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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节

      王府之中,这几日都在收拾福晋身前之物,在卧房里找出奇怪的粉末,经查果然是致命的剧毒。

    再审问府中下人,果真是齐齐格命他们寻来,多尔衮终于相信,不是玉儿要杀齐齐格,而是齐齐格要拉着玉儿同归于尽。但最终,齐齐格舍不得杀玉儿,舍不得杀这一生最好的姐妹。

    事实上,齐齐格只在玉儿的酒杯中下了毒,她并没有想自杀,可玉儿却一早在她的筷子上,抹了剧毒,于是她吃下去的每一口菜,都是毒。

    遗物中,还搜出了一盒整齐精美的首饰,每件首饰上,都刻着“东莪”二字。

    齐齐格贴身的婢女说,那是福晋派人为格格打造的嫁妆,等着格格出嫁时,给女儿做陪嫁。

    多尔衮在盒子里,看见了母亲传给齐齐格的玉镯,看来齐齐格没打算把这镯子传给将来的“儿媳妇”,而是要传给东莪。

    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她对东莪所有的怨气,其实都是冲着多尔衮来的,她从来没讨厌过这个孩子,在她眼里,女儿就是她身上掉下的肉。

    婢女伏在地上哭着说:“格格生病那几天,福晋每天半夜里会过去看一眼,王爷,福晋心里好苦,她的心好苦……”

    东莪躲在父亲的怀里,小姑娘早已哭干了眼泪,怀中紧紧捧着母亲留给她的首饰,她这几日问多尔衮最多的话就是:“阿玛,额娘怎么死的?”

    多尔衮不敢残忍地告诉她,母亲是自尽而亡,他唯有含糊其辞地说,是病故。

    可东莪已经长大了,她怎么会相信。

    宫里,朝廷官员依序进宫举哀,范文程难得再见到了皇太后,睿王福晋的故去,比他预想地早了一些,但玉儿说:“眼下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刚好彻底怀疑上了多尔衮和我的关系,现在动手,多尔衮能少些疑心,对她而言,也少些痛苦。”

    范文程道:“娘娘,您千万保重,摄政王他……”

    玉儿淡漠地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传我的话给鳌拜,要他谨慎行事,不可操之过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绝不能失败。”

    “臣领旨。”范文程躬身道。

    “范先生……”玉儿看向他,“你好歹也曾是正白旗的人,受过福晋的恩惠,你文采卓著,为福晋写一篇悼文,彰显她身前所有的荣耀和光华。”

    范文程领命而去,答应明日就呈上悼文,玉儿则继续为齐齐格抄写经文,好烧了给她送去,为她超度亡灵。

    苏麻喇带着宫女,奉茶送水,查看炭盆,可进进出出的,几乎不和玉儿说话,直到玉儿喊住她,问:“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了?”

    苏麻喇一张嘴,便忍不住流泪:“可是格格,您心里该多苦,十四福晋,福晋她……”

    善良的人,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哭,二十多年的感情,苏麻喇虽是婢女,齐齐格待她也如姐妹般,更何况她还在乎大玉儿的感受,她知道,眼下没有人比格格更痛苦。

    “苏麻喇,齐齐格是笑着走的。”玉儿放下笔,沉静地看着哭成一团的人,“她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她知道,我是为了成全她。”

    苏麻喇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主子。

    “我和多尔衮之间,必有一死,可多尔衮已经输了,他这样优柔寡断为情所困的男人,绝不能撑起大清的江山,所以他必须死。”玉儿走过来,搀扶起苏麻喇,“你想一想,多尔衮若死在齐齐格前头,齐齐格会落得什么下场?且不说要她承受看着丈夫死去的痛苦,多尔衮必定会被追究身前所有的罪过,阿济格多铎和他旗下人所犯下的所有罪孽,都会清算在他的头上,齐齐格骄傲了一辈子,你要让她沦为阶下囚,被扒下体面的衣裳,披头散发地轰出王府吗?”

    “可是……”

    “苏麻喇,相信我,现在离开,是对齐齐格最好的归宿。”大玉儿道。

    苏麻喇哭道:“活着总有希望,格格,为什么不让福晋活着?”

    玉儿淡淡一笑,仿佛已超脱人世的情,冷酷无情地说:“因为我还要用她来击垮多尔衮的心,苏麻喇,说到底,是我太狠。”

    苏麻喇含泪看着她:“是先帝,把您变成这样的吗?”

    玉儿凄凉地一笑,摇头:“我也分不清了,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魔鬼,也许连皇太极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苏麻喇,别灰心,这一段早晚会过去,我一定能过上安逸的日子,你看福临长大了,不是吗?”

