌心,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丫头的嘴撕烂了!一张脸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僵硬的点点头,“文卿明白舅母的心便好。”

    “应该的”,苏文卿捂着心口淡淡应了声再无回应。

    瞧着二太太低着头的样子,徐老太太微微消了些火,这才沉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满,不满我宠着文卿。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没了母亲,打小身子不好性子又是内敛不爱多言,有什么委屈都默默咽了,我是她外祖母我看着心疼,就是疼她多点怎么了,你这个做舅母的不疼外甥也就罢了,还纵着奴才欺负主子,这要是让文卿她娘知道了该伤心成什么样,静儿当年可是把心竹当亲女儿疼的!”

    一说起年轻早逝的女儿徐静徐老太太又是一阵心伤,众人难免安慰一番。

    命丫头扶王氏坐了,徐老太太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跪在一边已经白了脸的雪芮。

    这丫头的名号就连她这老婆子也知道,仗着主母的宠信为非作歹,看这一身穿金戴银比在座几个姑娘穿的还好!

    哪儿有个丫头的样子!

    当即不想再看第二眼冷冷道,“这丫头如此跋扈,竟敢打着主子的名号欺辱府上的小姐,这等刁奴留着作甚,掌嘴二十赶出侯府找个人配了。”

    王氏徐子玉俱是心中一寒,雪芮可不是一般的丫头,怎能打发出府,急忙恳求道,“雪芮是媳妇奶妈的孙女,打小就伺候我,奶娘死前托福我照看她几分这要是打发出去我有什么脸面对奶娘。是媳妇没管教好,老太太教训一顿也就罢了,看在我的面上老太太千万留她一回。”

    雪芮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只是一个劲的磕头,“求老太太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是有意的,花是不小心送错了奴婢绝不是有意的啊…表小姐饶命,奴婢真的不敢了…”还哪儿有平日里的跋扈目中无人。

    徐老太太没说话,意思是听苏文卿的意思。苏文卿的目光轻轻落在雪芮的身上,在那腕上停留了几秒这才收回目光,“既然舅母求情那看在舅母的面子上就留这一次…”

    雪芮松了口气整个人虚脱的软在地上,就听徐老太太补了句,“掌嘴二十杖棍二十,以做惩戒。”

    雪芮愣了一刻这才疯了一般的哭喊起来,徐老太太挥挥手两边的婆子已动手将人拉了下去。不一会儿屋子外边就响起了啪啪的掌嘴声,二太太徐子玉想求情但看徐老太太的脸色终是没敢开口。

    徐老太太闭上眼睛冷冷道,“你管教不严,以后切记不可这般纵容奴才。我最近睡得不大安稳,你去将《金刚经》朝上五遍送过来。行了,我也没兴致留你们,文卿今儿受了委屈今儿就在这儿休息,都下去吧。”

    ……

    待所有人回去,祖孙两默默吃了晚饭,春蚕和绿袖伺候两人洗漱。徐老太太看孙女眼睛还肿的桃子似的又打发春蚕去寻了两个水煮蛋,剥了蛋壳轻轻敷眼睛。

    徐老太太叹了口气,脸上却是多了几分笑意,摸摸苏文卿梳散的头发柔声道,“你母亲打小就是个闷闷的性子,受了委屈不敢和我说,眼睛哭的桃子似的第二天还说没有哭。我一直怕你也是这样,这么一看你倒是比你母亲有出息。”说到这儿徐老太太有些伤感,伸手摸摸孙女的后背只觉得满手全是骨头瘦的出奇立马又鼻头一酸,“怎么就吃不胖呢。”

    苏文卿握住徐老太太还不显苍老的手笑笑,“胖了有什么好,才不想和心葵似的,圆滚滚汤圆似的。”

    “你这丫头”,徐老太太被苏文卿逗笑,想起小孙女圆乎乎的样子也忍俊不禁。罢了还是问她,“可觉得委屈?”

    委屈,怎么不委屈!苏文卿靠着徐老太太慢慢道,“二舅母母家有权,老太太看在王家的面子不好不给舅母难堪,外祖母疼我,我自是懂祖母的难处。”

    徐老太太听罢心中大恸,可怜她那外孙女如此懂事,“你那舅母…不说也罢。”

    “祖母多心,听父亲说王大人是再贤德的人,舅母是王大人亲妹自然是好的。那雪芮是舅母奶娘的孙女,这些年跟着太太难免心气高,舅母要操持家里哪儿知道这刁奴在外边做了什么,就算知道看在奶娘的面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哪儿是太太的不是。”

