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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柯依达被护在兄长的身下,伸手便可触及他背部的伤口,深紫色的粘稠液体缓缓地顺着白皙修长的指尖淌下,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渗进粹白的积雪里。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救我?”

    女子冷冽的表情缓缓地碎裂,有晶莹的液体顺着秀丽的眼角缓缓地滑落下来,微微善良刹那,碎裂在肃杀的寒风里。

    第24章chapter23国殇

    “你说什么,没有办法,你们这些军医是用来浪费粮食的么?!”

    蓝德尔斯加奥一把拎起医官的衣领,蓝紫色的妖异眸子难得的蹿出火焰来。

    “蓝德尔大人,军长大人所中的是骷髅旗特制的毒箭,不仅伤在要害,毒液也已经渗入肺腑,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了。”

    “你——”

    平日里桀骜不驯的脸上表情连变几变,蓝德尔狠狠瞪着眼前的人,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松手,可怜的医官踉跄的跌出老远。

    “蓝德尔大人,请您冷静,不要让军长大人在这个时候感叹他有这么一群不懂事的同僚。”

    副军长克里斯多凯恩微微皱了一下眉,叹息一声,望向床榻上的时候,表情沉重。

    全军回到萨兰要塞总部已经是将近晚上八点,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十几名随军医官会诊的结果几乎让人绝望。

    柯扬惨白着脸色昏迷在床上,苍凉如暖雪的灯光流水一般泻下分明的棱角。

    柯依达阿奎利亚斯默默地跪在床榻前,双手撑地面,散乱的青丝遮住了些许苍白的脸色,看不清她的表情。

    卡诺西泽尔担忧的看着自己的搭档,眼底流过几丝不忍。

    他记得回营路上她一路踉跄追着担架,跪倒在雪地上无声流泪的样子,相识八年,他不记得有哪一次她如此失态过。

    如果天意无法挽回,大悲大恸之后,会是什么?

    他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去想。

    军帐里久久的寂静,直到微弱的咳嗽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柯扬?”

    “大人?”

    北疆军的军长用淡白幽远的眸光淡淡扫视在场的重任,已经发紫的唇角艰难的扯出一丝弧度:“其它人先出去吧,柯依达留下。”

    没有人知道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弥留之际曾经说了些什么,关于北疆未来的战事和阿奎利亚斯家族的一切,他是否作了部署人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柯依达公主是唯一陪伴伯爵度过人生最后一刻的人,人们只猜测在她后来惊世骇俗波澜壮阔的军事行动力里是否蕴含了多少伯爵的冀望。

    “你怎么又露出那种怯懦的表情了?”

    所有的人鱼贯退出,柯扬倚在榻上,用一贯淡漠的眼神看她,女子泫然欲泣的表情落在眼底,竟然有几分的不忍。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救我?”

    听她咽嚅的嗓音微微颤抖,他竟是愕然,然后苦笑:“是在怨我忽略你了么?”

    兄长救妹妹,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她却要问为什么。

    她微楞,有点无措的摇头,一滴泪却是悄然的落下来,泛起晶莹的光亮来。

    “不要流泪,那对于我们的身体来说是一种背叛。”一如很多年前寒着脸训诫时候的话语,他艰难的伸手抹去她的泪痕,“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要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

    她流着泪点头,一颗流星划破了北疆荒漠一般荒芜的天空。

    王国历229年11月12日,库拉斯血战,北疆军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阵亡,将刚刚展开的北疆战场带向一片未知,连同噩耗一同传到帝都的,是阿奎利亚斯家族现今唯一的后人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要求皇帝授予北疆军军长职权和北疆战场全面指挥权的申请书,如此胆大和不合常理的请求在刚刚平静下来的国务省激起轩然大波。

    怎么,你好像有话要说?”

    一场国务会议不欢而散,针对连同北疆战报一起送上来国防部的由柯依达阿奎利亚斯递交的申请书,国务省三部官员激烈反弹,不仅仅是以多维加大公为首的门阀贵族,连同国防部中一些稳重干练的宿将也对这一极端无理的要求表示坚决反对,更有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甚至无视阿奎利亚斯伯爵刚刚为国捐躯的事实,要求向不知天高地厚的伯爵小姐施以薄惩。皇帝迟迟没有表明立场,眼见一轮红日沉沉的跌入地平线,索性挥挥手打断那帮群情激昂的臣僚们,以“搁置再议”等含糊不清的言词草草了结了会议。

    修格埃利斯公爵被单独留下来,空荡荡的会议厅里华灯初上,勾勒出好看的剪影来。

    “陛下似乎对各位大人看法不以为然?”

    “你以为呢?”

    “陛下不会是打算同意柯依达的请求吧?”

    皇帝略一沉吟,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你似乎也不赞同,修格?”

    “她太放肆了。”修格冷然,“如果要亲手为兄长复仇,大可私下里向陛下提出请求,像这样公然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无疑是对整个国防部的挑衅,分明是叫陛下为难。”

    皇帝缓缓地合上眸子靠在椅背上,屈起手指轻轻敲打光洁的桌面,隔了许久又睁开:“先不谈这个,修格,单就她的提议来看,你以为怎么样?”

