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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幽静秀美的张府内,天天淫声四起。府内众人无不掩目快走,唯恐撞破了朱温的丑事遭到杀身之祸。张府的女人们则惶惶不可终日,唯恐下一个被压在那个疯子身下的人就是自己。

    朱温开始了自己生命中最疯狂的日子。他抛弃了一切道德、规则和人伦,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欲望。

    当那些女人在他身下哀求呻吟的时候,他似乎获得了某种快感和满足,那种曾经在杨行密、李克用身上从未找到过的征服感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植入到他体内。

    朱温知道,他已经疯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时间和生命正在离他而去,他的野心和梦想早已枯萎。也许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自己知道,至少在这些人面前,他还是唯我独尊、为所欲为的真命天子。

    曾经在夏阳渡口让一代名将王重荣燃起希望之火,在陈州城下被人们尊为救星的一代枭雄正在飞快地毁灭。

    5.结束与开始

    朱温在张府中的纵欲震惊了所有人。如果说他在宫闱内的乱伦还隐藏在阴影之中的话,现在的朱温已经抛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让自己的疯狂和兽欲昭然于世。

    张全义的儿子张继祚血气方刚,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大辱,操起刀就要和朱温拼命。

    “你要是敢闯,就从你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气急败坏的张全义挡在儿子面前,甩手给了张继祚一个响亮的耳光。

    “当年我受困河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吃木屑为生,要不是朱全忠率兵来救,我们全家早就被杀个尽绝!哪还有你们这些王八蛋?他的恩情,我们全家永世不敢忘记!今天的事情,谁敢说出去,我就砍了谁的脑袋!”

    在朱全义的老婆、女儿身上发泄了几天兽欲的朱温终于恢复了点理智。他心满意足地返回皇宫,准备着手再次北伐,向李存勖报仇雪恨。

    还在紧锣密鼓集结军队的朱温得到一个令他兴奋的消息,晋赵联军正在向南移动,有再次进攻中原的迹象。

    “成败在此一举!这一次,我要御驾亲征,彻底荡平沙陀逆贼!”朱温站在洛阳城头,手舞足蹈地对他的将领们宣布。

    在他的战争经历里,只要他亲自指挥,罕有败绩。虽然现在的他身体和精力每况愈下,但无论如何,他也要用最后的力气,向他的死敌挥出致命的一击。

    开平五年(911年)九月,朱温以张全义为洛阳留守,率部亲征。四天之后,梁军抵达卫州。朱温刚刚端起饭碗,探马来报,晋军已东出井陉,有袭击河北重镇邢州的迹象。军情如火,朱温啪的一声放下碗,立即率军昼夜疾奔,两天后到达相州。

    皇帝突然带大军出现的消息把相州守将李思安吓了个半死。他刚刚才听说朱温御驾亲征的消息,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出现在城外,这是什么样的速度?最难办的是,相州根本就没有做好供应大军的准备。面对李思安糟糕忙乱的接待,朱温大发雷霆,当场免除李思安官职,打发回家。面对朱温一反常态的暴怒,众将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大军继续北进,渡过桓水,抵达魏州境内。刚到魏县,梁军中忽然谣言四起,说沙陀骑兵就要杀到。最前面的梁军部队立即就溃散了,士兵们四散而逃,发足狂奔。

    朱温大惊。他没想到自己的军队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曾经纵横中原数十年的那支铁军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是柏乡的惨败改变了一切吗?仅仅听到沙陀骑兵的消息,这些士兵们就不顾严酷的军令落荒而逃。

    恐惧,已经深深地浸入这些士兵们心里。

    绝望和焦躁涌上他的心头。“把这些逃兵统统给我抓回来,全部杀光!”他气急败坏地吼叫着。

    不幸被抓获的逃兵们五花大绑地被推到朱温面前,他们被成排地处死。鲜血染红了地面,一层又一层,但死亡也阻止不了恐惧的蔓延,军中的逃亡依然持续。

    难道他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十天之后,确切的消息来了,晋军主力并未南下,他们只不过派出了些许小股部队进入兖州一带骚扰。