    苏文卿内敛,徐老太太如今才知道这外孙女竟然如此通透,忍不住叹了口气,“难得你小小年纪有这般胸怀”,也不继续问她,祖孙两人都有些累了不一会儿睡熟过去。

    另一边牡丹园却是灯火通明,二太太在徐老太太跟前受了那么大的气,脑子发昏差点站不稳,刚想喊雪芮给她揉揉才想起雪芮被抬回来连爬也爬不起来,于是愈发头疼。

    徐子玉与徐心莲坐在一边皆是沉着脸,徐心莲想起祖母今日动怒仍然心有余悸,竟然连母亲半分面子也不给,不就是为了一个苏文卿,这么一想越发觉得徐老太太偏心。

    王氏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儿子,想起这些日子徐子玉都在跟着老爷念书,好不容易清闲一会儿又遇上这破事,到底心疼儿子于是打发徐子玉回去休息。徐子玉临走前安慰了母亲几句这才出了牡丹院,路过青黛院时顿住,想起苏文卿今儿在清风堂歇息,心情复杂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等儿子走了二太太这才无力的躺在榻上,徐心莲上前替母亲按摩。二太太拉着女儿的手心道还是女儿体贴,一想起苏文卿又恨得眼睛发热,“算是我瞎了眼居然没看出来居然有这手段,着了她的道儿。”

    “瞧着表姐平日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柔可怜样子,原不想是装出来的,是那姓苏的心思重母亲又何苦说自己的不是,只是祖母心偏又什么都听她的,没来由让母亲受委屈。”

    二太太拉着女儿坐下叹息道,“你祖母当年就这个样子,把你姑母宠的不像样子,如今你姑母没了越发惯着苏文卿。”

    徐心莲眼圈一红不由道,“那怎么办?”

    “急什么,她一个病秧子,大夫都说了活不了几年…”

    “难不成这些年就一直任她欺负么?”

    “怎么会?”二太太温声安慰道,“她到底是商家的女儿,又怎么能和你比,更何况她这次是逼急了,以她对你二哥那点心思…”

    徐心莲眼睛蓦地亮了,不由甜甜一笑,“母亲说的是。”

    苏文卿一夜好眠,第二日在清风堂醒来,还没收到二太太送来的花,就听春蚕小声对徐老太太道,“大少爷回来了。”

    苏文卿还有几分睡意瞬间醒的半点不剩,刷的转过头,徐老太太没注意到苏文卿惊恐的样子,极不爽快的问道,“他回来作甚!”

    春蚕自是不知道的,只能摇摇头,“之前也没稍口信说要回来,适才去了老爷书房,还有一会儿应该要过来请安了。”

    “不见!”

    徐老太太很不愿意见徐子越,苏文卿却是心情复杂。

    徐子越回来了!他为什么现在回来?不是三年后才应该回来吗?

    第5章 (捉虫)

    苏文卿紧张又有些焦急,徐子越为什么现在会回来?记忆中的徐子越并不美好,雪地里的模样冷血而又残忍,如今这个未来的权臣也不过十四岁,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这样的人在少年时是不是已经和他人不大相同。

    苏文卿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给她梳头,忍不住好奇一会儿往外边瞅一会儿又看看徐老太太。

    徐子越在外边等了已经有两刻钟,徐老太太却没有着急见徐子越的意思。苏文卿几次想问问,但周围的丫头们却是极其寻常的样子,刚想出口的话又默默憋了回去。

    心里倏然酸楚的难受,很不是滋味。

    体会过被人视如草芥的苦楚,就如同落水的奄奄一息的耗子一般人人皆能骂上一句踩上一脚,罢了还哈哈大笑骂上一句窝囊。徐家人对徐子越不是漠视更似仇视,比当年的自己有过之无不及,或许是感同身受的原因,昨日打压了王氏的喜悦顿时半点不剩。

    她想为徐子越做些什么,或许是借助徐子越做些什么。

    清风堂里一直很安静,直到帘子被挑起来苏文卿急忙转头去看,看到进来的人不是徐子越。苏文卿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在这个徐府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区区一个徐子越得罪徐老太太,没有徐老太太的意思没有人敢让徐子玉进来。

    一个也没有。

    进来的是大房的大舅母刘氏,以及刘氏的嫡女徐心悦。

    苏文卿眼尖的发现大舅母刘氏在看见自己时满脸堆了笑眼睛也刷的亮了,看了她好几眼才毕恭毕敬的和徐老太太见了礼。

    徐老太太看见刘氏淡淡笑了笑,大房不是她所出平日里也没有太过亲近。只不过大媳妇刘氏会说话又不像儿媳妇家世高端架子,平日里经常带着儿女来请安,徐老太太心情不错的笑着让徐心悦过来,“今儿怎么过来了?心悦一段时间不见倒是越发出挑了。”

    刘氏今儿心情本就好,听徐老太太夸女儿越发喜笑颜开。

    为什么过来?她可是听说昨晚的事儿才过来。

    听说她那眼高于顶的弟媳昨天在苏文卿跟前栽了跟头,本来想给苏文卿下马威谁知苏文卿竟然一状告到了老太太跟前。人证物证全了老太太半点脸都没给王氏,当着全家的面儿教训了不说,就连那个叫雪芮的丫头也被打了板子。

    二十板子,半条命可能打没了。

    那个雪芮丫头极其可恶,平日穿的比她家闺女还好,比府上的小姐还像小姐,就连她也得叫一声雪姑娘。呸,什么雪姑娘,一群势利眼叫一声姑娘还真以为是小姐了。

    贱胚子,活该。

    想到这儿再看苏文卿顿时觉得哪儿都顺眼,都说苏文卿是个胆子小的,只是看昨晚这事谁还敢说她好欺负?好欺负连王氏都着了她的道儿?还有老太太,简直宠到了骨子里,长相更是难得的出挑。

    都怪府上的丫头嚼舌根,说文卿似乎对徐子玉动了心思。才多大的年纪能动什么心思,昨天听说连徐子玉也挨了骂,苏文卿可是半点情面都没有,再说她那弟媳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看得上苏文卿?