    “柯依达的军事才华足以独当一面,但是陛下,这只是平时的柯依达。现在的柯依达,是不可以用常理来估量的。”

    “难道现在她就会失去应有的冷静和理性了么?”

    “向陛下提出这样的要求,本身就证明她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判断!”

    修格犀利的眸光一闪,平日里孤傲的气质添了几分决然。

    皇帝沉默许久,苍冰色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海洋,暗流在夜光里汹涌。

    “痛定思痛,当年母妃去世,基米尼家族毁家灭门的时候,朕也是这样过来的。”

    蓦的,缓缓地道。

    皇帝的目光定定的望着前方,仿佛是在追忆逝去的逝水流年。

    修格愕然,收敛了凛冽的神色:“陛下,这是险棋,更何况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帝都局势没有真正稳定,菲利特不能动。”皇帝摇头,继而苦笑,“更何况,你以为朕驳回她的请求,她就不会乱来了么?”

    柯扬弥留之际,没有理由不会把那件事情告诉她。

    “陛下?”修格一愣,沉吟了片刻,“陛下,下官不知道陛下与柯依达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往,但是下官斗胆说一句,陛下的纵容,对柯依达本人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皇帝看了他许久:“你的话,跟老师还真是像呢,修格?”

    修格埃利斯讶异的发现皇帝叹息着微微闭上眼睛的时候,像雕塑一样精美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疲倦的神色。

    当天晚上皇帝的心情并不好,芙妮娅阿格丝送上宫务处按例送上来的请求正式册封阿奎利亚斯下一任家主即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伯爵小姐为女伯爵的奏本的时候,皇帝刚刚从浴室里面出来,白色的浴袍慵懒的披在身上,胸前露出一段象牙色的肌肤,海蓝色的长发湿漉漉的贴着,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他从架子上取下82年的红酒,斟起一杯琥珀色的晶莹液体的时候,手势苍凉而落寞。

    芙妮娅有一种错觉,这时候皇帝整个人仿佛浸透了大海一般的忧郁。

    他修长的手指游走在沙沙作响的纸页间,懒懒的叹了声便推到一边去。

    “陛下?”

    美丽的女官长露出恍惑的神情来。

    贵族爵位的继承要得到皇帝的承认,虽然只是形式,却也是定例,虽然并不清楚那位犀利冷淡的伯爵千金有着怎样与众不同的过往,但芙妮娅毫不怀疑她在皇帝心中占据的分量,也便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顺利成为女爵的可能性。

    但看起来,皇帝似乎在困扰着。

    “如果柯扬早点结婚就好了。”蓦的,听到皇帝幽幽的叹了声,“那样的话,朕还算可以为阿奎利亚斯家族做一些事情……但是现在,朕终究是欠了他,欠了整个阿奎利亚斯家族的……”

    “陛下?”芙妮娅突然感到无措,皇帝身上突然流露出来哀伤气息像潮湿的空气一样渐次包围了她,这在平时并不多见,“伯爵小姐不是还在么?”

    皇帝苦笑了一声:“她向朕索要北疆军的军权和整个北疆战线的指挥权。”

    女官长好看的眼睛晃过几丝震惊:“陛下打算给么?”

    皇帝凛冽的苍冰色眸子一闪,莫测的光芒。

    芙妮娅慌忙低下头去:“下官失言了。”

    皇帝却是久久地沉默。

    “朕曾经对自己许诺,无论她要什么,朕都会给的。”良久,幽幽的叹了声,转身望向窗外茫茫碧落,“但是现在朕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朕能给得起的。”

    “陛下,是不相信伯爵小姐的能力么?”芙妮娅抬起美丽的茶色眼睛,静静的望着眼前风华绝代的男人,忽而轻浅的笑起来,“下官斗胆以为,陛下的心中早已有所决断了。”

    海蓝色长发的男人看了她许久,唇角绽出苍凉的笑意来:“其实你很聪明,芙妮娅,只是自从朕登基以来,你越来越善于掩藏这种聪明了。”

    “陛下?”

    “老师去世,柯扬阵亡,亲历过那场劫难的人,似乎也只剩下你我了。”伸手执起女子的手,指尖细细的纠缠,苍冰色的眸子里仅仅流露单薄的温度,言语漫不经心,“晚上留下来可好,芙妮娅?”

    晚上留下来,可好?

    女子琢磨出其间的暧昧气息,骇然惊觉般的抬头,却见男人苍冰色的眸里一抹隐忍的孤寂如雪,瞬间便被摄住,缓缓地低下头来: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次日,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亲自批文,沉重悼念北疆军军长柯扬阿奎利亚斯伯爵,授予金勋军绶,同时不顾国务省重臣的反对,授予柯依达阿奎利亚斯上将衔,出任北疆军军长,同时全面负责北疆战事。

    与任命书同时到达的,是皇帝一纸密函。

    简单的一句话:我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轻飘飘如羽毛一般的离了掌心,翩然的擦着黑色的军装落下来,覆盖了军靴。

    黑发苍眸的女子用修长的指尖扣起银色的绶带,白色的披风一转,出了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