    朱温哭笑不得。他拼尽全力御驾亲征,却并未能跟任何人打上任何一仗。而更要命的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地败在了李存勖手下。

    没错,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朱温开始了疯狂的发泄。行军路上,将领们稍有不慎,便遭斥责鞭打,一旦犯错,立即人头落地。

    因为发现骑兵马瘦,朱温立即下令将骑兵将领抓来,在营门外腰斩。不久,先锋官也被他无缘无故砍了脑袋。

    愤怒已经彻底击垮了朱温的理智,他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恶魔,成为所有梁军将士的梦魇。

    经历了一个多月徒劳无功、疲惫不堪的行军后,朱温终于回到洛阳皇宫。一入宫门,朱温便栽倒在地。急火攻心的朱温旧病复发。

    后梁帝国,人心惶惶。

    而此时,李存勖正坚定而有效地执行着自己先北后南的战略。

    历史的车轮进入朱温称帝的第二年,也就是后梁乾化二年(912年)。是年正月,晋军大将周德威率军大举攻燕。

    燕军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周德威很快攻至幽州城下。走投无路的刘守光只好破天荒向朱温求救。

    接到报告,朱温抱病而起。无论如何,他都要面对面和李存勖来一个了断。

    是年二月,朱温率领大军再次北上,开始了他登基称帝以来的第二次亲征。冬日的寒峭尚未完全褪去,茫茫原野上寒风凛冽,这支军队在一种诡异的肃杀气氛中开始了未知的征程。

    没有人会想到,这将是搏杀沙场三十五年的朱温人生中最后一次战役。

    急于和晋军一战的朱温催促军队一路飞奔。

    当天夜里,朱温在白马顿一带扎营。停下来之后的朱温第一件事就是清点部下。上次无功而返之后,他就已经听到风声,许多将领害怕他喜怒无常,不愿意随军出征。

    他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胆敢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背叛他。

    最后赶到的左散骑常侍孙骘等人成了倒霉蛋,三名迟到的高级将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场斩杀。听着惨绝人寰的哀号,所有人都被朱温的暴戾震惊。

    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孤傲而冷静的枭雄,他已经被欲望和愤怒彻底控制了心智。

    不久,梁军主力到达魏州。准备决一死战的朱温兵分两路,向赵国各据点发动攻击。

    三月,梁军攻陷镇州重镇枣强。怒火熊熊的朱温早已突破了自己曾经坚守的所有底线,下令屠城。枣强城内上万军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被屠杀一光。

    朱温继续挥师北上,猛攻冀州重镇蓨县(今河北景县)。

    朱温的如意算盘是,趁李存勖以晋军主力远在幽州作战之机,席卷深州、冀州,重新夺回在河北的主动权。如果那样,柏乡之战带来的被动局面或可扭转。

    刚刚攻下枣强的杨师厚率五万大军赶到了蓨县城下,昼夜猛攻。只要拔掉这颗钉子,梁军主力便可向西横扫,席卷河北大平原。

    急不可耐的朱温索性抛下了自己的禁卫军,只带少数卫队疾驰蓨县,亲自督战。

    杨师厚的军营就在面前。听说皇帝御驾到来,所有后梁将领都急忙出迎。时值黄昏,满地枯草,天色昏暗,寒风凛冽,一片肃杀。

    朱温的队伍渐行渐近。许多外出割草砍柴的士兵正急急忙忙地往大营内赶。

    高头大马上,挺立着那个孤傲消瘦的男人,正用锐利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所有梁军将领都站到了营门外,列成一派,垂首相迎。

    “杀人了!杀人了!沙陀人杀过来了!”尖厉的叫声刺破了黄昏的宁静。

    所有人都惊恐地扭过头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营内已数处火起,营门处横七竖八地倒着血淋淋的尸体。晋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混入梁军大营,开始大开杀戒!

