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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卫韫平静瞧着他:“除了让我海涵,还有吗?”

    卫韫和宋文昌说着话时,楚瑜便偷瞄了几眼宋世澜。宋世澜注意到楚瑜目光,笑意盈盈转头,朝她瞧了过来。偷看人被人抓包,楚瑜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好意思,扭过头去。宋世澜没想到楚瑜不好意思,反倒愣了愣,随后低头笑了。

    这一番互动落在卫韫眼中,他看了宋世澜一眼,没有多说,继续同宋文昌道:“我嫂子之事,你和楚锦,可还有话说?”

    “小侯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宋文昌皱着眉头:“此事我不与你再纠缠。你切勿咄咄逼人。”

    “所以,你就是道理说不出,就同我讲仁义是吧?”

    卫韫冷笑了一声:“行了,既然没道理,那就受罚吧。给我嫂子道歉!”

    “行,”宋文昌气得发抖:“我不同你争执,我道歉,我给这位自幼欺负幼妹、刻意勾引自己妹妹未婚夫、在婚前逃婚与自己妹妹未婚夫私奔的卫大夫人……”

    话没说完,宋文昌就见脖间一凉,似被人拽住衣襟,猛地腾空而起,甩入了旁边湖中。

    众人大惊失色,却看卫韫苍白着脸色,一手扶住了轮椅扶手支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按在胸口,急促咳嗽起来。

    宋文昌在水里挣扎,楚瑜一脸慌张扶着卫韫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对急促咳嗽着的卫韫道:“侯爷你撑着点,您为何这么冲动啊!”

    说着,楚瑜将小瓶放到卫韫鼻下,卫韫嗅着那小瓶,慢慢缓过气来,他咳嗽渐缓,抬头便迎上了楚瑜红着的眼,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慌了神,正想说什么,就听楚瑜满脸委屈道:“他们给我泼污水便泼吧,也不在意这一次两次,侯爷何必为此伤了自己身子呢?陛下否了侯爷自请前线的折子,是希望侯爷好好养病,再为国效力,为这些是非不分的小人伤神,侯爷无需如此!”

    这一番话含着眼泪说出来,周边人都听糊涂了。一时也不知道这姐妹之间,到底是谁是谁非。然而卫韫却是放心下来,楚瑜睁着眼说着大瞎话,估计心里有数,不是被他的样子吓哭的。

    他叹了口气,瞧着楚瑜那红着眼的模样,慢慢道:“嫂嫂莫哭了,我无妨的。”

    说着,他抬起头来,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卫某身子不适,便先请退了,诸兄继续玩闹,切勿因卫某扰了兴致。”

    看着卫韫的模样,谁都不敢拦他。此刻宋文昌还在水里扑腾,楚锦焦急招呼着人去打捞这宋文昌,宋世澜见状,便上前来,朝卫韫做了“请”的姿势道:“我送小侯爷。”

    卫韫点了点头,颇有些疲惫,抬眼同旁边侍女道:“劳烦帮我请卫府二夫人到门前相遇吧。”

    侍女应了声离开,宋世澜给楚瑜和卫韫引路,朝着府外走去。楚瑜推着卫韫的轮椅,听宋世澜同卫韫道歉:“我兄长惯来冲动,还望小侯爷海涵。”

    “这本也是我与世子的事,与宋家和卫府无关,二公子大可放心。”

    卫韫明白宋世澜的意思是什么,直接道:“二公子与世子相必不合吧?”

    “平日也还算不错,”宋世澜似笑非笑看过来,话里有话道:“不过侯爷过来,便不一样了。”

    已经是入冬的天了,宋世澜手里却还是拿着一把折扇,看上去格外风流雅致。

    那折扇挑起旁边垂落下来的树枝,细致道:“前些时日,听闻小侯爷入了宫。”

    “二公子消息真快,”卫韫冷着脸:“本候深夜入宫,二公子都能知晓,窥听圣上,怕是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吧?”

    “侯爷言重了,”宋世澜面上不慌不忙:“宋某不过爱好多认识几个人罢了,哪里谈得上窥听圣上?宋某认识些宫里人,听到了侯爷入宫的消息。又恰好认识了几个前线的人,听闻了姚勇弃城之事。”

    “姚勇弃城?!”