    第362章 俨然帝王

    顺治六年,皇室接连病故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圣母皇太后失去了姑母这个依靠,而摄政王则失去至亲至爱的妻子和视如臂膀的弟弟。

    这样的凄凉之下,却依然有人拿太后和摄政王说事儿,甚至造谣捏造他们是为了能毫无阻碍地在一起,而除掉了身边所有牵绊的人。

    假话说的多了,也成了真话,远离京城的百姓,大多都相信,皇太后早就嫁给了摄政王,有人说他们早年就有旧情,也有人说是太后为了守住小皇帝不得不委曲求全。

    玉儿从不理会流言蜚语,多尔衮眼下则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直到齐齐格的身后事办妥,才稍稍动了点心思来压这阵风,转眼,已是岁末。

    原来紫禁城里的除夕,也可以如此安宁,永寿宫里没有贴窗花挂灯笼,闻不见炮竹烟火的气息,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明日一早,皇帝朝贺之后,皇太后就要迁入慈宁宫。

    “将来不知是哪一位娘娘住在这里,是您先住过的地儿,一定稀罕极了。”苏麻喇说,“只是,慈宁宫尚未修缮妥当,您何必着急过去呢。”

    玉儿不言语,稍稍走前几步,伸出手,星星点点的冰凉落在掌心,雪势比白天小多了,傍晚福临来请安时,还落的满身积雪,玉儿收回手道:“但愿明日天亮,别再下雪,开了春下雪不好,但愿明年能是个丰年。”

    “您在想这个呢?”

    “这几年为了收买人心,高官厚禄的养着那些汉臣,又各处镇压各处救济,大把大把的银子如流水似的花出去。”玉儿轻叹,“苏麻喇,开国靠武力,守国要靠银子,这么大的国家没有钱可不行,开年后你合计合计,宫里的花销能省则省。”

    苏麻喇道:“奴婢留心着的,您放心,不过啊,大福晋若在,一定又要说您不体面。”

    玉儿苦笑道:“姑姑不在了,就算姑姑在,这事儿也要办下去,多尔衮那里,我来说。”

    苏麻喇眉头微蹙,轻声说:“摄政王已经好些日子没来见您了。”

    玉儿却不以为然:“他若一辈子不来见我,我乐得轻松。”

    见苏麻喇神情纠结,她又道:“我对齐齐格狠心,可我对多尔衮并不狠心。苏麻喇,你要我怎么接受他的感情,你要我如何爱他?纵然他对我掏心掏肺,对我千万般的好,可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齐齐格的痛苦上,我做不到。你不要担心我会心存愧疚,又或是什么后悔,眼下的一切是多尔衮自己选的,不是我。”

    “福晋知道,您没有背叛她,才笑着走的,就算这一世男人负了她,至少她还有您。”苏麻喇道,“奴婢总觉得,福晋她本是与这世道格格不入的人。”

    “齐齐格若是帝王的女人,必定会名垂青史。”玉儿扶着苏麻喇的手往回走,笑言道,“兴许史上又会再多一个女皇帝,在我看来,她比多尔衮更适合做皇帝。”

    “是……”苏麻喇应道。

    “也不是。”玉儿摇了摇头,“她终究没舍得杀我。”

    夜色渐深,挂满了白绫白灯笼的摄政王府里,丝毫没有除夕的气息,下人们依然缟素,王爷没发话,谁也不敢脱了。

    齐齐格的灵堂里,多尔衮独自盘坐在蒲团上,一直低着头的他,仿佛感应到香束将要燃尽,抬起头,果然是了。

    他起身,擦拭香案,续上香火,又擦了擦齐齐格的灵牌。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含怒转过头,是家人拦不住阿济格的步子,他们一路纠缠到了这里。

    这些日子,多尔衮是不让任何人打扰的,他每天陪在齐齐格的身边,向她忏悔向她赔罪,说一些自以为能安慰,但其实毫无作用的话,他很后悔,悔不当初。

    “退下吧。”多尔衮吩咐下人。

    “不必上茶,本王和你家王爷说几句话就走。”阿济格说着,朝齐齐格的灵位躬身行礼,上手点了一支香,不论如何,死者为大。

    多尔衮漠然地看着他:“深夜来,何事?”

    阿济格道:“想来问问你,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多尔衮蹙眉:“你什么意思?”

    阿济格冷然说:“一个接一个死了,可该死的那一个还在宫里好好的,多铎都告诉我了,你和大玉儿是有真情的,并非外头的人谣传。多铎和我商议好的,你不肯动手,我们就自己动手。”

    “多铎不在了,你当然能随便说。”多尔衮冷声道,“还请哥哥谨言慎行。”

    阿济格冷笑:“我还怕什么,我连死都不怕,我这不是来问你吗?下一个就该轮到我,多尔衮,兄弟一场,给我个痛快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我好逍遥起来。”

    “说完了就走吧,别激怒我。”多尔衮不客气地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来找茬。”

    阿济格却一个箭步冲上来,眼眸血红地盯着弟弟:“杀你弟弟,杀你女人的那个人,就在宫里,可明天,你还要去跪她的儿子,去给她磕头,多尔衮,你到底图什么?”