    军营内炸开了锅。再也顾不上什么皇帝,无数梁军士兵惊恐地嘶叫着,从军营内涌了出来,四散而逃。

    朱温勒住马头,瞪大了双眼。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刚刚还在暮色中平静地迎接自己的那支大军瞬间在眼前土崩瓦解。

    他没有想到,就在众将都乖乖站在营门外迎接皇帝驾到的时候,晋军敢死队已伪装成砍柴回来的梁军士兵混入了大营。火光一起,晋军死士们煽风点火,大开杀戒,梁军大营立时崩溃。

    朱温听到无数人在狂呼:“李存勖到了!李存勖到了!”他立即拨转马头,带着自己的卫队向南狂奔。

    数万梁军跌跌撞撞地跟着自己的皇帝,向南方一路狂奔,潮水般的梁军士兵一头扑进了漆黑的夜里。

    经过一夜的亡命狂奔,朱温终于退至冀州境内。掉队的梁军士兵遍布在冀州的原野间,遭到了当地老百姓的驱逐和诛杀。

    朱温在惨白的晨光中回过头,看着身后这惨不忍睹的一幕,久久不语。

    人们惊恐地发现,这个永远都像铁一样坚硬冷峻的男人,此刻竟然老泪纵横。

    杨师厚大汗淋漓地骑着马从后面追了上来。他不敢直视这个悲伤的皇帝,他用几乎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说:“陛下……探马报告,袭击大营的并不是晋军主力,只是他们的先锋指挥使史建瑭的游骑兵……”

    朱温呆呆地看着杨师厚,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没有人再敢说话,一片死寂。

    “哈哈哈,哈哈哈……”朱温就像疯了一样,仰天狂笑,一遍又一遍,直到泪流满面,直到泣不成声。

    笑声未落,朱温头一歪,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沉重地栽倒在地。

    近十万梁军在悲伤和绝望的气氛中开始了缓慢的退却。被他们簇拥着的是那个曾纵横天下的一代雄主,而现在,那个人只能躺在马车上,一病不起。

    两个月后,重病缠身的朱温终于回到洛阳。

    幽暗的皇宫中,朱温木然地看着周围曾经熟悉的一切。死亡正在向他招手。

    “我东征西讨,经营天下三十年,才有今日之局面。想不到竟然败在李克用的余孽之下。河东之贼如此猖狂,老天又要夺走我的寿限,真是天要亡我。我死之后,那几个无能的犬子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怕我朱氏一脉,将死无葬身之地矣!”说到此处,朱温号啕大哭,数度晕厥。

    侍从们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知道大难即将临头,但他们无法理解这个人,当然更不可能劝慰这个人。他们只能看着这个帝王在病榻上孤独地呻吟。

    朱温,夺走了一个伟大帝国最后的生命,征服了最难以征服的中原腹地,他曾经被认为是那个乱世最不可能被击败的强人,他曾经为所欲为,把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肆意凌辱。而现在,当他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却连一个陪伴之人都没有。

    朱温的病情日渐沉重。不管他有多么不甘心,他还是不得不想到了接班人的问题。

    最有才华和能力的长子朱友裕已死,其他几个儿子年纪尚幼。亲生儿子中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只有郢王朱友珪、均王朱友贞。但朱温此时想到的却不是这两个人,而是养子博王朱友文。

    朱温想到朱友文有一个奇怪的理由,此人的老婆王氏是所有服侍过他的女人中最得他心意的。

    一封密信从皇宫传了出去,命令朱友文和王氏速来洛阳听旨。

    但朱温万万没有想到,朱友珪的老婆张氏早已在宫中布下诸多眼线,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立即传到了朱友珪的耳朵里。

    朱友珪明白了,朱温要传位的人竟然是跟朱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朱友文!他立即陷入了暴怒之中。他的老婆张氏日夜进宫陪朱温睡觉的时候,那朱温曾经在得意忘形之际说过以后要传位于他的话,他可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却被老子忽悠了。

    没有任何犹豫,朱友珪决定鱼死网破。

    这天夜里,朱友珪联络早已对朱温不满的禁军统领韩勍潜入了皇宫内殿。看着熟睡中的朱温,朱友珪定了定神,对准他的前胸狠狠一刀扎下!