    徐子玉不成,俊儿成啊,俊儿也到了议亲的时间,文卿家虽然说是商贾但却是沾了一个皇字,听老爷说皇商可是替皇家赚银子的!听说徐家当年为了娶徐静替老太爷还了几十万两银子,那可是几十万两,徐家可得多有钱!

    刘氏越想越觉得满意,笑眯眯的对徐老太太道,“好些日子没过来了,前些日子心悦缠着俊儿画了些花样送到银镜轩打了些首饰,这部昨天刚刚送过来。心悦也用不了几副,我挑了几副送过来给姑娘们戴。”招招手让身后丫鬟上来,满面春风的拉着苏文卿道,“文卿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匣子打开,是一副白玉的磨的玉簪,繁叠的雪莲样式,每一片都打的极薄,晶莹剔透非常漂亮。苏文卿诧异,实在是这副首饰不便宜,而且听大舅母说,居然是徐文俊画的样子?

    上辈子确实听说过她有个很会画画的表哥,以前没当回事,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王氏昨天抹了苏文卿的脸,刘氏今儿就送了首饰过来,这里边的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老太太自是瞧得出刘氏什么心思,无非是借机让王氏没脸,再者借文卿讨她的喜欢。只不过昨天这件事本来就是王氏错了,再看文卿细细端详玉簪的样子,徐老太太慈爱的笑了,看来确实喜欢这副首饰。

    刘氏小心的瞧了徐老太太一眼,越发觉得苏文卿这步棋走的对。

    这首饰做工精细苏文卿确实喜欢,她让绿袖接了匣子向刘氏道谢,“那文卿便谢过舅母,谢过表哥了。”

    “一家人谢什么?我看着文卿就觉得和亲女儿似的喜欢的紧”,刘氏拉着苏文卿的手眉开眼笑,苏文卿诧异皱眉不着痕迹的将手抽了回去。

    上辈子也未曾和大舅母有过交集,知道大舅母二舅母关系并不好,大舅母不过是给王氏找不痛快,但是这也太亲热了?

    而且,苏文卿向窗子外边看了眼,徐子越等了已经半个时辰,外祖母一直没有让他进来。春蚕打了帘子进来,苏文卿一瞬间瞥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帘子迅速的掉下来,又将人隔在了外边。

    苏文卿不由攥紧了拳头,鼻子有些发酸。

    即使那个人以后如何显赫如何手段通天,现在也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是一个被所有人厌弃的可怜人。

    徐老太太顺着苏文卿的视线看去,无奈的叹了口气。

    文卿这孩子真是和静儿一模一样,对人人皆是一副好心肠,只不过让那庶子等了一个时辰,这孩子从未见过徐子越竟也担心了。

    罢了,徐老太太在苏文卿手上轻轻拍了拍吩咐春蚕,“行了,让人进来吧。”

    苏文卿刷的抬起头,转头看见徐老太太慈祥的笑容一时百感交集。

    比起徐子越她何尝有幸,至少她有外祖母真心实意的疼爱。

    沉着的脚步声踏进来,苏文卿怔然望着这双做工极为粗糙的皂靴心口微微一酸,清冷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发顶不远处传来,,“子越见过祖母,见过伯母。”

    苏文卿如梦初醒一般抬头,还未及冠的少年模样,身量未足却瘦的可怕,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的瘦的让人心疼。五官已是那时精致的模样只是还有些稚气,皮肤苍白瞳色又偏偏比常人浅一些,淡漠的神情没有少年的活泼,让人无端想起漫天的初雪。

    还是那么冷。

    谁能想到十余年后一手遮天的权臣少年时候竟然是这等消瘦可怜,苏文卿想象过徐子越少年时的样子,或是茕茕孑立的清冷,或是俊秀无双的孤傲,却远不及现在这副低微的样子来的刺心。

    就连苏文卿也不敢相信,不愿接受。

    徐家何其残忍。

    苏文卿转头看向徐老太太期待徐老太太可以柔和些,徐老太太却是淡淡的开口,“起来吧,见过你父亲了?”

    “见过了。”

    不多言,异常沉默,徐老太太问一句答一句,就连一直活络气氛的刘氏也不由提心吊胆,生怕徐子越这个态度惹怒徐老太太。

    苏文卿紧张的捏了捏外祖母的手,徐老太太诧异的看了眼外孙女,这么一分心适才的怒气蓦地去了一大半,“罢了,这次回来可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