    “松开你的手,你知道你打不过,别逼我还手。”多尔衮冷酷地说,“我不用你来教,先管好自己,管好你的儿子孙子,别让他们在外面张扬跋扈横行霸道,不是没人管他们,只是还没到清算的时候。”

    “看来在你眼里,我和别的人没什么两样,连多铎的死你都能不了了之,我和你还没那么亲,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阿济格呵笑,“我何必好心来劝你来提醒你,随你的便。不过多尔衮,你放心,等你也死在她手里的时候,我会替你报仇的。”

    多尔衮瞪着阿济格,在他转身的一瞬,又把揪回来:“别碰她,我警告你。”

    阿济格好笑地看着弟弟:“多尔衮,我越发觉得,我和多铎是一个爹生的,而你不是。你是代善的种吧,像极了他,没有皇帝命。”

    翌日元旦,太和殿的朝贺上,多尔衮还是出席了,但他不是来朝贺福临的,而是来和福临一道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

    明黄色的朝服上,虽然龙爪有所删减,有别于帝王龙袍的规制,但远远看去,俨然帝王气势,比起身旁身材瘦削的福临,更像一个皇帝。

    福临到底年少,虽然长高了个子,但身形瘦弱,不论他如何挺起腰背,也比不过久经风霜的皇叔有气势,他以为自己学会了忍耐,但今日,终究没忍住。

    朝贺之后,皇帝就要去祭告天地社稷,遣人向太后禀告后,便离了紫禁城,而这一边,宫人们忙着将东西搬进慈宁宫,那些不在太后跟前伺候的宫人,远远地偷看一眼,私下里都纷纷说:“好好的,哪有大年初一搬家的。”

    可玉儿还是搬过来了,淑太妃带着几个小公主来向太后行礼,坐着说了会话,也不敢打扰太后清静,早早就离了。

    这会儿玉儿才有时间问苏麻喇:“福临发脾气了?”

    苏麻喇满脸纠结:“今日摄政王和皇上站在一处,皇上被比下去了。”

    玉儿嗔笑:“其实福临看不见自己的,不管底下的人,是否觉得福临被比下去,福临也看不见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他若觉得自己被多尔衮的气势盖过,那就是他心里先输了。你回头去劝几句,你的话,比起我的他更爱听些。”

    说着话,门外的宫女来禀告,书房里已经收拾齐当,炕头也烧得暖暖的,太后可随时移驾。

    是日午后,多尔衮随福临祭告天地社稷归来,便径直来到了慈宁宫,苏麻喇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太后在书房看书,他没有通报就走进来,明窗下的暖炕上,玉儿盖着半身毯子,窝在软绵绵的靠垫里,借着窗外的光亮,正安安逸逸地看出。

    “大年初一,你就这么懒?”多尔衮说。

    “不是有你在吗?”玉儿放下手里的书,微微一笑,“我没什么可操心的,我不喜欢应酬,你也知道。”

    第363章 京城偶遇

    多尔衮坐上了暖炕,苏麻喇来奉茶,他便故意问:“慈宁宫还没修好,你们怎么急着搬来了?”

    苏麻喇看了眼大玉儿,垂眸道:“奴婢劝过,可不管用,那一个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

    多尔衮悠悠喝了茶,扫去几分寒意,便道:“我们说会儿话。”

    苏麻喇明白,端着茶碗退下去,多尔衮便自顾自脱了靴子,盘腿坐上来,玉儿依然靠在窗下,两人离得有些距离。

    “今日还顺利吗?”玉儿问,“你的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事,我还没老。”多尔衮道,“不论如何,我也比皇太极强。”

    大玉儿合起书本:“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玉儿,到如今,皇太极还在你心里吗?”

    “如今和你在一起,我想他做什么?想他如何伤害我,如何对不起我?”玉儿轻轻一叹,“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当年流言四起时,他就很生气,不惜对我动粗,明明是他不要我了,却还不允许别人心里有我,那会儿他不能对你怎么样,就只能折腾我。”

    多尔衮愣了半晌:“他对你动粗?”

    玉儿道:“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不止一两次,说来你未必信,福临也是在我和他发生争吵后,被他强上了才有的。若没有那一次,也就不会有福临,八阿哥再没了,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的。”

    没想到,玉儿会说出这样露骨的话,多尔衮只知皇太极对玉儿不错,给她办书房,叫她经世济国的本事,让她变得如此强大,万万没想到背过人去,竟然……

    “七年了,其实很多事都模糊了。”玉儿淡淡一笑,“这七年,我送走孩子,送走姑姑,如今又送走齐齐格,心里的悲伤层层叠加,轮到皇太极,也真不占几分。若非要说,我更恨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