    饿狼般的惨叫响彻夜空,几乎撕裂了朱友珪的心脏。

    “咣当!”染血的尖刀掉落在地,朱友珪呆呆地看着朱温凝固着愤怒和不甘的那张脸,头脑里一片空白。

    这张脸上写满了沧桑,写满了一代枭雄曾经的荣耀与张狂,写满了一个帝王痛彻心扉的孤独和寂寞。那张脸苍老而陡峭,就像一本书的结束,又像是一本书的开始。

    一种莫名的悲伤突然涌上朱友珪的心头,他看着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父亲,泪流满面。

    后梁乾化二年(912年)六月,朱温被刺身亡,时年六十一岁。次年,朱友珪为禁军所杀,朱友贞继位,是为梁末帝。顾名思义,朱友贞将成为后梁王朝最后的皇帝。十年之后,李存勖率军攻陷汴州,朱友贞自杀,后梁灭亡。五代进入了第二个王朝——后唐。

    当人们跪倒在地,对着中原的新主人山呼万岁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记得那个发迹于唐末乱世的浑小子。

    六十多年前,那个年轻人正在萧县的田间飞奔。蓝天、白云、金黄色的麦浪翻腾,温柔的风拂过他年轻而狂乱的脸庞,一位红衣女子正远远地望着他,露出妩媚的微笑。

    再残酷的历史背后,也有纯真的情怀,或者说,曾经有过。

    (第一卷完)

    五代刀锋2李存勖:王者的迷失

    序

    五代十国,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短暂、混乱,而又特殊的时代。这个时代终结了中国古代史上最辉煌最骄傲的唐王朝,却无法终结晚唐藩镇割据留下的战火与杀戮;这个时代崇尚武力与强权,文官政治遭清洗,儒家传统被抛弃,却开启了一个重文轻武、提倡儒学、文化繁荣、文官制度几近巅峰的宋王朝。同样是乱世,但这个时代似乎没有东汉末年群雄并起直至三足鼎立的精彩与权谋,也缺乏南北朝的历史舞台上那股直冲霄汉的苍莽英雄之气,这个时代留给我们的印象,好像只有连绵不绝的战争与无处不在的阴谋和背叛。

    但我们站在时间的高地,回头俯瞰那段五十余年的历史,在漆黑一片的混乱与血腥中,仍然可以窥见那个年代人们内心闪耀着的星星点点。在一个极端的时代里,我们往往会看到最丑恶的人心,然而也能发现最美好的人性。而在身居皇位的那些历史人物身上,他们内心深处的东西被放大了,他们的行为将与那个时代发生共振,他们的性格和行为方式甚至能决定一个王朝的兴衰。

    这些人当中,不能不提到代表那个时代的三位主角:梁太祖朱温、唐庄宗李存勖、周世宗柴荣。五代史中的这三位皇帝,具有完全不同的性格与特质,却同样书写了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同样做到了君临天下,却同样以令人印象深刻的悲剧结束。他们身后,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问号。

    朱温以白手起家,成功演绎草根逆袭。他削平诸藩,结束了中原的混乱局面,曾是众望所归重塑大唐盛世的第一人选,他在军事与政治上的才干让众多帝王自叹弗如,他和张惠的爱情与婚姻更成为一段佳话;但他的后半生却陷入疯狂的欲望而无力自拔,他的行为一次次挑战道德与伦理的底线。为什么他能战胜众多的对手,能成就强悍的敌国,却最终敌不过自己的心魔?

    李存勖,似乎具备了一切天才的特质。少年成名,勇于决断,用兵如神,智勇双全,他甚至还精通音律,雅好辞赋,文采昭然。但在他终于完成父亲托付的重任,扫灭强敌称帝建国之后,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最终身败名裂身首异处。到底是什么,让少年天才在一飞冲天后骤然坠落,成为史学家们扼腕叹息的“半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