    楚瑜猛地出声,第一个反应便是想起来当地百姓怎么办。之前卫韫回来虽然简要说过和圣上的交谈,却也直说了姚勇在前线过于软弱,并没提弃城之事。因此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楚瑜心里大为震惊。

    卫韫明白楚瑜的想法,忙补充道:“他弃城之前已疏散了百姓……”

    话没说完,就听宋世澜轻笑了一声。

    “他哪里有这个心思?”宋世澜语气中满是嘲讽不屑:“若不是那位叫顾楚生的昆阳县令,白城百姓,早就已是北狄刀下亡魂了。”

    第32章 (6.13二更)

    听到这句话,楚瑜愣了愣, 卫韫明显也是吃了一惊, 毕竟刚才才因着顾楚生的事儿在争执着, 转头就听到了这个事儿。

    卫韫下意识看了一眼楚瑜, 楚瑜却是在听闻消息后,迅速镇定下来。

    上一辈子顾楚生能从罪臣之子一路走到丞相之位,那当然是有真本事的。算起来顾楚生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可能就是她。对于百姓而言,顾楚生那就是青天大老爷在世;对于皇帝来说,顾楚生那就是国之重器、朝廷栋梁,户部吏部礼部兵部工部, 没了顾楚生那和天塌一样。对于下属, 顾楚生是一个赏罚分明的好上司, 对于盟友,顾楚生是一个机敏重诺值得托付的君子。

    顾楚生对谁都好,除了楚瑜。

    有时候楚瑜也会想,为什么独独是她, 为什么这样完美一个人, 却唯独在她身上,将人性之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是她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这辈子也就不愿再想。

    宋世澜明显也知道顾楚生和楚瑜之间的关系,可他假作不知,只是继续道:“昆阳乃粮草运输要塞,顾楚生亲自押解粮草送往白城, 刚好遇到姚勇弃城,顾楚生带着残留的士兵组织了百姓进行了一轮抵抗,拖延时间疏散了百姓。带着人回到了昆阳。”

    “那昆阳如今如何?”

    卫韫皱着眉头,宋世澜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看顾楚生和姚勇怎么吵了,说不定,过阵子,昆阳也没了。”

    昆阳乃要地,若是昆阳没了,再进行反攻战就会变得异常艰难。

    卫韫紧握着手掌,垂眸没有说话。三人已经到了门口,宋世澜抬眼看了门口,笑着道:“如今这样的情形,陛下想必是希望小侯爷参战的,可惜小侯爷有恙在身,不过陛下应该有思量过让小侯爷推荐人选吧?”

    卫韫没说话,楚瑜推着他出了门,便看见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蒋纯挑了车帘,含笑道:“怎的现在才来?”

    楚瑜在卫韫身后瞧向蒋纯,笑着道:“小七与宋二公子聊天呢。”

    宋世澜抬头看向蒋纯,温和笑了笑。蒋纯骤然见到外男,有几分羞涩,便故作镇定点了点头,随后放下了帘子。

    宋世澜先同卫夏一起扶着卫韫上了车,卫韫临弯腰时,骤然下了决定,他抬起头来,看向宋世澜,平静道:“若我帮了二公子,还望二公子记得在下这份恩情。”

    “那是自然。”宋世澜笑了笑,目光幽深,拱手道:“没齿难忘。”

    卫韫点了点头,弯腰进了车里。

    宋世澜转过身来,朝着楚瑜伸出手,含笑道:“大夫人,请?”

    楚瑜学着卫韫那矜贵模样,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却并没有将手搭上去,提着裙踩了台阶上去。一块方巾落了下来,宋世澜弯腰捡起方巾,抬手递过去。楚瑜接过方巾,却听宋世澜轻笑着道:“夫人的桂花头油怪好闻的。”

    楚瑜猛地抬眼,目光如刀。

    方才在众人面前,她假装是药给卫韫闻的,其实是她今日不小心带上的桂花头油。宋世澜说出这件事,无非是想告诉她,卫韫装病这事儿,他是清楚的。

    可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还是别有所图?

    楚瑜思索这片刻,便看面前人轻轻一笑,摆了摆扇子道:“不吓唬您了,方才就觉得卫夫人眼睛真大,吓一吓一定很有趣。”

    眼睛真大所以吓一吓很有趣?

    楚瑜被这个神奇人物的脑回路给惊呆了,她抿了抿唇,倒不知如何回话,便见面前人展袖鞠了个躬,含笑道:“送侯爷、大夫人、二夫人,好走。”

    既然已经送客,楚瑜也没多待,瞧了宋世澜一眼,便转过身去,进了马车。

    入马车之后,楚瑜便看见卫韫正用手指头敲着旁边的小桌,扭头看着车窗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蒋纯坐在一边,看着她还没看完的账本。

    楚瑜坐到蒋纯对面去,含笑道:“这样用功呢?我又不查账,你看这么着急做什么?”

    “就闲着无事。”

    马车慢慢动了起来,蒋纯放下手中账目,颇有些担忧道:“听闻方才你在庭院里,你那妹妹让你吃了亏?”

    “唔?”

    楚瑜有些诧异:“传得这样快的?”

    随后楚瑜便笑了:“妇人之见口舌的确比军情还快。”

    “你没事吧?”蒋纯颇为担心:“我看你那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

    “无妨的。”楚瑜靠着旁边小桌,斜了身子,含笑道:“期初有些生气,后来小七给我出了气,便觉得没什么了。”

    “那外面传的事儿……”蒋纯小心翼翼开口,楚瑜瞧着她,眼里神色平静:“每个人年少时都会喜欢几个人,这并不羞耻。”

    听着这话,卫韫抬了眼帘,看向楚瑜。

    楚瑜神色平静,带了种历经风雨后的从容:“我喜欢那个人,为此做到我所有能做的最好,生死以赴。但这片深情得不到回报,那我放下了,便不会回头。”

    “可我不介意别人知道,”楚瑜轻轻笑了笑:“做过的事得认,这也没什么。”

    蒋纯没说话,她叹了口气,坐到楚瑜身边来,握着她的手,温和道:“阿瑜,你一定吃过很多很多苦。”

    楚瑜微微一愣,她看着蒋纯带着心疼的目光,骤然之间,竟有无数委屈涌上来。

    过去十二年在她内心翻滚,她看着蒋纯,好久后,沙哑出声,慢慢道:“还好,都过去了。”

    未来不会更差。

    三个人回到卫府,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楚瑜与卫韫的房都是往东南走,两人走到分叉口,楚瑜却发现卫韫还跟着她,她有些诧异:“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卫韫没说话,他静静看着楚瑜,似乎有很多想说,又说不出口。

    过了好久后,他终于出声:“嫂嫂,以后你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楚瑜没想到卫韫跟了这么久,说得居然就是这句话,卫韫看着她,全然没有在外时那股子“小侯爷”的气势,他卸了所有坚硬的盔甲,露出所有柔软与温柔。

    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倒落着她的影子,认真道:“今天看着你和楚锦,我就在想,她这么会说话,这么会哭,你在家里,一定受了很多欺负。”

    “你从来都是想为别人撑起一片天的人,眼泪和血一起咽,再疼也不会哭一声。大家惯来觉得你坚强,觉得你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不会难过,也不会伤心。很多时候,连我都这么觉得了。那你在家,是不是你的父母兄弟,也这么觉得?”

    楚瑜没说话,她回想着过去。

    诚然如卫韫所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个家里,多多少少,是更关照楚锦更多的。

    只是她如今内心早就已经很难想起这些微小的感情,她人生经历过更大的悲痛,卫韫所说比起来,似乎都微不足道。

    可是微不足道就是不存在吗?

    它长年累月,悄然无声的潜伏于内心。

    被人戳穿时,就翻滚起无数酸楚。

    楚瑜垂着眼眸,听着这个少年慢慢道:“可是我想啊,其实你也就和我差不多大。血流出来都会疼,眼泪落下来都觉得苦,谁又比谁更该撑着?是我不对,我本该护着你,而不是依赖你。”

    “二嫂说得对,你以前,一定过得很苦。”

    是,很苦。

    楚瑜不敢看他,莫名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是被人剥开了,露出那些丑陋的、鲜血淋漓的模样,供人参观。

    她静默不言,听卫韫的声音温柔中带着笑意。

    “可是还好,如今你在卫家了。虽然大哥不在了,可是我还在。以后我不会让你、让二嫂、让母亲,让你们任何人,吃任何的苦。”

    “以后我在,”他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一直都在。”

    楚瑜没说话,她低着头。好久后,她慢慢抬起头来,清风拂过她的长发,她眼中含了些水光,含笑瞧着卫韫。

    “小七,虽然发生这么多事,可是这一辈子,有一件事我特别幸运,也没有任何后悔。”

    “那就是,我嫁到了卫家,遇到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